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林太师和惠安帝究竟密谈了什么,等林太师重新出现在太和殿的时候,他当众交出了象征太师地位的官印、官府、官帽,竟是没有理会苦苦哀求,希望老父能救他一命的林大老爷,径直出了皇宫。
惠安帝看在林太师为皇室殚精竭虑,于江山社稷有功的份上,最后判处林大老爷斩立决,三日后行刑。林贵妃毒害先皇后,罪大恶极,当即被赐鸩酒一杯。林氏一族被抄,皆贬为庶民,族中子弟世世代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入仕为官。
且说林太师前脚回到林家,后脚皇家的侍卫就把林府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另有一小队侍卫前往距离只与林府隔了三条街的陈家,抓捕当年参与谋害先皇后的陈吉。
只是侍卫们踹开陈家的大门,却发现里面只有十来个仆妇下人,陈家的三个主子竟是不见踪影。最后侍卫们搜查了陈家,才确定陈吉带着妻女先一步逃走了。
侍卫长脸色剧变,命手下的侍卫反兵分四路朝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追击,随后火速入宫,将此事上报惠安帝。
陈家没有林太师这样的人物,一旦被抓,等待他们的将是满门抄斩。陈吉在预感到危险后,只能带着妻女逃走,博一线生机。
就在惠安帝下旨,满城搜捕陈家三口,又命人出城追击之时,林府上下也在惶惶不安的等林太师拿主意,林老太师却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待忠仆察觉到不对,带人破门而入,就看到林太师双目紧闭的端坐在案桌前,却已是浑身冰冷,气绝多时。
林太师清楚,他不死,哪怕惠安帝答应只是将林家上下贬为庶民,私底下不会轻易的放过林氏一族。这一日,他早就预料到了,却不想会来的这样早罢!
烜赫数十年的林家,一日之间倾覆无存。
林太师吞金身故的消息,当天夜里就传到了正在御尚坊等消息的惠安帝耳中。惠安帝听闻后,良久不曾言语。
最后,惠安帝亲自执笔下旨,追封林太师为文忠侯,命礼部以国公之礼厚葬,并罢朝一日,以示哀思。做完这些,他带着梁公公匆匆走出了御书房。
皇宫一处偏僻荒芜的宫殿里,此时被侍卫们把手起来。
梁公公神色严肃的守在殿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听着里头传出的只言片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简陋的宫殿里,燃着一根蜡烛,显得殿内十分昏暗。恒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国之君、他的亲生父亲,眼里丝毫没有儿子对待父亲的尊重和孺慕,只有无尽的恨意。
“当年,你忌惮着林家,纳我母妃入宫,又虚情假意待她骗得她的心,就因为这样,母妃在生下我,才会为了我,给先皇后下毒!归根究底,你才是罪魁祸首,你凭什么装情圣,毒死我母妃,又幽禁我?”恒王满眼猩红的质问沉默不语的惠安帝,也不管这番话多么大逆不道,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如你凉薄,如你虚伪,如你心狠的男人,最该死的人,是你!”
面对亲生儿子的指责,惠安帝没有发怒,亦没有反驳。他曾经也反思过,以林太师的为人,势必不愿意看到天下大乱,只要他励精图治,治理好大楚的江山社稷,林太师应当不会用那东西来威胁他。
只是人心难测,他无法让任何人掐住他的命门。他不后悔纳林贵妃入宫,却不会给她孩子,让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然而事已至此,再如何后悔,有些事情终究无法挽回。
见惠安帝沉默不语,恒王只觉得方才那重重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底的恨意愈发的浓烈:“你一心为你的好太子打算,从未将旁的儿子放在眼中!这些年,你装出对我的喜爱,装出对我的看重,不过是做个你其他儿子看的,让我当你心爱儿子的挡箭牌!如果你不给我希望,我又如何会百般算计,说到底,是你逼我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废除我的王位幽禁我?”
可怜这个道理,直到楚衡那个贼子制造兽袭,伤了那么多王爷皇子却没有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可是为时已晚,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惠安帝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目光沉痛的看着恒王,对这个儿子,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终究对他有所亏欠。
“烨儿,你错了!那些年父皇对你好,对你栽培,的确不希望有人打搅到太子,但是你不能否认父皇在用心栽培你,以储君的要求栽培你!”
恒王一愣,随即厌恶的扭过头:“你少拿这些话诓骗我,也不要妄想我会就此原谅你!你对我、对我母妃、对林家做的一切,我会永远记在心里,你未来的日子,都别想心安理得!”
“烨儿,你……”惠安帝张嘴想解释,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所有的儿子中,除了衡儿外,最有帝王之相的就是眼前这个儿子。为了衡儿,他先前对他的信重的确暗藏着算计,但是他何尝不是以储君的要求栽培这个儿子,一旦衡儿不治,寄望于他能担负起大楚的江山?
衡儿的身子已经快好了,地位亦日渐稳固,现在对烨儿解释再多,他也不可能废了衡儿的太子之位,立他当太子。
烨儿说的没错,一切是他这个父亲的错。既然注定无法两全,索性不再让烨儿抱有任何幻想,衡儿亦答应过他,不会对烨儿下手,那么就让烨儿平平安安的过完后半生,这样……对谁都好!
如是想着,惠安帝的神色又变成人前那个威仪的帝王:“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待在恒王府好生反省,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膝下的几个孩子想一想!”
说完,也不管恒王作何反应,惠安帝转身出了宫殿,命侍卫们好好守着,亦不可能怠慢恒王,就带着梁公公匆匆离开。
月影西斜,太子府书房灯火未熄,透过半掩的窗户,投射到地面上,依稀能看到院中里怒放的寒梅。
林太师身故的消息在传入皇宫前,就先一步传到了太子府。此时,大仇得报,又压的恒王再不能兴风作浪的楚衡,脸上并无多少兴奋之色。
铲除林家原是楚衡多年的心愿,林家其他人的死活他不在意,但是对于林太师的死,心中到底有些遗憾。
萧睿渊理解表哥的惜才之心,却对表哥饶过恒王一事无法理解,便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自幼上阵杀敌,对敌人心软只会丢掉自己的性命。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对敌人从来不会留有余地。当初将对他痛下杀手的萧睿清赶回祖籍看守族陵,也是遵从祖父的遗愿才不得不如此,否则,萧睿清就是有十条命,也不会活到今日。
楚衡听闻萧睿渊的疑惑,解释道:“父皇对楚烨作出惩处后才过问我的意见,显然他并不希望我对楚烨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我除了彰显身为太子的大度,表现出友爱兄弟来,还能做什么?总归楚烨再无翻身之地,如困兽一般活着,谁能说一定比死好受?”
萧睿渊听罢,明白了表哥的苦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楚衡看出表弟的心思,忍不住笑道:“这一局,总归是我们赢了,以后也不用担心有人在我们兄弟背后放冷箭!倒是你,打算何时跟莫先生坦白?不过,为兄倒是担心依莫先生不愿意把莫姑娘许配给你,此事你尚需谋划一番。”
虽然交道大的不多,但是莫清泽的为人,楚衡还是能看出几分,这可不是什么攀龙附凤之辈,说不定还会嫌弃表弟门第太高,不堪为良配,就此拒绝也是极为可能。
楚衡突然转移话题,谈论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这让萧睿渊猝不及防,愣怔片刻后,神色坚定地说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只要不放弃,莫叔叔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对颜儿的心意!”
楚衡听着表弟二缺的话,突然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揉了揉抽动的额角,无奈道:“真到那一天,莫姑娘或许早已被许配给别的男子,你那莫叔叔就算明白了又如何?”
萧睿渊的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正常,且语气肯定的说道:“颜儿不会!”
莫叔叔或许会有将颜儿许配给别人的打算,但是颜儿与他有白首之约,她不会因父命就背弃他们之间的感情。
楚衡起先没听明白,待反应过来,倒是有些羡慕表弟遇到了让他如此信任的女子。
“就算如此,你忍心让莫姑娘为难?倒不如先同莫先生将事情挑明,若是莫先生没有意见,你再遣媒人上门提亲也不迟;若是莫先生不愿意招你当女婿,你大喇喇的就带着媒人上门,岂不是坏了莫姑娘的闺誉?到时莫先生记恨上你,你就更无希望娶到莫姑娘了。”
萧睿渊皱了皱眉,沉思不语。之前他一心想把心爱之人早些娶回家,便打算直接带媒人上门提亲,表哥的提醒,倒是让他觉得这么做却非明智之举。
只是具体要如何做,萧睿渊真没有主意,不由得问楚衡道:“依表哥之见,我该如何做?”
楚衡一听,只觉得额角更疼了,可是看着表弟目露希冀的样子,他委实不忍心甩手不干,只能无可奈何的应下来:“待哪天休沐,表哥随你走这一遭,想来莫先生就算拒绝,也不会当着表哥的面,给你难堪!”
“多谢表哥!”萧睿渊抱拳道谢,声音温和了好几度。
只要能娶到心爱之人,他不怕难堪,也不怕被刁难,但是表哥的这份用心,却是叫他大为感动。
看着萧睿渊这副还没成亲,隐隐就有当妻奴的迹象,楚衡只觉得眼睛疼,突然怀念起从前那个对万事漠然,像冰块一样的表弟来。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楚衡道了一声“进”,一名暗卫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向萧睿渊上报了陈家三口逃跑,下落不明一事。
萧睿渊霍然起身,顾不得询问陈家三口在暗卫的重重监视之下,为何还会悄无声息的逃走,沉着脸下达命令:“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暗卫领命,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月色之下。
暗卫走后,萧睿渊就向楚衡告辞,形色匆匆的回到了威远侯府,并亲自带着二十名亲卫前往陈家。在耗费半个时辰后,终于在陈家后院的水井中,找到了一条通向外面的密道。
密道长达数里,直达城外一处废弃的破庙,距离破庙不远的地方,陈家三口显然是从这条密道逃出京城。
距离破庙不远处,就是护城河,若是陈家三口乘船顺流而下,此时早已经出了京城的范围,朝着南边去了。
能秘密挖出这么一条密道,显然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根据挖凿的痕迹判断,竟是有十年之久。即便是萧睿渊,也不得不佩服陈吉老谋深算,竟然在十年前,就准备好了后路。
陈吉有多么危险,萧睿渊很清楚,无论如何,他也要把人找到,以绝后患。在询问了停泊在河边的其他船只,断定陈家三口确实经由护城河逃走后,立即着人兵分两路,一路顺水而下,寻找陈家三口,一路骑快马,沿河岸寻找。陈家三口不能在水上漂流一辈子,总会上岸补给。
……
翌日一早,林太师身死、林家被抄这两件事,就被传到了民间。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丝毫不亚于先前的科场舞弊案,甚至恒王被幽禁,林大老爷被斩立决(林贵妃)这两件大事,也只是被人提了两句,就没了声响儿。
士林之中不少人怀疑惠安帝残害忠良,逼死了林太师。直到林太师被追封文忠侯,以国公之礼厚葬的消息出来,这份怀疑被打消了不少。
没过多久,林大老爷和林贵妃合谋毒害先皇后,又操纵前不久的科场舞弊案被爆出来,那些人才明白林家为何会被抄家,林太师为何会吞金自戕,皆是被家中不孝子孙带累的!
想到林大老爷和林贵妃做下的那些足以灭族之事,惠安帝却追封林太师为文忠公,给了这位三朝帝师最后的尊严,不由得感叹幸遇仁君。
一场原本因林太师身死,而将被掀起的风浪,就此消弭。
林太师风光大葬后,废王楚烨就被送回恒王府。恒王府大门上代表着亲王尊位的门匾,已经被惠安帝收了回去,从此以后,只是个华丽的牢笼罢了。
林家覆灭,恒王幽禁,代表着威胁莫家的两把刀没有了,莫家父女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陈吉逃跑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天,那三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千人四处搜寻,依然寻不到三人的踪影。
莫颜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找到的机会就越渺茫。她不甘心陈吉就此逃掉,却也没有办法找出他的下落。
这天,她忍不住再次向雪团子问起了陈吉的下落,雪团子却严肃的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颜颜,陈吉犯的事情太大,被找到不止自己会死,他的妻女也会死,这样的话,你还希望他被找到吗?”
“当然!”莫颜想也不想的回答,正要问雪团子为何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后知后觉的明白雪团子要问的究竟是什么,脸色一下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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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王也是苦逼的,我想任何一个有雄心的人,一旦被给予希望,他都想牢牢抓住吧,他有句话说的很对啊,错的是惠安帝啊!
更加苦逼的颜颜,你要怎么做呢?
☆、第262章 分钱,丢人丢大了!
陈吉犯的是必死大罪,若是被抓回来,只有死路一条。莫颜不会同情陈吉,就算陈吉当着她的面被处死,她也不会眨一下眼,可杜氏却是被连累的,陪着陈吉去死,着实冤枉的很。
无辜与否暂且不提,算起来,杜氏也是她这一世的母亲,哪怕她对杜氏没有任何孺慕之情,生恩总不能否认。且馨儿知道杜氏的存在,不管心里是否恨着杜氏,她不会希望杜氏去死。
看着莫颜的脸色变来变去,漂浮在半空中的雪团子看出她的为难,叹口气说道:“杜氏对你有生恩,这是你今生欠她的!到时她被抓回来,如果你能救她,就留她一命吧,如此,才不会有损你们姐弟三人的福气!”
一听会折损福气,莫颜变得严肃起来,毫不犹豫道道“那就尽量救吧,总归她的手上没有人命,救她就当给自己积福了!”
她的福气损了倒是没什么,却不能因这件事带累了弟妹们。
“嗯嗯,颜颜尽力就是,实在救不了,天道也怪不到你身上,不过,到时你一定得尽力才行!”雪团子大大的松了口气。它还真担心颜颜不肯呢,不然,后果可不止折损福气那么简单。
莫颜笑了笑,既然决定相救,她当然会尽力而为。伸手把雪团子抱在怀里,像揉面团似的揉了几遍,听着雪团子哇哇大叫的抗议声,心里的那点子要救杜氏而生出的郁气也没有了。
……
眼下已是十一月下旬,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前不久还下了几场大雪。好在酒庄的一期工程已经完工,莫颜不用顶着严寒泡在工地上,每日窝在家里,琢磨琢磨杜老大夫给她的手札,烤烤火,一天也就过去了。
菜地里的事情也用不着她管,在半个月前,大棚里一部分蔬菜就已经上市。虽说暂时只有小青菜、菠菜、大白菜这三种,但是大冷天的,青绿的蔬菜最为难得,每天拉到集上,很快就被抢空。
这次种植的面积大,人手也充足,在东西南北四市各支了两个摊位,一天下来,挣个六七十两不成问题。
买卖的事情,莫颜从旁指点了唐心几句,就放手让她自己去打理了,所幸有杨保他们从旁看着,出了差错也能及时看出来,总归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唐心因着要记账,便跟着莫颜学会了不少字,算账什么的也熟练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到了后面就鲜少出错了。
只是唐家的人得知唐心管了这么个事,每天有大把的银钱过手,就认为是个能刮油的肥差,好几次在偏僻的小路上堵了她,逼她拿银子出来,还厚颜无耻的说那是用来养她的弟弟唐宝的,以后她要是受了委屈,还得靠唐宝替她撑腰。
唐心很珍惜现在的好日子,别说贪墨卖菜的银钱给唐家,就是她自己也不会伸手拿一文一厘,又哪里理会唐家的无理取闹?所以,每回都把唐家的人骂了回去。
就是后来唐老实抱着唐宝过来求她,让她拿银子帮衬帮衬家里,也被毫不留情的把人赶走了,直言她已被卖了,就不再是唐家的人,爹也好,弟弟也罢,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唐家的人本来就理亏,卖了唐心就没道理再找唐心要银子养儿子。唐心这么做,村里人也没觉得不对,反而认为她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姑娘,明白谁对她真好。好几次唐家人纠缠唐心不让她走,就被路过的热心村民撵走了。
这天,莫颜待在厨房隔壁的小间里,正捧着一本书围着火盆烤火,唐心拿着两本账本走进来:“颜颜姐,这是我刚算好的账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嗯,我先看看。”莫颜放下手札,伸手接过账本,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唐心的手,冰冰凉凉的,皱着眉说道:“这么冰,可是又没生火?”
这丫头,心疼近日炭火用的凶,白日伏案做事,夜里睡觉,都舍不得在房间里燃火盆,被她发现后说了几次,竟然还是不听,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办!
“我、我忘了!”唐心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收回手,见莫颜一脸不信,急急地说道:“是、是真的忘了,我的手一到冬天就是冷的,其实一点也不冷,真的!”
莫颜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她放下账本让唐心坐下,抬手给她诊脉。
每次给杜老大夫送药材,莫颜会停留几个时辰,跟杜老大夫学习把脉。她脑子灵活,又肯认真学,两个月下来,倒是学了些皮毛,一些简单的病症,她能把出来,就是不那么细致。即便如此,也教杜老大夫大为赞叹,只道她有天分,不学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