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乐害怕,万一出了闪失呢,蒋鸣玉再神通广大,他现在也只是个凡人,安乐不敢想要是有差错,蒋鸣玉困在阴间回不来的样子。
地府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秦广王都这么说过,安乐揪着蒋鸣玉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手。
蒋鸣玉深深看着他,说:现在它们应该还没走远,马上去追还来得及,要是耽搁久了,恶狗不知道会把老板的魂魄带去哪里。
旁边的老板娘听见这话啊了一声,发出惊呼,可她看着安乐难受的样子,没有立场说出希望蒋鸣玉去救自己丈夫的话,只能咬着嘴唇,含着眼泪站在一边。
老板娘希望丈夫得救,由己及人,安乐同样不想男朋友出事。
可是老板的身体躺在地板上,越躺越凉,多拖延一刻,老板就危险一分。
安乐咬着牙说:我去行么,我不也跟普通人不一样?
蒋鸣玉揉他的脸,说:以你吸引鬼怪的体质,到了阴间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安乐不放弃:那我跟你一起去。
蒋鸣玉无奈地看着他。
老板娘搂着丈夫的身体,眼里又是希冀又是绝望地看着他们。
这样的老板娘让安乐说不出不让蒋鸣玉走的话,只能无声地摇头。
蒋鸣玉扶着他的脸,倾身亲他的嘴唇,在他唇边说:相信我。
每一次蒋鸣玉说这句话,都让安乐非常踏实。
安乐扑进蒋鸣玉的怀里,在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补充了电力,这才抬起头说:小心。
蒋鸣玉再次亲了他一口,这才转身对老板娘说:地府环境复杂陌生,我需要你替我指路。
老板娘连忙说: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应该怎么做?
蒋鸣玉松开安乐,走到房间外,在外面守着的天师中挑了两位能力强的进来。
两人看着蒋鸣玉,担忧地问:先生,你真的要这么做么?
时间紧迫。蒋鸣玉简短地说,让两位天师各就各位。
他们立刻领会了精神,一位在地上用香灰画着阵法,另一位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符纸,递给蒋鸣玉,说:先生,这么多够吗?
蒋鸣玉接过来,看了他一眼,说:你随身带这么多桃花符?
天师理直气壮地说:这年头桃花符最好卖,如果不多准备点,就会断货。
蒋鸣玉拿着桃花符,走到老板娘面前,对她说:为了能在找到老板的魂魄后尽快回到阳世,我需要一个路标。
老板娘不解地说:什么路标?
蒋鸣玉一边将桃花符塞进老板娘的手里,一边说:夫妻之间的联系比你想得还要深厚,你只要站在这里,就能为你的丈夫指明道路。
老板娘还是不懂。
蒋鸣玉吩咐:拿好这些符纸。
老板娘赶紧照做,捏着桃花符不撒手,刚才那位天师过来,变出一条红绳子,系在老板娘的小指上,老板娘拿着符纸,小指上的红绳居然越来越长,拖到了地面,接着蜿蜒生长爬向墙上的白光,穿过白光去往后面的世界。
天师感叹道:好久没看见这么清晰鲜明的姻缘线了,说明你们情比金坚啊。
老板娘呆呆地看着那条红线,红线延伸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端牵在老板的小指上。
蒋鸣玉见状,转身去询问第一位天师,天师在地上画好阵形,对蒋鸣玉说:先生,实在是太仓促了,不设香案没有法事,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蒋鸣玉说:没事,香灰能掩去活人的气息,效果只要能坚持三刻钟就可以。
说完,他就往白光那边走。
安乐很想出声喊住他又不敢,蒋鸣玉怕耽搁时间,也没有回头,安乐望着他消失在白光里。
老板娘吓得腿都软了,跌坐在地面上,死死攥紧手里的符纸,不敢让红线消失。
她抖着声音问:阴间是什么样子的,很危险么?
在场的都是活人,她本来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只不过太担心没话找话问一下。
可安乐却能够回答,他喃喃地说:那里的天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三途河里全是血水,掉进去的鬼魂浮浮沉沉,大声尖叫又爬不上岸,地府的路错综复杂,如果没有阴差引路,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被路边的恶犬叼走啃咬。鬼门关、望乡台、三途河、剥衣亭,每一处都挤满了鬼魂。
老板娘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安乐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他去过一样。
安乐确实去过,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曾经去过,只不过大概是安乐喝的那碗孟婆汤里兑了水,前尘旧梦中的情景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渐渐的他感觉不用睡觉,那些事情就能都想起来了。
几个人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希望蒋鸣玉能平安地将老板的魂魄带回来。
安乐望着老板娘小指上的红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突然对旁边的天师说:可以看看我的姻缘线吗?
天师不赞同地说:现在什么时候了,如果想招桃花的话,我以后帮你看看。
安乐非常执拗,说道:拜托了。
这位善于帮助人们祈求姻缘的天师不明白安乐的意图,以为这个跟在鸣玉先生身边的小伙子是先生的跟班,现在蒋鸣玉处境危险,他只惦记着自己的桃花运,让天师非常不满。
这时候,另一位天师走过来,看看安乐,对同伴说:你就照他说的做吧。
画阵的天师在蒋家地位不低,知道安乐曾经跟蒋鸣玉一起参加过祭祖,对安乐的身份有所耳闻,蒋鸣玉平时对安乐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桃花符天师拗不过,叹了口气,取出红绳系在安乐的小指上。
安乐拿着符纸,怔怔地盯着从手指上冒出的红线,只见那红线慢慢变长,竟然渐渐地变成了金色。
咦,这是怎么回事?天师都惊讶了,月老的红绳是红色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色的姻缘线。
金色的丝线流光溢彩,华贵而精致,垂到地面,跟随着老板娘的红线一起延伸到白光中,没入了白光后面的世界,去寻找另一端的人。
安乐将丝线握进手里,这丝线如此熟悉,他曾经在青溪小姑的手里见过。
那幅青溪小姑图,小姑手里拿着富丽的云锦,从云锦上掉出的线头,跟安乐手指上的姻缘线一模一样。
这线不仅是他们的姻缘线,还埋在安乐的灵魂里。
青溪小姑是秦广王的胞妹
安乐捏着线,终于记起了所有的事。
第108章 姻缘线15
安乐盯着那根金线,回忆纷至沓来,满满地塞进他的脑子里,让他一时之间有些精神恍惚。
那些回忆,有苦也有甜,每一份记忆对于他来说都非常珍贵。
安乐呆滞地想着,怪不得他梦里全是秦广王。
因为从始至终,他心仪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安乐想起那时候,他不知不觉已经在地府里待了很多年。
其实他算不清日子,那里没有日升日落,鬼魂和阴差的长相也不会变化,根本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刚开始他会在墙上刻标记数天数,刻到后面他自己都觉得烦了,再也懒得管。
到后来,安乐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鬼魂,他本来应当等着秦广王给他审判,结果一等就是好多年。
在地府第一殿卡了几十年的,大概没几个人。
对于神仙来说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在安乐这个小小的鬼魂眼里却是好久好久。
安乐目送一批批的鬼魂从森罗殿去往后面八个地狱,然后再到第十殿转轮王处转世投胎,只有他继续窝在秦广王为他提供的小房间里,秦广王每次带来的书籍堆在窗户旁边,都快塞不下了。
秦广王隔三差五地过来,已经成了一项固定的消遣。
殿下坐在安乐床榻上的时间,比安乐自己还多,他斜斜地靠着,支起一条长腿,黑袍披在他的身上,垂到床榻之下,衣角上金色滚边像波浪一样堆在地面。
安乐时常抱着书,装作阅读的样子,实际上却偷偷看着殿下。
安乐一直保持着二十岁刚中探花时的模样,除了脸色跟普通的鬼一样苍白,面容和身形年轻而柔软,他经常乖乖低头,将自己埋进书本里,眼睛却总往秦广王身上瞅。
他自以为小心翼翼,却不知所有的动作全落进殿下的眼里。
安乐也不是全待在房间,秦广王美其名曰收押,并没有限制安乐的自由,在殿下没来的时候,安乐会在森罗殿附近转转。
待得久了,跟阴差都混熟了,只不过他不敢跑远,他怕地府里的黑狗。
这一日哪一日安乐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很寻常的一天,他在森罗大殿里散步。
为什么要散步他也不知道,鬼需要散步吗?他时常问自己这类问题,却无法参透玄机。
毕竟鬼做的大部分事都是没有意义的。
总之安乐在大殿的黑色柱子旁边走着,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人,那人正站在柱子旁,似乎在等着他。
安乐有点奇怪,刚开始他以为是判官,可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衣着讲究,与秦广王一样穿着长袍,不过比起秦广王的素黑,他的衣服更为花哨,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花孔雀。
那人长得也很奇妙,长相秀秀气气,却有点女相,要不是他的打扮,安乐差点以为他是个女子。
那人看见安乐,冲着他笑,一笑起来更加雌雄莫辩。
你就是安子悦。
安乐点点头,问:请问阁下是?
那人但笑不语,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脚步声,这脚步声安乐听过无数遍,如此熟悉,让他眼睛一亮,是秦广王来了。
安乐刚想出声,面前的人竖起手指放在唇上,让安乐不要说话。
安乐下意识闭上嘴,那人动了动手指,安乐猛地被一股气流推到柱子后面,紧紧贴着大黑柱,动弹不得。
哇,这个人法力好高强。
安乐想喊秦广王,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于是他一只鬼就被困在柱子后面,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听见秦广王走了过来,与刚才的那人攀谈起来。
你怎么不在你的东南海底待着,跑到我这里来了。秦广王清冷的声音传进安乐的耳朵里,看来殿下与那个人认识。
那人笑着说:海底无趣啊,哪有你这里快活。
秦广王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说:看来宋帝王是嫌不够忙碌,那我多批解一些鬼魂去黑绳地狱好了。
那人连忙说:别别,让我清静清静。
原来这个人是地狱十王中,掌管黑绳大地狱的第三殿宋帝王。
安乐想着,怪不得法力无边。
安乐早就听闻地狱十王的威名,可他待在森罗殿这么多年,只见过首殿的秦广王,其他九王据说要下地狱才能看见,没想到这次竟然能遇到宋帝王。
宋帝王很爱笑,时常发出戏谑的笑声,他对秦广王说道:我听闻判官们在嚼舌根,说蒋王这边养了一只乖巧的小鬼,我心生好奇,忍不住过来看看。
秦广王沉默片刻,说:只不过是暂时收押的一只鬼魂。
宋帝王说:真的么,所以蒋王何时会做出批解?蒋王不批解,那只鬼便不能去地狱里赎罪,蒋王准备扣他到海枯石烂吗?
秦广王回答:至少等到他阳寿耗尽。
宋帝王终于收起笑容,幽幽叹口气,说:蒋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未必不知那人是犯了大罪的。
秦广王不语,宋帝王接着说:那只鬼生前忤逆天道,更改了三千人的命运,这三千人在几十年间又影响着无数的人与无数的事,导致星盘失衡、生死簿改写,天上的诸位神官不得不花费大工夫修正天道,这种损失,足够让那位姓安的公子永生永世在地狱里不得超生。
宋帝王轻笑一声:可蒋王却以收押的名义,迟迟不肯判决。
安乐在柱子后面,听得心脏砰砰跳如果鬼还有心脏的话。
宋帝王已经指名道姓了,说的就是他。
安乐知道自己犯了过错,可不知道他的罪过如此严重,听宋帝王的意思,他之所以这几十年在地府这么逍遥,全部依仗秦广王的拖延。
秦广王表面上说着收押待审,其实是保护他啊。
宋帝王说他罪无可赦,会永世不得超生,这些他听在耳里却没放在心上。
他现在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殿下在保护他。
平日冷淡而尊贵的殿下,无时无刻都在为他着想。
安乐心里的情感就要漫出来,作为一只鬼,本该毫无七情六欲,可现在他却觉得心头甜甜的,很想冲出去,对秦广王说谢谢你。
此时秦广王开口说道:孽镜无法照出他的身影,这是世间少有的大善。我只是觉得身为评判善恶的殿首,如果连这种善意都无法维护,未免也太可悲了。
宋帝王再次叹息,说:可你必须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他若有似无地望向安乐躲着的柱子,说:因为那位安公子救人的时候,动用的是文曲星君神力,文曲星在事后领了责罚,分出三成星魂到阳间,帮助天道回到正轨。
安乐听了一惊。
文曲星对他爱护有加,为了让他安全渡劫,给了他星君神笔,可他拿着笔干出违背天道的事,让天权星君失去了三成星魂。
安乐首次对他做的事产生愧疚心理,星君待他亲如父子,是他连累了星君。
还有那时在阳间,那三千人按照命运会被一位修行巫蛊之术的巫师害死,那巫师想凭借怨气飞升,因为法门太阴邪,他本该飞升失败承受天雷,却因为安公子的所作所为让他逃过一劫,那人此时此刻还在世上,继续为祸人间。
君弈
居然是这样。
安乐闭上眼睛。
直到现在他也不后悔那时救下一城的人,可他唯一没做妥当的,是没有处理好君弈。
他当时要是决绝一点,先发制人,先对君弈动手就好了。
安乐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事先想到,如果他早做布置,处理掉君弈,说不定西南王也不会谋反,也就不会有兵临城下的险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