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闻楹一向心思敏感,但是听到他这么快就猜出来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蒋商陆还是有点意外。
而侧过头看了眼他,原本酝酿好一肚子话的蒋商陆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份难以言喻的沉默,他却忽然感觉到在这远离他人打扰的树上,闻楹的手先是轻轻落在他的腰上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又抬手将原本遮掩住他面容的灰纱撩开一些也一起盖在了蒋商陆的头上。
“离开前,让我看看你吧,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看见,那就只让我看看。”
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出格,要不是蒋商陆真的确定这还是他的那块闻木头,他简直都要被开窍了不少的闻楹给逗乐了。
而凑得很近的两个人就这么隔着最后一块面具的屏障注视着彼此,蒋商陆最终还是无奈地望着灰纱下另外一张美好动人的脸,像是告诫他一般的冲他开口道,
“我记得我好像已经和你说过了,我长得很难看。”
“恩,我记得。”
固执的青年就算再过一万年还是这么固执的可怕,蒋商陆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而这般想着,他也终于主动抬起手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脑后的面具,等注意到闻楹将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布满红色伤疤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和他额头抵在一块的蒋商陆笑着问了他一句。
“感觉怎么样?够不够吓人?”
“眼睛的颜色很漂亮,嘴唇很薄,鼻子很挺,看上去很英俊。”
认真且温柔地一点点描述着自己眼中的蒋商陆,如果不是男人已经在青年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丑陋可怖的脸,他简直都要怀疑眼前张口就胡说八道的闻楹是不是已经失明了。
而将自己的手指很轻柔却也很疼惜地拂过蒋商陆面颊上的一刀刀伤疤,并没有去询问他这些疤痕是从哪里来的闻楹只是保持着这样有些暧昧的姿势,想了想之后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诚恳且真挚地用自己的唇角碰了碰蒋商陆的下嘴唇,又轻轻地开口叮嘱道,
“地涌的开花期在五月,他的花汁对伤口恢复很有用,到时候记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你的侄女看上去很凶,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拒绝小孩子的要求,准备离开这里和她走了,但是记住你和我之前说的话,看到很美的地方要给我写信。“
“能在这里有幸遇见你,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也请原谅我现在……真的有点想吻你。“
这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因为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就这么不自觉动了真情实在有点冲动的闻楹彻底抛开了心头一切的顾虑,他侧过脸捧着男人让他心痛却也心动的面颊一点点专注地吻他,心底是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爱欲在涌动。
而刚开始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最终却还是在这一树的鲜花下抱住他脖子的蒋商陆也任由着闻楹此刻赐予他一切,直到他们两人再纠纠缠缠的分开时,蒋商陆的嘴唇和脖子这些地方已经被闻楹吻得青紫发红让人有点看不下去了。
而刚刚还偷偷紧张了半天的闻楹见状只暗自松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又拉着他的手让他整个人放松地靠着自己,接着两人才在这种甜腻却又很安心的气氛中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之前真的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急性子啊。”蒋商陆这般想着还是没忍住调侃了闻楹一句。
“任何人在特殊情况下都会很急。”
被凶巴巴的邓桃搞得莫名很有危机感的闻楹不置可否地这般回答了一句。
“好吧,其实也对……至少接下来半年时间,我都会牢牢记住这个美好的晚上的,你的吻很不错,我很喜欢,谢谢。”
“恩,不用谢。”
装模作样假客气了一下的两个人说完这话都笑了,闻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那道笑容其实真的很浅很轻,但他确实也忍不住笑了。
见状的蒋商陆心头一阵柔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即使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这段路注定绝望再无助,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也足够他支撑很久很久了,而这般想着,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上没有任何星辰的惨淡模样,进入阿尔山就一直默默地计算着日期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来了一句道,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都来这儿好几天的闻楹看上去明显也给忘了。
“农历三十,今晚是除夕,你再稍微等一会儿,旧的一年就要彻底过去了……我今年终于也要三十二岁了。”
“……………………”
“干嘛忽然不说话?亲完开始嫌我老了吗?”蒋商陆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看了看他。
“没有。”
皱着眉似乎怕蒋商陆误解了自己刚刚沉默的意思,之前也没想到两个人差七八岁的闻楹思考了一会儿,许久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问了此刻正看着他蒋商陆一句。
“你会觉得我才二十五岁会不怎么成熟吗?”
完全被闻楹这幅特别较真认死理的样子弄得大笑了起来,心情真的不错的蒋商陆挺想干脆回一句,你平时一本正经板着脸看上去挺像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子的,但想了想他还是特别给面子地勾起嘴角主动哄了闻楹一句道,
“没有,我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就特别合适。”
因为蒋商陆的一句话而彻底放下心来,怕他一时半会儿彻底跑了,所以才着急做了刚刚那一切的闻楹也捏了捏他的手。
尽管在心里他依旧对蒋商陆的身份感到好奇,也对他从未和自己主动表露的物种有点疑问,但这些虽说的事情闻楹觉得都可以暂时放到之后再去慢慢了解,至少现在……他已经成功地留住了这个仿佛压根就让他抓不住的男人的心了。
“新年快乐。”想到明天还要起早离开这里的蒋商陆打着呵欠如是开口。
“恩,新年快乐。”思考着自己应该早点起床想专门送送他的闻楹也这般回答。
……
就这样,这二人就这么一起度过了对他们而言都很特别的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
在这一年的开头,他们有幸相遇,虽然中途饱受磨难,最终却还是有幸能呆在这里暂时一起安静地看了场夜晚的雪,这其中原本就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清楚的契机,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天涯于海角无声处此刻……也正在静静地发生着一些事情。
在y市,出门前还惦记了自己二叔一句的小蒋先生终于有幸能和新晋女友陈金虎小姐一家一起吃了个年夜饭。
撮罗子里,换上那件傻乎乎绵羊睡衣的糖棕正开心地窝在雍锦年的怀里小声地和他说着话,挨着骂。
地涌正撑着下巴在和好奇又兴奋的桑桑一起喂他那条听话又可爱的蛇,而那条蛇也在痴痴缠缠地看着他的花。
哭累了的邓桃正趴在一品红的膝盖上陷入安静的沉睡,一品红这小家伙也正温柔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
在遥远的冈仁波齐,长途跋涉了许久,敲开那扇藏庙大门的遏苦也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寻找的王志摩的脸。
而在官山寺的那棵菩提树下,正在起早给自己师叔的镇庙树体认真扫着新一年第一场雪的归雪小和尚也抬头忽然望着眼前的大雪叹了口气,许久他无奈地怂了怂自己的肩膀小声道,
“师叔说的很对,落叶还知道循着根归家呢,闻施主的根一定不在这儿,所以叶子也落不回这里来……春天啊春天,求求你快点来吧,最好能赶快帮我把开心快乐的找不着北的闻施主和他的花也一起找回家,阿弥陀佛啦。”
------------【第一只凤凰·一叶一菩提·完】。
第三卷:一木一浮生
第45章 第一树鲜花
离开鄂伦春后的第十二天,身边带着邓桃和一品红两个孩子的蒋商陆回到了他在拾翠洲上的那间私人住宅。
小岛上有开满洋甘菊的基督堂,也有鹅肝一流的意大利餐厅,因为曾为英法租界所以兼具港味和欧风,带着初春的海浪之风透着股咸涩的味道,很让人有一种想长久生活在这里的想法。
虽然仔细想起来,在鄂伦春那段日子很是让人回味,偶尔亲近一下神秘的大自然也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但是相比较而言,浑身上下都是一把懒骨头的蒋叔叔还是更喜欢这种早晨看花吃早茶,下午小憩自然醒的逍遥日子。
只不过这趟回来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闲适,如今能延缓他身体进一步虫化情况的罂雀既然已经到手了,那他也应该把自己原本定下的某些事情的安排都好好的整理一下。
闻楹不出意外应该是已经安全地返回了官山寺,雍锦年在黑河和他暗地里见了一次面,听他的意思也是打算直接回y市去了。
如果他现在手头没有事,他其实倒也很想回去看看大侄子舒华最近怎么样了,但想到接下来的一连串比较麻烦的问题,此刻正独自坐在这间仿上世纪西洋式复合建筑的小花园里的男人就若有所思地把自己手边的笔记本摊了开来。
笔记本上面的内容很杂乱,除了大量的山川地形图和植物物种介绍还有一些文字拓印的照片。
如果闻楹现在在这里,他可能会一眼认出这就是陈珂给他的那份资料的翻版,那些文字拓印上的字迹则和他的某位至亲如出一辙。
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特殊途径得到这些东西的蒋商陆只把自己新配的那副薄片眼镜从衬衫口袋里取出来,先是眯着眼睛用眼镜布仔细擦拭了一下,等戴上后又转了转活动都不太自然的眼珠子,他就用手指握着黑色的钢笔开始了这半年来他都在持续的一项特别的工作。
《阿姆莎异族民谣通俗译本》
一本对于每个类植体人类来说可能和人类的夸父追日,女蜗补天一样的植物起源故事合集。
很多小孩子都听过里面的那些通俗易懂的故事,但鲜少有人会真的去联想其中的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曾经为这本书做出最直接贡献的一个人就是闻楹的母亲萧红,这里不得不让蒋商陆都赞叹一句的是,这位据说生前很不善于和人交际的女士的确充满了文字和语言天赋。
不仅有深厚的文学造诣,而且学识渊博,对各类植物的知识储备也很丰富,这也造就了她在文字破译上面的得天独厚的才华,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就将这么冗长复杂的文字一点点翻译出来,亲自整理成这些奇妙神秘的故事,并且只用了不到二十二年的时间。
只是伴随着她的死亡,后续的翻译工作全部停止,这本民谣通俗合集的很多未公开内容至今还是无人能解的奇异文字。
而当时和邓桃一起离开y市之后,为了能彻底了解清楚十修罗典故渊源的蒋商陆恰好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之后在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他便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彻底拯救或者说延缓自己生命的突破口。
他前半生虽然一直被疾病缠身导致从来没有进过一次大学课堂,但少年时因为兴趣得中学教师的母亲传授过一些文字破解方面的入门技巧,在语言文字方面也的确有一些过人的天赋。
他父亲生前总说他有点小聪明,也从来不打算让他继承蒋家的家业也正是由于这个,因为没出事前的蒋商陆本身也并不像是块会懂得做生意的料。
所以当蒋商陆开始有意识地凑齐萧红当年没有全部翻译出来的部分有关十修罗的拓本,并自己着手进行阿姆莎异族文字的翻译工作后,他所得到的收获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罂雀和戴桃是其中之一,不然他也不会目标那么明确地就找到了鄂伦春和哈族这两个地方。
其他的东西暂时还在捉摸不定的迷雾中,等待他进一步地探索和寻找。
而不出意外,他离开拾翠洲之后的下一站应该就是西藏雍仲本教徒崇拜的最大的圣湖——当惹雍错。
在那里,他应该会找到一种能让他因为死亡而渐渐衰弱的躯壳重新恢复力量的方法,而且是那种即使不和其他觉醒的修罗一样用岁杀死活着的生命从而寄生控制,也能变得强大的方法。
到那时,尽管他的花已经彻底枯萎了,也可以借由一种全新的方式绽开,甚至是再次开花。
想到这儿,已经在风口坐了快有一个下午的男人就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肩膀。
冬天已经快慢慢过去了,他身体里被暂时冻僵的那些恶心的蛀虫们又会开始日日夜夜地折磨他,也亏得他这幅老骨头比较耐折腾。
而等他从衣兜里取了只烟出来点着抽了一会儿后,蒋商陆想了想还是还是转过头冲躲在楼上不出来的邓桃笑着地问了一句道,
“丫头,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把什么东西给偷偷藏起来吗?”
“没有!没有!我说了多少次了没有!没有!”
“真的么?女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骗人啊。”
“没有没有没有!!”
邓桃气鼓鼓的声音从楼上的小房间里传了下来,听这逼真的口气估计蒋商陆要是再这么一天里问她十七八次,她是真的要被逼疯了。
而想起自己回来的第一个星期就给闻楹寄了份信过去,可罂雀再飞回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没带,蒋商陆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可不信闻楹真的收到他的信会不回,要是对自己的魅力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也白活到这么大岁数了。
估计还是被小丫头藏在哪儿了,唉,待会儿再偷偷找找吧。
这般想着,心里其实也不怎么着急的蒋商陆就直接把夹在笔记本里的信纸给抽了出来,又神情郑重地准备开始写第二份给闻楹送去的信了。
【分别的第二周,给你的第二份信,我目前一切都好,希望你也是。】
【拾翠洲岛上的树开始焕发新的生机了,空气新鲜,温度宜人,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忘记我有没有和你提过了,我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之后,就感觉自己很少会和人发火了,我以前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总是有非常多不好的情绪,对人也缺乏基本的耐心,但海水和树木果然是生命的发源地,他们在一起能让我平静下来。】
【后天我就要动身去一个路途比较远的地方了,听说那里的风景不错,但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用自己的两条腿一直不停地走路。】
【可惜那边并没有像鄂伦春一样用来代步的鹿,我也很不习惯味道比鹿还奇怪的牦牛。】
【当然,我上面说的那些话,并不代表我就是一个年纪很大还特别懒惰挑剔的人,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和你抱怨一下,恩,你是唯一知道这点的人。】
【说到这里,其实最近我也在思考一件事,因为父亲生前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所以我总觉得不应该对小孩子太过严格,能给他们好的就不要太苛责他们,但我的小侄女越来越任性了,有的时候竟然比我小的时候还要过分,想到我因为自身性格缺陷吃的那些苦头,就很为她感到担心。】
【另,今天的午饭是我下的厨,在这方面我是个新手,这次失败的尝试也让我明白了有些事我真的不太擅长,我的孩子们都开始冲我发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