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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 第50节

    到得婚礼这天,虞公涅居然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最后,既没有撩什么人给太玉叔添麻烦,也没有跑去当众给太叔玉难堪,看的人啧啧称奇。却又有些为太叔玉担心——虞公涅好像对申王的继子不甚友好,看公子先的目光都是斜撩的。
    参加母亲的婚礼,对姜先来说是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他还要装作孩童般的天真。想起在唐都宫中曾经戏问父母:“婚礼是什么样子的呢?你们的婚礼是什么样儿的呢?我好想看呀。”那时他的父亲尚在,戏言:“等你成婚的时候就知道婚礼是什么样儿的啦。”
    很好,他现在见识到了自己母亲的婚礼了。
    姜先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又是那个带点傲气的小公子了。他给自己鼓着劲儿:坚持坚持,挺住了,熬了这一阵儿,就能归国了。一定要励精图治,要做得比申王还好,我以后也要做王!用盛大的仪式再将母亲接回去。我要给我的王后比这更好的婚礼。答应长辫子的事情,过两天就可求母亲了。
    他拼命想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才觉得这婚礼没那么闹心了。目光四下扫射,居然没有发现长辫子,这让他心里更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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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杼母子三人并没有被允许参加这次婚礼。
    一是地位不够,二也是与会者众多,不需要他们出现来表现什么了。申王做事也细致,倒是在婚礼之前,宣布了予以本次有功、阵亡之士发了粮帛。这些东西对于女杼等人来讲,现在反而不是急需的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女杼对申王的评价尚可。
    外面热闹极了,卫希夷听着锣鼓声声,又有号角悠长的鸣声,跑到女杼身边蹲下:“娘,外面比咱们以前见过的迎贵客还要热闹呢!”
    女杼近来对女儿比往昔更加温柔,将女儿搂到怀里,问道:“想看?”
    卫希夷谄媚地笑笑,坚定地摇头。
    “你懂事啦,”女杼感慨道,“以前总想你懂事些,现在看你这么懂事,又让人心疼了。”自从到了龙首城,女儿就像换了一个似的,从来不乱跑。女杼知道,哪怕太叔府里再有她喜欢的课程,让她困在庭院中,也够她难受的。但是卫希夷从来不说这个,只是有时候会望着树枝墙头跃跃欲试。但是一次便跑都没有。
    女杼犹豫了一下,道:“现在天太冷啦,你头一年在这里过冬,不知道这边冬天冷的时候可厉害了。呃,要是想凑热闹……”
    “娘,我不去。”明明眼巴巴瞅着,卫希夷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女杼笑道:“申王的宫城比南君的戒备要森严,你混不进去。不混进去,你看不到多少热闹。万一让你走运进去了,出来也难。不要给太叔添麻烦。”
    卫希夷垂下眼睛:“哦。”她有心问问女杼,咱们跟太叔到底有什么渊源,又忍住了。
    女杼续道:“街上倒是会有些人踏歌舞蹈,登高了就能看到长长的队伍举着火把,像火蛇一样在街道上蔓延。穿厚实一点,可以寻个高处看看。记住,这里有冰雪,脚下会滑。算了,我陪你出去看看吧。”
    “咦?咦?啊!那不用的,我不看了。”
    “我嫌闷得慌。”
    “哦哦,那我去找绳子!”
    女杼奇道:“要绳子做什么?”
    “爬树用呀。”虽然太叔玉家是有可供眺望的楼台,但是卫希夷自从住进来便很有分寸,见母亲从来不涉足彼处,便也不去打那里的主意,还是想的自己的老本行。
    卫希夷没怎么爬过冬天的树,南方的冬天也几乎没有下过雪,只有在登山的时候玩耍过。冬天的树果然像女杼说的那样很难爬,抱着树干一动,树枝上的残雪就落了下来,脖子里不可避免地进了冰凉的雪粒。
    侍女们吓了一跳,急忙来拦,又匆匆去寻梯子扶着好让她爬树。卫希夷扑噗一笑:“娘,我现在爬树有人扶梯子啦。”
    女杼哭笑不得,将她的脸蛋儿上拧了一把。见女儿爬了上去,她自己自然也不会跟着胡闹,问卫应:“阿应要不要看去?”
    卫应揉揉眼睛,摇摇头:“长大了自己爬。”
    女杼将儿子抱起来,对庚道:“你陪着希夷。”
    庚应了一声是。
    等卫希夷爬好了,将树上的雪扫了下来,往下一看:“咦?人呢?”
    底下举着火把的侍女们一阵无奈的笑,庚扬声道:“夫人就是为了让您上树才出来的呀,现在已经上来了,夫人当然回去歇息啦。”
    卫希夷的笑容顿了一下,挠挠脸:“你上来不?一起来看,可好看了。”
    庚点点头。
    树上垂下一条绳子来,卫希夷将庚拉了上去,指点她:“你坐那根树枝,抱好了树干,头巾裹裹紧……”
    庚脸上的烙伤已经好了,只留下一个三角形的印记消不掉,月光下带着印记的脸笑起来,也就卫希夷不害怕,还觉得她笑得挺难得。指着远处的灯火,申王的宫殿,又分析着奏乐的都有哪样的乐器,卫希夷心里挺快活的。
    庚小声道:“绳子呢?”
    “咦?”
    “在树上拴好,万一失手,也不会跌伤。”
    卫希夷二话不说,便要给庚捆上。庚:……“我是说,您要先小心自己的安危。”
    卫希夷道:“可是我不会摔下去呀,庚不像会爬树的样子呀,你才要小心。”
    庚:……
    两个女孩儿瞪了一会儿眼,庚别过头去,嘟囔一声:“这辈子都捆给你了。咦?!那是什么?!鬼崇吗?”
    卫希夷抱着树干凑过头去:“什么什么?你看黑巷子做什么?有贼吗?!混蛋!趁着主人家不在,倒来做小贼!”
    庚咬牙切齿:“有危险的时候,要先躲起来再看!”
    卫希夷摸摸鼻子:“我爹也教过我这个,哎呀,刚才忘了。”庚见她一手松开树干,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深吸一口气,等她重新抓好了树干,继续咬牙提醒:“抓好了,藏牢了,绳子呢?”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忘了看热闹,又悉悉苏苏,弄衣服弄绳子。一面分一只眼睛盯梢,庚还对树下讲:“墙外有奇怪的人经过,大家小心。”
    忽然听到一个深厚的男声道:“树上那是什么?有小贼吗?趁着主人家赴宴,倒来做贼!可恶!看我打!”
    巷子颇黑,而树顶沐浴在月光之下,巷子里的两个男子耳力颇佳,听到附近有动静,张目望去,看到有两个瘦小的身形手里拿着绳子站在树上,便以为是什么歹人。卫希夷与庚则认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黑巷子里,或许要做什么坏事。她听力很好,听到二人似乎在说什么:“我弄死他!”愈发觉得对方不像是好人。
    忽然,两个男子抬头往这里望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这里冲过来。卫希夷大喝一声:“贼人!站住!”
    与此同时那边男声也响了起来:“小贼,着打!”
    然而两人同时“咦?”了一声,异口同声地道:“这声音有点耳熟。”此时两个男子已经离围墙很近了,双方视力都好,一上一下,一俯一仰,都看清了对方月光下的脸。
    底下那个惊叫一声:“小卷毛?!”
    树上那个本有心礼貌一点,被“小卷毛”三个字气着了:“白眼狗?”哎呀,不小心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树下侍女听到树上动静,分作了两拨,一拨在树下喊着让卫希夷与庚下来,一拨跑去禀报女杼,请示是否召唤护卫。
    一番扰攘,双方弄明白了各自的身份,风昊卷着袖子、拖着偃槐便进了太叔府。
    远在宫中的太叔玉打了个喷嚏,惹来夏伯关切的目光:“着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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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风昊、偃槐,见过的漂亮小姑娘也没有比卫希夷更好看的,所以还记得她的脸。更记得她是一个很有天份的小姑娘,并且以前是与公子先同路的。但是,这不足以让二人二话不说登门进来。让风昊过来的,是“白眼狗”,让偃槐进来的,是这几日听龙首城的奇闻,知道她从女息那里抢了一个女奴。
    二人进得府来,将太叔玉特意留在府中的执事吓了一跳,老执事晓得女杼母子在太叔玉心里的份量,不敢轻视女杼的意见,只是再三向卫希夷确认:“女郎看清楚了?风、偃二位此时当在宫中赴宴。”
    卫希夷犹豫了一下,道:“我随公子先他们见到的,就是这两个人,不会认错了。”我还跟白眼狗有点仇,我认错了,他也认不错!
    老执事安排好了护卫,才请二位进府。
    风昊见了卫希夷,还惊讶地道:“哎,你头毛不卷了啊?”
    要不是打不过,卫希夷特别想打得他翻白眼!老执事赶紧插在二人中间,试探地问二人为何不在宫中。
    说到这个就来气了,偃槐的出身被宗伯认了出来,大约是传到了某些不愿意让他们在这里竞争的人的耳朵里。一个晚上,虽然人众人都很客气,却掩盖不了某些不好意的目光。风昊果断生气了,拖着偃槐,向申王道完贺,不等宴散就出来散心了。
    好巧不巧的,走到了太叔玉家墙外的巷子里。
    这些风昊都不想说出来,你问我就说了啊?所以他流里流气地回道:“要不要我等祁叔回来拷问呀?”
    老执事连说不敢。
    风昊大约还记得自己是擅自跑到主人不在家的府邸里的,没再为难老执事,反而问卫希夷:“你怎么不跟公子先在一块儿啊?”
    卫希夷虽然骂他白眼狗,倒是敬他有本事,老老实实地说:“我本来就是跟他顺路,现在找到母亲和弟弟了,当然就和母亲在一起了。”
    偃槐却将眼睛往庚的脸上、身上看,看得卫希夷炸毛了,他的视线便被一只张开的、稚嫩的手掌挡住了。卫希夷将庚往自己身后塞了塞,勇敢地瞪视偃槐:“您看什么呢?”
    风昊不乐意了:“怕看呀?”
    反正拜师大概是没希望了,干嘛受气呀?卫希夷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你怕死吗?”不怕就非得干呀?
    风昊气个半死,开始卷袖子,老执事被这变故弄得惊呆了。他常年围观虞公涅作死,对收拾那个残局是有些心得的。然而卫希夷自到了府内,了不得的乖巧懂事,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的,现在也作了一个大死,这位名师还卷了袖子。
    我的个亲娘啊!要了老命了!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太叔玉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安排女莹出现的,没想到…爆字数了……
    ☆、第58章 养不起
    太叔玉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却自认是一个能够根据蛛丝马迹准备推断出事态发展的人,并且对这种能力引以为傲。然而他想破了脑袋也想像不出来,他不过是出门喝了一场喜酒,回来家里就多了俩名师。
    有点玄幻。
    太叔玉看着侄子回了他自己的家,再将妻子扶下车,接着便被这消息给钉在了门口无法回神。
    “谁?”
    老执事恪尽职守:“是女公子在树上看到的。”虽然对女杼母子三人的来历有所怀疑,不明白太叔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地……爱护有加,私下也有种种猜测,但是,既然连夫人也没有讲什么,并且这三位客人确实是很讨人喜欢的存在,老执事也不吝于对他们使用些敬称。再者,如果这二位的身份真的是那么令人震惊的话,小姑娘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对她尊敬一点也没坏处。
    “什么?”太叔玉惊讶极了,夏夫人也抓紧了丈夫的袖子,震惊地与太叔玉对视。
    上树,哦?
    在夫妇二人的心里,女杼母子三人并不令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卫希夷,更是得夫妇二人的喜爱。多么好的小姑娘呀,第一眼看上去就忒养眼,就没有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小姑娘。宽容、坚强、聪慧、温柔、友善、诚实、体贴、有担当、不恃宠而骄、不忘旧友……等等等等,能想到的美好品质,太叔玉是一点也不吝啬往她身上堆的。夫妇二人时常会有“要是能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想法。
    纵然新眼目睹过她将庚从女息那里捞了回来,二人也绝不能将她的攀爬能力与爬墙上树然后将二位名师搞到府里来要开打联系起来。
    一向乖巧懂事的人作起死来,一作就作个大的,虞公涅之前作的那些,捆起来都不如这一个!风昊不仅是名师,出身还不凡,一共八个弟子,个个都不好相与。
    太叔玉与夏夫人发了一下愣,然后一齐往府内跑,就怕跑得慢一点,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侍从与侍女们呼啦啦地跟着往里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偃、风二人在西院女杼那里,正与卫希夷对峙。对峙的是风昊,偃槐的冷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脸上似乎泛起了浅浅的笑影,抱着手看这两个人对呛。风昊长这么大个儿,还没遇到过这么大胆的人,居然跟他对呛,吃惊之下,他整个人的战斗力都下降了。卫希夷想的是,已经得罪了,拜师是不要想了的事情,那就该怎么样怎么样呗。你有本事又怎样?又不能当我老师,就不用当成老师来尊敬了。
    “一个很有本事,很难对付,必须全力以赴应付的人”,卫希夷迅速地给风昊作了一个定位,至于准不准确,她认为是准确的。鉴于风昊只叫她“小卷毛”,而自己叫风昊“白眼狗”,比风昊更过份了一些,所以卫希夷决定以后不再这样叫他了。不能给太叔惹麻烦,对吧?
    风昊斜睨了她一眼:“很有本事嘛,会爬树了,不怕被当贼拿了呀?”
    这会儿他也将卫希夷与龙首城近几个月来一大奇葩联系了起来——哦,就是那个为了一个小奴隶爬老高的旗杆的二愣子呀——对卫希夷倒是没有什么恶意了,只是嘴巴有点痒,被人说了白眼狗他很不开心,必须要刺激一下。
    卫希夷瞪大了眼睛:“也比在人家巷子里说弄死谁要像好人。”
    风昊一噎,他是对偃槐讲过啦,那些什么什么对偃槐出身有异议的人,让他看得很不爽,顺口便放话“弄死他”。旋即问道:“你听得清楚?”他与偃槐讲话的时候,离那棵树还有一些距离吧?
    “当然听得清啦。”卫希夷给了他一个“你真是莫名其妙”的眼神儿。
    风昊陷入了沉思。
    偃槐清清嗓子,对女杼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他看得出来,太叔府的护卫对他们俩很是防备,真的险些将他们将贼拿了。若不是这位夫人的面子,大约他们也进不了府,更不用讲在这里聊天儿。当然,他与风昊也不会怕了太叔府的护卫,打也打得赢,跑了跑得掉,纵然太叔玉回来了,也不会结什么仇。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与能主事的将事情导入正轨比较好。
    偃槐也对卫希夷的素质表示出了些些的诧异,早在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卫希夷与一般小孩子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的怯意,很有活力。当时以为是公子先的随从贵女一类,如今才知道并不是——那就更可贵了,没有了高贵的身份做支撑,还能不畏缩,确实是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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