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段时间都早睡早起,今日是头一次睡到这么晚。
被褥从肩头滑下,柔兰被冻的一颤,忙又将被褥拉起来盖好了。
岚香从外面进来笑着道:“姑娘,奴婢们已将里间收拾干净了,您起来用膳吧。”
前几日祝辞依她的意思,让其他人还是叫她姑娘。
柔兰听见这话,泛着隐约水光的眼眸蹙起,恼得轻呸了一声,又在心里将他恶狠狠地骂了一遭。
臭男人。
昨夜从矮榻上胡来到床帐里,她都哭了也没轻些。
偏屋里又燃着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柔兰恼得厉害,暗呸了声,片刻后,只轻了声音同岚香道:“你、你将衣裳拿给我吧。”
她现在寸缕未着,没办法下去。
岚香笑应了声,转身去给她取衣裳,边道:“姑娘平日穿得素净,今日我替姑娘将那件云雁烟罗衫拿来吧。”
“为什么?”柔兰怔道。
岚香将衣裳取回来,仔细放在她身边,温声笑道:“今日下午二爷派了人来接姑娘,需得姑娘出去一趟。二爷说了,姑娘若是还累,就多休息会儿再去。”
柔兰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烧意又浮起,蹙眉轻呸了声。
见岚香放在床边的那件烟罗衫,她垂下眼,思索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这念头实在荒谬,眉梢微蹙,浮起怔然。
难道……
*
早膳吃得太晚,午膳柔兰没怎么吃,吃了两口就起身了。
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在兰园外面等候,岚香忙前忙后地替她整理衣裳,小姑娘还低垂着羽睫在出神,岚香已经道:“姑娘,我们走吧。”
柔兰看向她,疑道:“二爷没说去哪里吗?”
岚香摇头,只神神秘秘地笑,“二爷说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好吧,他既然有心卖关子,她也就不追问了。
柔兰点点头,跟着岚香出了兰园。
今日永州飘起了小雨,冬日的雨掺了寒气,冻人得很,柔兰小心翼翼上了马车,岚香也跟着进来。
见她坐在窗子边往外看,岚香将备下的手炉放她手中,“姑娘别掀帘子,仔细冻着。”
柔兰收回手,水眸眨了下,看向她道:“这是去东溪的路。”
“是。”岚香笑着点头。
柔兰收回视线,握着手中的暖炉,不由慢慢收紧了力道。
东溪……
不知道过了多久,辘辘行驶的马车终于停下,岚香掀开车帘,只听外头的车夫苍老的声音带着笑道:“顾姑娘,到咯。”
柔兰正要起身,觉察到什么,倏地一怔。
她愕然地抬眼看去,“您……您叫我什么?”
“顾姑娘啊,”车夫笑道,“你不是东溪顾家的姑娘吗?二爷就是这样和我说的啊。”
柔兰怔怔地睁大眼,忽然想起什么。
她记起来哪儿不对了,那一日岚香第一次见她时同她说话,她曾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被岚香叫的夫人引去了注意力。
那一日,岚香也是叫她顾姑娘。
顾姑娘。
姑娘和顾姑娘,只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
二爷不会不知道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可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已经开始向所有人昭示她的身份。
柔兰怔然之下,呼吸放轻了些。
“这里是哪儿?”她虽然询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岚香掀起的车帘外面,有人三三两两地朝这里看来,道:“那是顾家小姐吗?”
“长得真是漂亮,估摸应该是吧,现在来的姑娘除了顾小姐还会是谁?”
“今日东溪可要有大事情发生了啊……”
那些议论声此起彼伏。
“东溪知府唐大人刚上任不久,终于要接手大案子了。”
有人压低声音,仍掩不住道:“这可好了,我可盼着庆王倒台!他做了这么多坏事,报应不爽啊!”
“顾小姐,是你吗?”
“顾小姐快进去!我们瞧着知府唐大人方才到了……”
柔兰在岚香的搀扶下了马车。
她抬起眼,便见眼前府衙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府衙牌匾高悬,两侧石狮子塑像凶神恶煞,驻守在府衙大门外的衙役足排列有十个,大门外围聚起众多百姓,身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驻足看来。
看见她出现,里头有小厮跑出来,笑着弯腰道:“姑娘,快随我们进去吧。”
岚香轻唤了声,“姑娘。”
柔兰点点头,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莫名而起的战栗,同岚香一道跟着那小厮进去。
她是第一次来到东溪府衙。
走上台阶,迈进门槛,一直跟着那小厮走到大堂前。
高台上已经坐着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人,方脸浓眉,正低头翻看着桌上案卷。他应该就是方才那些百姓说的,东溪新上任不久的知府唐和秉。
大堂里有不少人。
柔兰往左侧看去,待见到站在堂中背对着她的身影,一怔。
她微睁大了眼。
哥哥?
顾忱站在大堂左侧,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她,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四下站了许多拘谨的人,有很多生面孔,都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想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小姑娘是谁。
大堂里唯独三个人坐着。
其中一个是高台上的知府唐和秉,另一个她没仔细看。
而最后一个——
右侧最上首的座位上,着墨青衣袍,系着白玉腰带的矜贵男人将手中杯盏搁下,动作冷淡。
杯盏底座触碰桌面,发出一声极轻微的磕碰声。
柔兰听到这声响,抬眼看去。
下一刻,她心中一喜,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自发跑了过去。
“二爷。”
到了男人身边,她才小声唤了一句,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里除了哥哥,她就只能“投靠”二爷了。
哥哥没说话,她不敢过去。
祝辞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站在座椅后面的赴白也大松了口气。
他看得真真的呢,方才柔兰一走进来,二爷其实就看见了,二爷本一直盯着她,应是以为她走进来就会看见他,可谁知二爷都快在她身上盯出个洞了,柔兰还是没看见他。
方才二爷眼神都沉了,吓得他恨不得亲自将柔兰拉过来。
还好柔兰终于看见二爷了,不然……
大堂中很是安静,除却唐和秉翻阅案卷,以及和师爷低声交谈的声音,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祝辞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片刻后,抬眼看向她,“累不累,坐着?”
柔兰正四处悄悄打量,听见他的话,看过去对上他深黑的眼。
分明他只含着笑,眼里毫无旖旎情绪,可就是看得她没来由地一僵。
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不要。”她立即道。这儿哪还有多余的位置,她才不要坐他腿上。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有人进来,跪下回禀道:“知府大人,人带到了。”
这句话一落,大堂中的气氛霎时凝重沉肃起来。
唐和秉放下案卷,肃容道:“带进来。”
衙役押着两个麻布衣裳的人进来,那两人腿打着颤,才被衙役放下来便腿一软跪到地上,哭嚎着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都是良民啊……”
“肃静!公堂之上企容尔等喧哗,待本官问清楚了自会定夺!”
唐和秉拔高声音斥责,末了,看向顾忱,沉声道:“顾忱,你有何事要报?”
顾忱跪下。
他垂落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声音自齿缝中挤出,字字刻骨:“草民顾忱,今日上呈冤牒——我朝庆王岑钧,为隐瞒于东溪私自打造兵器之事陷害我顾家侵吞酷银……”
“我顾家清清白白,我父顾鹤亭为官清廉,勤勤恳恳为百姓谋福,更是从无谋取半点私利,只为求有朝一日告老还乡安稳度日,却枉遭此等小人构陷,落得举家被抄的下场!”
“圣上心怀天下,却被小人蒙蔽,此等冤假错案,若不能平反,岂能平民愤!”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满堂皆惊。
那两个哀哭嚎叫的人被震慑住,战战兢兢,抖成了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