小满纳闷道:“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似是思索一番, 嗫嚅地问她:“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虽然钱婆婆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看得出来的,你总不喝我们说?你还惦记他吗?”
话音落下, 那道清而柔的声音响起来:“没有。”
那声音很轻,只听着,便知道说话的小姑娘弯起了眼眸,继续说道:“我没有惦记他,也不想回去。在这里就很好。”
一墙之隔的白墙之外,赴白听得一麻,紧张地看了看那墙壁,围墙阻隔了两处天地,他们看不见里头的景象,但是那声音他们认得出来,就是柔兰。
他们原本都还高兴着,想着二爷费劲波折终于找到柔兰了。
可刚刚柔兰说的什么?
她说她不喜欢二爷。
这段时日二爷为了找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终于找到了,怎么……怎么……
赴白朝面前的那道身影看去。
男人站在宅子大门前的白石台阶下,身形挺拔却沉默,隐隐透出一股森冷的怒意。
薄而淡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却照不亮他眼底阴霾,听着里头的说话声,他也没有反应,视线落在门槛上,唇角笑意微微。
只不过那笑,看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如同本该沸腾起来的滚水被强压下去,表面是恢复了平静,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这滚水会再度破开,带来更恐怖的后果。
宅子里头,听动静似是小姑娘走到了另一边,去拣收草药一类的东西。
小满追过去,捧着脸颊问:“姑娘,既然你都不惦记从前的人了,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李大哥呢?你不嫁人吗?有人照顾你多好。”
柔兰没有说话。
她迎着冬日晌午晴好的光线,将晾晒的草药翻了一面,“我没有不接受。”
想了想,又放低了声音道:“只是,一时的喜欢和长久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人也会被自己蒙蔽,以为自己除了这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人。”
是一时心动还是长久的感情,很多人分不出来。
若只是一时喜欢,时间久了自然便淡了。
小满追问:“那如果李大哥他事事为你好,很久很久都不放弃呢?”
柔兰弯眸,日光之下,蜷长的羽睫在她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随口应了句:“那我就嫁。”
小满差些跳起来,欣喜道:“李大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开心坏了!我其实早想替李大哥问啦,既然姑娘你都说出口了,我这就去和李大哥说!”
小满跑得快,柔兰一怔之下,反应过来,却已经拦不住她了。
“让我出去瞧瞧李大……”
小满冲到门边,欢欢喜喜地拉开门,正要出去,一抬头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剩下的话当即断在嘴边。
她惊愕之下,倏地睁大眼睛。
为首的男人一身墨青竹衣袍,俊美如玉,身形颀长挺拔,端是如玉如琢的翩翩郎君,可眉宇间却压着沉沉愠色,似是积压了,让人看得心底生寒。
小满霎时间便认出来了——这是昨夜她被绑到酒楼雅间,问她兔子面具下落的那个男人!
这边,柔兰看不见门外的景象,她见小满吓得脸色煞白,不由担心:“怎么了?”
小满看着祝辞,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被无形之中的压迫感吓到,不由瑟瑟发抖地退后一步,一直退到角落,“你是、你是二爷……”
她记得,昨天晚上被绑着的时候,她听见那些人叫这个人二爷了。
东溪这里还有谁能被尊称为二爷?可不就是前几日街坊邻居都在议论的永州祝家二爷么!
柔兰听见那两个字,浑身便好似被铁链锁住,让她无法动弹。
她不可置信的眼瞳微睁大了些,看过去,便见门外迈进一道如竹身影。
“念念。”
男人看向她。
这个称呼从他口中缓而慢说出,仔细听去,竟也能在那怒与寒意中听出一丝缱绻,好似他们只是分别了几日的神仙眷侣,从前的重重波折事情,从未发生过。
柔兰小脸白了。她愕然之下,踉跄退后一步。
原本搭在架子上晾晒的笸箩不小心翻倒。
“念念,发生什么事情了?”外头响起李溯道着急的声音。他方才跟着回来时,路过宅子外面,发觉这里被围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着急忙慌地就冲进来了。
李溯道平日沉默寡言,此时见柔兰出事,胆子竟也大起来,挤开护卫冲到庭院里。
看见地上坐着的小满,李溯道也顾不上去扶她了,跑到柔兰身边看着她,“念念,你怎么了?这些人是谁?还有……”看着她的脸色,“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叫她什么?”
身后有嗓音响起,是个男人的声线,李溯道这才看过去,入眼的一瞬间好似被震慑了。并不是因为男人矜贵尊容,而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一眼便让人自惭形秽。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危险。
李溯道强撑着迎上祝辞的视线,让自己不退后,“我叫念念什么,关你什么事情?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强闯民宅也不怕被告到官府去!”
赴白站在旁边,看这一幕看得心惊肉跳。
这人是谁,怎竟这个时候来了!方才二爷本就已怒起,这人还非挑这个时候来挑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祝辞垂下眼,没有立刻说话。
他轻轻笑了声,“念念,他是谁?”
小姑娘颤了颤。
似是心知不好,立即转向李溯道:“李大哥,你先回去。”
李溯道不走:“不行,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他转向柔兰,神情坚定,“念念,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赴白同身后那些人一惊,随即怒目而视——这人竟就是李溯道?!
李溯道愤怒的视线中,祝辞望着她,唇边含着薄薄的笑,一如从前:“念念,我想听你说,我是谁。”
他是笑着的,可柔兰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悦。
她知道他生气了。
从前也是这般,他越是生气,便更若无其事,含着笑容温润客气。
也就像此刻一般,分明是平静地说着话,压迫感却弥漫开来。
柔兰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却不说话。
祝辞看着小姑娘杏眼含泪的模样,这才觉得真切,他凝视着她,心中涌起莫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为人不齿的占有欲,深如浓墨的眼眸暗了些。
祝辞盯着她,嗓音含笑:“怎么了,昨夜差些将我唇角咬破,今日却又要装不认识的模样么?”
话音落下,李溯道便是大震。
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他便觉得这男人同念念说话的语气奇怪,像是久别重逢,没想到这接下来的一句,竟是——竟是如此放肆!
李溯道不是蠢人,很快便听懂了话外之音。
这人的意思是——昨夜灯节他与念念……
李溯道气得脸色涨红,低吼道:“登徒子,你把念念怎么了!”
祝辞但笑不语,他身旁站着的小姑娘竟也不说话,李溯道感觉到了恐惧,看向柔兰。
李溯道想到近几日的传闻,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不顾原本的男女之防,上前扶住柔兰肩膀,“念念,你不认识他,是他欺负你的是不是?”
没料到李溯道突如其来的这番动作,祝辞眼中温度顷刻降下,看着那双放在她肩上的手。
他唇边弧度消失,一字一顿道:“赴白。”
赴白猛地被叫到,明白了意思,慌忙上前,“是。”
说着,赴白立刻指使着身后跟随侍立的护卫,“还不快把人带走!”
李溯道又惊又怕,撤了手,指着祝辞,声音都哆嗦起来:“你、你……你竟敢这样抓人!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祝辞低低笑了一声。
虽是笑着,他眼里却无丝毫笑意,也没有开口回答。
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谁才是王法。
李溯道被这笑声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一个读书人没见过世面,平日打交道的皆是老幼妇孺,顶多同学院的监生夫子一起,整日说说笑笑,哪见过这般压人的场面,一时之间腿脚发软,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终于出了声,“二爷,不关他的事情。”
二爷??
这男人就是昨日那些姑娘口中的那个祝家二爷?
李溯道大骇,这下彻底僵住动弹不得,道:“二爷,祝二爷?”他声音漏了气,被莫大的不可置信与恐惧攫取心神。
怎么会是他?
想起昨日之事,李溯道惊愕之下,思绪倒是清明,连同从前的事情一起想了明白。
原来昨夜灯节上,念念的异常不是他的错觉?
赴白站在旁边。想起这位自恃甚高的李公子闯下了什么大祸,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赴白恨得牙痒痒,上前道:“李公子,请吧,二爷吩咐了我们一些事,须得和你说清楚。你在这里不方便。”
赴白悠悠道:“是要前途,还是坚持不走自讨苦吃,想必李公子分的清孰轻孰重。”
李溯道听着这话,脸色铁青,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
另一边,坐在墙边地上的小满愕然看着面前急转的情形,满头雾水。她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姑娘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只听见了他说什么唇角破了的事情。
什么唇角破了?
小满茫然地看着庭院里的人,此时,忽见李溯道要跟着赴白走,立即着急道:“李大哥,你怎么走了?”
她方才见李溯道冲进来时,还松了口气,想着有李大哥保护姑娘,她就放心了。
结果才说了几句话,李大哥怎么就要走了?
李溯道没有看她,像是心虚一般,闻言,只步伐停了停,便加快速度跟着赴白离开了。
院子里的人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