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个临近初冬的寒冷晚上,打了出言侮辱自己母亲的闻榕之后又独自离开家,衣衫单薄的闻楹就这样一个人蜷缩在母亲和外公的墓碑前整整呆了一夜。
等第二天萧山上的护林员发现他并把浑身发着高烧的闻楹抱着送到附近医院去的时候,在一场几乎让他失去生命的可怕高烧过后,闻楹身体里那个原本已经有萌发迹象的嫩芽就彻底被冻伤枯萎了。
——更甚至在之后的十几年间,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发过芽。
如果不是因为前段时间他误打误撞地遇上蒋商陆,就连闻楹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会真的再次发芽。
而从自己这些遥远的记忆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闻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墓碑上自己眉目含笑的母亲,许久才带着点思索的口气轻轻地开了口。
“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有点特别的人,但应该不是坏人。”
“他是那种完全不需要别人同情的人,但是我看到他很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感同身受。”
“他很奇怪,会故意问我很多私人生活上的事情,然后花时间去了解和讨好我,我之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刚刚才知道了。”
“他原来喜欢我。”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闻楹的耳朵在月光下有点泛起了不明显的红,而哪怕在旁人面前装的再云淡风轻,可是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面前,闻楹还是对这种陌生的感情诉求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在平复一下心情后,心情复杂的闻楹想了想又接着开口道,
“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闪光之处的我,我不太明白他具体是怎么想的。”
“但我知道,他这样的感情很认真也很特别,经不起一丁点的不尊重。”
“我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平凡无奇的人可能就像是那种天生贫瘠的土地,哪怕他为了我做了再多的事,我也既开不出他想要的花,也结不出他想要的果,最后给他留下的也只有后悔……”
高瘦青年口中的话语显得诚恳且真挚,一路上他都在认真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蒋商陆和他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毕竟以他一贯的性格为人怎么也无法做出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分事。
可是他就是这样天生性格迟钝到有点冷漠的人,喜悦,悲伤甚至心动这些东西他都很难去明白。
于是此刻面对着自己母亲的墓碑,他终于还是将自己心中所有的迟疑和疑惑都倾诉了出来,即使知道并不会有答案,但当一阵微风吹过后,独自沉浸在这份寂静的闻楹忽然感觉到几片枯萎的落叶掉在自己的鞋面上。
草丛里有零星的几朵花,不知是何年何月被谁种下的,却花瓣嫣红娇俏,开得相当漂亮
而等注视着这几朵花的闻楹下意识地弯下腰时,他忽然就想起了这些不知名的花到底是谁种下的,也顺带想起了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天带他来山上种这些花时,和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对他说过的话。
……
【妈,我不会种花……】
【不会种就不种了吗?什么事总要学学的嘛。】
【那……那要是我什么都种不出来呢?】
【你这个傻孩子呀,你不把种子先种下去,怎么会有东西长出来呢……你要记住,就算是再贫瘠的土地,只要你愿意去好好呵护它,不管要等上多久,你的花都会愿意为你而开的,因为啊,他还是个种子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是你给了他生命,所以他是完全属于你的,你也是完全属于他的,等他长出来之后,你就会一眼马上认出他……】
【因为那时候啊,他就是开在你心头,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心间花了。】
第17章 第十七朵鲜花
闻楹在萧山上一个人一直待到凌晨,第二天一早他从山上独自下来,又走到护林员的休息室边上问他们借了一套洗漱用具。
等简单地收拾了下又在他们的极力挽留下在小屋里吃了个早点后,闻楹刚准备开车回市区,路上再想想待会儿见面后怎么和蒋商陆具体沟通,却在出发前就先一步接到了下属陈啸光的电话。
电话里陈啸光的声音不太对劲,光是听这口气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找上门来了,而了解完来龙去脉的闻楹在稍微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总部临时下来了几个大领导,并且通知自己立刻过去谈话后,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又点点头回答了一句。
“我知道了,告诉他们我马上就过去,这件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这般交代完之后,闻楹缓步走出小屋从自己的车后座内取出了昨晚他和王志摩单独取样的吸浆虫虫卵,在仔细地检查好包裹后他又走回到里面后,接着他便冲这两个多年来都老实巴交,平时连市区都不怎么去的护林员提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这件东西我就暂时放在这里,先帮我保管好,我过段时间过来取。”
“好的好的,绝对没问题,我们一定帮您保管好,闻少爷。”
两个中年男人接过这个奇怪的包裹连忙冲面前的青年认真地保证了一下,闻楹闻言也慢慢地点了点头,谢过他们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就径直同他们告别将车开出了萧山的外部范围。
等进入y市市区后,他没有往自己分部的方向去,反而是辗转了快一个小时来到了每次被总部约谈都会让他过去的地方。
而一进入这个隐蔽在闹市一处墙体颜色呈铅灰色破旧建筑后的小楼上后,闻楹抬手在门口几乎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门禁前输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又在坐上五楼的电梯后出来后缓步走到了一个外观形态类似于子房状的独立会议室前。
“闻少校,辛苦您今天专门过来一趟了,请先将您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上交,谢谢。”
身材纤细婀娜的漂亮女接待者站在门口礼貌地冲他伸出了手,闻楹配合地拿出了兜里的手机又礼貌地交给了她,对于地植办和他之间的这种类似于军队政治审查一般的固定谈话倒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等他走进去之后,果不其然会议室最中间除了一个单独留给他的位置,处于上座的四个人已经都过来了,而见他慢吞吞地走进来,其中一个看着四十出头,眼神威严,身着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稍稍抬起了头,又在他身上冷淡地扫了眼后复又低下了头没说话。
“闻少校,请坐吧。”
同样也处于上座最中间位置的一个老者身上并没有穿军装,但是鬓发斑白,衣着老派的样子看着倒是年纪蛮大了,而将自己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往上推了推后,这个对闻楹看上去态度莫名很和善的老人家低下头缓缓出声道,
“今天急着找你过来,是想和你确认一下有些事情……闻少校,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莫名地透着股怪异,闻楹平静无波的脸上闻言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在座的另外几个人却都明显都开始集体用审视又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
“我去了萧山,祭拜我母亲,一直待到今天清晨才下山,山下的护林员都认识我,附近也有车辆监控视频可以为我证明。”
面不改色地这般回答着,闻楹心底对于此刻的这种被总部调查局面倒是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见他这似乎并不像是说在谎的模样,那出声询问他的老者也皱着眉点了点头,许久之后还是最开始那个和闻楹打了照面,却始终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军装男人冷着声音开口道,
“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再去核实,刚才这么问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总部这边一直严格把控的某个事故残留地点发生了问题,有个蠢货大半夜的闯了进去并恶意破坏了现场……鉴于你之前一直对四年前的那起苍青虫灾所表现出来的积极到愚蠢的态度,所以总部才特意找你过来谈话,免得你一时冲动再误入歧途,当然你身上的嫌疑还是最大的,你自己也要好好回去检讨和反思……”
中年男人说这话时口气很古怪,听上去不怎么像是上级在教育下属,反而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而和根木头一样杵着的闻楹面无表情地听他这么说完后,却半天也没搭理他,一直到那个被他完全无视了的中年男人有些难堪地抽了抽嘴角又刚想黑下脸骂他,最中间那个一直坐着老头倒是故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主动打破了这有点尴尬的沉默。
“我说闻上将啊,他在这件事上既然已经给出自己的合理解释了,我们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了,闻少校曾经亲自参与了四年前的苍青虫灾事件,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身,哪怕已经退伍都一直不放弃追查当日自己战友的死亡原因,怎么到你嘴里现在反倒成了愚蠢了…”
老头这话说的挺倒是刁钻的,看这一脸护短的样子也是摆明了不给那位黑着脸的闻上将面子了,而还没等被他呛的都说不出来的闻上将再继续开口说上些什么,这小老头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又漫不经心地打哈哈道,
“哟,都这个点了,要不这样,反正大家也都还有别的事,要不今天咱们就先到这里,本来就只是个例行谈话,干嘛搞得那么严肃……另外那个闻少校啊,你给我再单独留一下可以吗?”
这话说完,地位明显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高上一些的老人就自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闻楹见状也没吭声,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差点被他和老头一起气死的闻上将头也不回的和另外两位起身离开的领导一起快步走了。
可还没等他和自己的这位直系领导稍微打个招呼,这刚刚还表现的特别严肃正经的老头就先是冲着闻天明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转过头看着他像个老顽童笑了起来。
“小木头,你刘爷爷刚刚帅吗?”
“……………………”
这种口气显然才是闻楹从小到大都十分熟悉的那个刘常卿老爷子,只是因为刚刚是正式工作场合所以他们俩也没办法立刻打个招呼。
而一直以来都在总部那边或多或少地关照着闻楹,但因为彼此都挺忙所以也不能时常见面的刘常卿在上下打量了一圈久未见面的闻楹后又忽然来了一句,
“……哦,对了,刚刚就只顾着气那个混账东西我都差点忘了问你了……说起来啊小木头,我听说你最近可算是开始发芽了是吗?”
听见面前的刘常卿这么明显十分关切地问自己,闻楹也抬起头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无论是四岁十四岁还是二十四岁,他对这个小时候能好意思把他骗到乡下菜地里去埋了自己的老头有点招架不住,但是长辈到底是长辈,所以好半天他才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闻楹:“恩。”
刘常卿:“哎哟这个恩是个什么意思?你这块小木头啊,怎么还是这么不喜欢和人说话,和阿红那个活泼的要命的小丫头不一样,和萧骜那个讨厌的老家伙也不一样……不过既然都发芽也总算是真的长大了,接下来啊就是赶紧找对象结婚然后再努力生他一窝活蹦乱跳的小小木头……”
闻楹:“………………………………”
刘老头这充满画面感的描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闻楹沉默了,而下一秒他的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了一根呆头呆脑的小木桩上开出一朵红花黑蕊的小花,还奶声奶气地扑过来管自己爸爸的样子……
几秒后,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的闻楹脸色诡异地低下了头,许久这个一向一本正经的青年才皱着眉难得有点生气地开口道,
“……您把我留下来到底还有什么事,我待会儿还有事。”
意识到自己快把面前这老实孩子给逗生气了,刘老头也赶紧咳嗽着笑了笑见好就收了,只是当他收敛起自己这幅老不正经的样子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特殊材料拿出来慢慢交到闻楹手里时,闻楹接过去低头一看先是眼神一变,半响才缓缓抬起头望了面前老人一眼。
“把你单独留下来,当然是想交给你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虽然你刚刚给出来的理由听上去很可信,但你一直以来你到底在追查什么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比任何人都要想搞清楚吸浆虫虫灾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
“你充满正义感,也有责任心,你目睹过自己无数的战友的死亡,所以哪怕连总部方面都已经放弃追查了,你却还是很执着的一直在调查吸浆虫事件,更甚至你现在为了怕引起他人的麻烦,还避开了你的下属们独自去追查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放弃过,你到现在都还在查当初吸浆虫虫灾的事对吗,闻楹?”
这仿佛洞悉了闻楹内心一切想法的话听上去有点让人背后发寒,但事实上打从一开始,闻楹就没有指望过自己的行为能瞒过所有人,所以他只是维持着一副镇定的样子看着自己这位即是长辈又是领导的老者又淡淡地回答道,
“我从来就否认过我在查这件事。”
“是啊,不否认也不承认,真是聪明啊,闻天明那混账东西居然还总说你笨,也真是笑话……唉,也怪我当初自己马虎,想着把你放在自己亲生父亲的身边教育总比我一个糟老头子好,结果就害的你现在这样……”
刘老爷子忍不住低声懊悔起来的模样让闻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好,但事实上在心底他倒是从来都没有去因为过去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去责怪过这些真心想对他好的人。
而见闻楹这幅一声不吭的木讷样子,刘老爷子也不想再这么继续无意义地长吁短叹下去了,把复杂的心情稍微收拾了一下又指着他手上的那份厚厚的资料道,
“昨晚刚传到总部去的信息,我今天就给你立刻拿过来了,以前我故意不在这方面特别支持你,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进入生长期,面对危险时难免让我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可你现在既然已经有这个保护自己的能力了,那么无论之后,你想怎么深入调查这件事,你的身后都有我在……”
“另外,赶去青名市虫灾遗留现场的飞机已经在东郊等着了,半小时后起飞,除了通讯工具把你其他需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们马上出发。”
……
时间回到昨天深夜,带着被自己弄晕过去的蒋舒华回到市区又和陈小姐一起送他去了医院的蒋商陆回到自己在刘房山家中时,时间上已经快靠近十一点了。
他一贯注重仪表的面颊上带着点明显狼狈不堪的痕迹,精神上也因为过度透支和滥用暴力而有些难以平复,不过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侄子蒋舒华的事情,他此刻或许还不会这么情绪失控。
而再一想到刚刚在送完蒋舒华去医院之后发生的事情,脸色灰白的蒋商陆就闭上眼睛表情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
打从接到陈小姐转达的匿名绑匪信息之后,暴怒的蒋商陆便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搞的鬼,所以在取好现钞又独自前往郊区之前,他就已经直接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去把那个还完全沉浸在醉生梦死中的那位林董给找了出来又绑好了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可笑这喝的醉醺醺抱着歌厅小姐快活的林总上一秒还等着那几个绑匪把好消息带给自己,下一秒就被直接两棍子打晕绑着带到了从郊区救了人又赶回来的蒋商陆面前。
而从蒋舒华的病房里走出来转头就直接在这间医院的太平间里见到了这位被捆着丢在停尸床上的林董,大晚上脸色和恶鬼一样可怕的蒋商陆先是缓步走到瑟瑟发抖的中年人面前,又在身后这惨白一片的背景下显得相当恐怖地冲他笑了起来。
“我上次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就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蒋……蒋先生……饶命……饶命……放过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脸丑态的中年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酒醉状态下被吓得精神崩溃的样子看来是确确实实在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感到后悔了。
可惜今晚确确实实被触到了自己的底线的蒋商陆实在是不想再听他这种无意义的认错,所以他只是在眼神阴森又冰凉地仔细端详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又勾着嘴角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没用了,我今天要是就这样放过了你,出了这个地方你肯定就又忘光了,可我现在只有舒华这一个亲人了,要是哪天他真的就让你们得逞了那我该怎么办?舒华四五岁就跟在我后面管我叫二叔了,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我这个做叔叔的却又偏偏帮不了他太多,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嘴里说着这样神经质的话,蒋商陆已经低下头把旁边架子上的手术刀就给慢慢地拿在了手里,他本来就是那种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人,那双细瘦苍白的手握着森冷刀刃的疯癫样子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究竟会不会杀人,又懂不懂杀人。
而已经被吓得就几乎要尿了裤子的林董颤抖着身子,感觉到冰冷刀尖落在他的脖颈上的时候顿时哭的就更厉害,他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花香味道,但是这种本该让人沉醉的味道却只能让人想到无边的地狱。
而偏偏蒋商陆这个被关了十几年却压根就没有治好病的疯子都这样了还不打算放过他,还冷冷地在他耳边不断地说着一些极度血腥残忍的话。
“待会儿我就用这把刀把你的皮都扒了,从头到脚,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不过你说,我是该从你的背脊开始下刀还是从你的喉管开始呢?这两块地方最软,捅进去之后我不至于会划不开,然后我就能顺着你的皮肉血管一点点往下,往下……”
“啊!!!啊啊!!!!”
被这常人完全无法承受的恐怖描述终于弄得崩溃的大喊了起来,在剧烈的精神刺激后躺在停尸床上的林董直接就伴着一阵尿失禁后的痛哭干脆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而见状只稍稍离开了些下这恶心的要死的家伙,表情意味不明的蒋商陆沉默着盯着这已经和尸体没有两样,却依旧还存在这呼吸的家伙看了一会儿,沉寂的心底却真的因为今晚的一系列事情起了一丝虽然很淡但是几乎就让他自己立刻意识到的杀意。
就如同他自己刚刚口中说的那样,他是真的很在乎蒋舒华这个亲人。
所以在明明很怨恨他父母大哥的前提下,他却没有对心思单纯又善良的蒋舒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