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结论容易,施行起来却很难。姜先早熟懂事,终究是大国储君,被捧着长大的。评估的眼神并非没遇到过,但是被当成一块猪肉一样打量,就差上手揣一揣肥瘦,这就让他难以容忍了!南君夫妇看他的眼神,像是已将他握在掌中一般。
可恨!
姜先急怒攻心,又吃了不惯的生食,兼之水土不服了一路,终于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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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家离八岁已经很久了,忘了这个年纪的“少年情怀”,还在劝慰着他:“且忍一时,待身体康健了,咱们便回。”姜先被勾起小少年的心事,反驳了一句:“要他们说,必要娶于此地,又该如何?”
容濯想了想,道:“被逼迫答应的事情,是不受上天保佑的。”言下之意,尽可反悔。
姜先还带着小少年的纯洁,恨恨地道:“我才不要答应!恶心!”
任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公子得上天庇佑,必成大事的。或者不用南君,上天再派个仙人来送公子灵药呢?”
容濯也大声称是,仙人示警的事情是经过现实考验的,博学如他,也坚信姜先得了上天的青眼。
姜先:……
姜先噎了半晌,又羞又恼,还有一点埋怨。愤怒地站到地上,对二人说:“才没有什么仙人!”
二人一齐吃惊:“公子,公子不是说气话,快回来休息。”任续行动力惊人,已经站了起来。
八岁的小少年,身心俱疲,终于将心里压抑的情绪爆发了出来,看什么都绝望,看谁都不顺眼。姜先踉跄到了门前,大力一推,转头对二人道:“上天要真对我好,我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没有什么仙人,就是个……笨蛋。那个,呸!上天要真对我好,就把她送到我面前!”摸我的头。
咔!一道闪电打过,照着任续张大的嘴,容濯也伸出手指,指向门外,甲士们长戈挥动的声音响在身后。
姜先猛地转身。
又一道闪电,接着是响雷。
卫希夷有点崩溃地看着殿门大开,一只穿着白色深衣的小鸡崽俯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年此时还木有辣么腹黑~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里属于“快要死了,看一眼少一眼”
☆、跑掉了
宫殿建在高高的夯土台基上,视野很好。
姜先呆呆地站着,忽然向前跨了一步!
卫希夷正仰着头往大殿这边看,被斗笠遮住的脸,随着这个动作露了出来。天上铅云密布,闪电一晃一晃的,又将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雷雨中的女孩儿,有着与阳光下不一样的清亮。咳,瞪大眼的样子还是有点笨……
卫希夷的眼里,姜先单薄的身躯也被闪光映得十分明显。
【被发现了!】
卫希夷拔腿就跑!
姜先彻底惊呆了:怎么跑了?!
两人怔愣的当口,容濯与任续来到了姜先的身边,只见一个灰扑扑的影子,在一闪一闪的电光里,嗖嗖地像会缩地术一样地远离。雷光一闪,就比上一次闪的时候远了好几丈。
甲士们来自大国,原本是横行无忌的,直到随姜先流亡,养成了事事谨慎、不离公子左右的“好习惯”。看到卫希夷,他们也没有一窝蜂涌过去抓拿贼人,而是小心地将姜先围在正中,手中的武器冲外,紧张地望着莫名出现的蓑衣人。
姜先一句:“别走。”喊出来,甲士们还要看任续与容濯的命令。等姜先匆匆向二人冒出一句“就是她告诉我的”,二人反应过来,卫希夷的身影在闪电里一闪一闪的,闪没了。
雨越下越大,雷声隆隆将许多声音都掩住了,容濯道:“公子,进去说话吧,外面太吵。”任续则郑重地留下来,重新安排布防事宜,并且充满了对南君的不信任。他们既相信姜先是得上天眷顾之人,又觉得这个“仙人”个头有点小,十分有当地特色。不管怎么样,南君都有问题!
任续安排好了守卫,也进入殿内。
姜先又是振奋又是失落,心中喃喃:“干嘛走呀?”
这么小个头儿的“仙人”,容濯也是头回开眼,传说中,仙人不是伟岸丈夫,就是美貌女子,都是成人模样的。南疆之地,土著多是矮小精悍,肤色微黑,五官还有些扁平出现一个高大魁梧些的,就十分显眼,大多能够出人头地。所以中土之人瞧不起这些黑矮子,也是……看脸。
再矮小,成人与童子,还是有差别的,对吧?
容濯有些迟疑地问:“这个……就是仙人?是隐居在哪座仙山的神仙的弟子吗?”如果是仙人派遣弟子来示警,那就合得上了。
“……”问题并没有得到答复,容濯与任续一齐望向主座。姜先坐在长案后面,双肘支起,捧着脸,笑得飘飘忽忽的。
容濯&任续:……一定有问题!
容濯的知识比任续多,连想也极其丰富,心道,听说有一种仙家手段,只有仙人想告诉的人,才能听到仙人说话。这么一想,容濯就坐不住了,大力咳嗽了几下,将姜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小心地问道:“仙人是不是对公子说了些什么?是传授了复国的知识,还是告知了治病的方法。”
姜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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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墙、拐弯、穿巷,这回不用钻狗洞了,大大方方地跑出了宫门,站在门外,双手扶膝,心还在噗通噗通地跳。喘匀了气儿,回味一下,刚才真是刺激!她的脚步又轻快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往家里跑。木屐踩在地上,啪啪地响,又觉得好玩,一路踩水踩回了家。
这一天运气不错,屠维和女杼都在家,正看着小儿子应乖乖地坐在沙盘前面划字。屠维识字很少,女杼却识些字,自己得空承担一些教导子女的任务。一面看着乖巧的小儿子,一面就想起略坑的小女儿,女杼道:“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快开饭了。”
屠维起身道:“我去找一找。”
女杼道:“路上小心。”起身给丈夫取了蓑衣,给他系好系带,屠维摸摸妻子的头发,说:“等我回来。”
卫应从沙盘上抬起眼睛,瞄了一眼爹娘,觉得有点闪眼睛,又闷下了头。
屠维才穿好蓑衣,忽然笑了:“就说闺女不用担心,这不是回来了么?”
踢踢踏踏的声音渐渐清晰,果然是卫希夷的脚步声。女杼面上浅浅的忧虑也散去了,嗔道:“听这声音,又不好好走路了,回来非教训不可。”
等卫希夷进了家门儿,家里的洒扫女奴利落地将小蓑衣、小斗笠替她除下来,女杼一把将女儿拽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又野得一身水!快给我过来换干衣裳。你的鞋袜!”
卫希夷从女莹那里离开的时候并未换衣服,还是一身宫中常穿的广袖长裾的衣裳,足衣是细麻的,鞋子也是布鞋,只蹬了双木屐。她还踩水玩,渍湿了半截身子。
重新换了衣裳,羽也回来了。女杼看天色晚了,不好耽误吃饭,才饶了她这一回。卫家里不比王宫,也不比重臣府邸,日常用餐还没有一人一案的条件,夫妇俩共一食案,女杼将小儿子放到身边另一侧,看着他吃饭。卫希夷则开心地与羽共用一案,捧着碗一边吃一边乐,回味着逃跑的刺激。
女杼问羽:“今天不忙吗?怎么得闲回来了?”
羽放下竹筷,答道:“公子先的甲士都安顿下来了,是添了些人口吃饭。夫人说,我不是中土人,恐怕不太习惯,她自己来掌管,就让我先回家了。”她说的夫人,是许后陪嫁的媵,因得信任,掌管膳食。安排得合情合理,女杼也不反驳,只让女儿好好休息。又叮嘱卫希夷:“近来宫里有大事,不许再淘气了!忍也给我忍些日子,听到没有?”
卫希夷将脸埋在碗里,嘴巴咬着碗边,从碗的另一边沿上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女杼,脑袋和碗一起上下点着。女杼有什么气,看她这逗笑的样子也消了,筷子遥遥点着她:“你呀!”
屠维道:“许夫人?说起来,她的儿子王子喜出征也快回来。”
羽手中的木匙在碗里轻轻一磕:“这么快?”
屠维道:“进雨季啦,仗不大好打,见好就收吧,等秋天雨停了再说呗。”
卫希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飞快扒了几口饭,女杼怒道:“你吃那么快,是想做什么坏事?吃完了也不许走,你头发该剪了,盖着了眼睛也不知道吗?”未嫁女孩子,都会在额前留点刘海短发,卫希夷头发长得也快,女杼总是自己动手给她剪。
卫希夷呛了一下,愤怒地反驳:“我是有话要说!”
屠维安抚地给妻子顺气:“听她说。”
有父亲撑腰,卫希夷才将今天的事情一一讲了。羽轻声道:“你觉得小公主和保姆不太对劲儿?”女杼想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也不算坏事。”屠维有些莫名地问:“是小公主不好吗?”卫希夷紧张了起来:“什么?”
女杼给儿子嘴里塞了一勺汤,轻声道:“没什么不好,只要别再淘气就没事儿。”她心里门儿清,小女儿淘气归淘气,直觉却很灵敏,女莹或许没事,保姆绝对有心事,保姆是许后的心腹,而许后是个多心的人。
斟酌了一下口气,女杼将事情换了个说法给卫希夷讲清楚:“你带着小公主淘气,小公主会挨罚了。她跑得没你快,王后的奴才可多,”故意停顿了一下,“你自己看着办。”
卫希夷哆嗦了一下,她不怕被女杼揍,想到宫中的卫士,再想到好友的小身板,闷闷地“嗯”了一声。羽见状,又说起了新闻:“刚才往祭宫那里去,听说公子先的病要用到诡蛛,还要人面的。现在又开始下雨,可难了。”
屠维关心地问:“为什么要去祭宫?”
“王给大祭祀赐食。”
屠维叹道:“天可快些晴,好歹将公子先治好。”
卫希夷耳朵一动一动的,插嘴问道:“为什么要治他?”
女杼皱眉道:“就你话多,反正啊,他不能死在这里,你也不要好奇想偷偷跑去看!听说他先天身子就不好,万一惊吓坏了,就是大麻烦!”
卫希夷含糊地“哦”了一声,丢下饭碗:“我吃饱啦!”跑掉了。女杼在她背后一脸心累:“她这是从哪里来的毛躁性子?我生了这么多孩子,没一个是这样的。”
屠维却开心:“活泼一点好!祭祀说,与我排行相同的孩子,会成为将军的。”本地大祭祀是女人,南君麾下的战将里也有几名女子,管理国库的,也是女子,屠维不认为自己女儿活泼一点有什么不对。卫希夷身体素质也不错,教她的打架窍门儿也是一学就会。嗯,明天休息,再教闺女两手好了。闺女其实挺懂事的嘛,哪里会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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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不知道父亲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她跑到自己居住的西厢,见四下无人,冒着雨,悄悄下了梯子,跑到地板地下。干栏式的结构,地板下面反而是淋不到雨的。从支柱上取下一只挂着的竹编带盖的盒子,抱回了房间里,就着油灯打开盖子,里面一只成人巴掌大的蜘蛛,背上是诡异的人脸,正蔫蔫地伏在盒底。
作者有话要说: 怂货啊,送到你面前也没留住,你再继续努力吧╮(╯_╰)╭
ps:诡蛛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架空地图,我编的,大家懂的。
自然界有人面蛛,是花纹有点像人脸的东东,没听说有什么特效哈。
☆、归你养
王城往西,晴天里便能看到连绵的山脉,山顶常年积着白雪。每逢冬天,便有监工奉命看押着大批的奴隶入山凿冰,储存在冰窖里,以备夏日消暑之用。屠维曾轮到过这样的差使,领着一队士兵,带着淘气的幼女,在外面游荡了好几个月。
正是在那么一次旅途中,卫希夷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到过的珍奇物种,山越往上,越是一些只有在故事里才听过的草木动物。第一次裹上特别厚的冬衣,第一次看到搭帐篷,第一次看到取水、拾柴、生火、烧烤,见识了许多日常食谱之外的吃食。
烤蜘蛛,便是其中之一。当然,当时吃的不是诡蛛。
诡蛛是种奇怪的生物。说它是蜘蛛,却不会结网。卫希夷为了这个东西满吃了一场苦头,捉的时候没让她为难,有样学样就弄回来,带回来却被揍了,装着诡蛛的盒子也被扔进火堆烧成了灰。那一回女杼揍她的力度不同以往,超越了历史记录,疼得卫希夷都忍不住嚎了好几声。
这一只是因为长得太怪,被卫希夷当作稀罕物事先挑出来收藏,逃过一条小命。毕竟,带个人脸花纹的东西,再不讲究的熊孩子,也会觉得吃不下去。每天捉点小虫来喂喂,然后再检查盒子有没有破洞——以前养过的蝎子就这么跑了,然后被发现,然后被揍的。
想到母亲生气的脸,再考虑到自己是偷偷去围观小鸡崽的,如果被发现,大概还要被追究。不过,从国君往下,好像都希望小鸡崽能够身体健康,唔,卫希夷下了个决心:他们找不到诡蛛,我再偷偷拿去给他。不让大家发现,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私藏毒物,然后被揍了。
怀着“等你们束手无策时,我将要悄悄做一件好事,不让你们知道”的隐秘快-感,偷笑两声,将盒子在柱子上系好,卫希夷拍掉手上的灰尘,钻了出来。
然后就呆掉了。
屠维微笑着立在木梯前,问她:“你又干嘛了?”
卫希夷不大怕她爹,许多事情,她爹是她的共犯。不过诡蛛——当时就是这个叛徒将自己捉给母亲打的——卫希夷咽咽口水,倒退了一步,冷不防一声“嘎!”将父女二人都吓了一跳。
【我去!哪里来的蠢鹅?!不不不,你来得真是时候!】
卫希夷灵光一闪,转身从柱子边上揪出了一只半大不大的、白还没全白的鹅出来:“我来找它的!”
屠维怀疑地看着女儿:“是吗?”
卫希夷嘴角一抽,坚定地道:“就是!”鹅在她的手里直扑腾,很快就要扎出来了,卫希夷大怒,手上极手力地捉着鹅,跟鹅较上了劲,孰料鹅一点也不怕她,扑腾着翅膀跟她打了起来。
屠维抱起了胳膊,看着小女儿终于遇上了对头,还笑着指点:“不管跟什么打,都要留神,要长记性,眼睛要尖一点儿,看它像是要啄你哪儿。知道它要啄你哪儿,你才好对付呀。打人和打鹅都是一样的道理。一定不要慌,安静下来,用心看,打架就那么几个路数!”
人类真是万物之灵长,小女孩儿对上半大的鹅,很快摸清了鹅的进攻路数,躲过了扁喙的追啄,将鹅扑倒,两只翅子都反剪了揪在手里。她自己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嘴里却开心地问:“服不服?”
屠维也十分开心,虽然只是打只鹅,也能看出女儿会用心思考,会总结经验。这才是得老天眷顾的战斗方式,比空有蛮力高明得多。伸手将女儿扛了起来,一耸一耸地往上扔,卫希夷也不害怕,也不怕雨淋着,还叫:“使劲儿扔高点儿!”
屠维抛着女儿,女儿抱着鹅,鹅“嘎嘎”地扑腾,一派快活的空气……让人想忽略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