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海虽有些不满女儿背后说道长辈,到底也没有露出谴责之色。
“你们想想看,杜家先是与我议亲,就算因为那两亩地,婚事没成。哪家会这么不讲究,又换成和对方的姑姑议亲?还有今天爷爷说的,给小姑陪嫁几亩田的事,若是没有我之前的事,也就算了,结合之前那两亩田的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与其说是她爷爷心疼女儿,想给她陪嫁,卢娇月更相信是杜家见小姑的陪嫁比自己更重,所以才会临时换了对象。
当然,她大伯母肯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的。
也许以前卢娇月还不能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玄机,此时却是心中了悟,恐怕那总是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大伯母,心里也恼恨小姑拖累了家里,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才会从中使了手段,让杜家决定娶她小姑过门。
一旦她小姑嫁去了杜家,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人的负担了,就是不知杜寡妇为什么会答应娶她小姑进门,难道真是看中她小姑陪嫁的地?当然这也有可能,可卢娇月总觉得杜寡妇不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几亩地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稍微清明一些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玄机。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梅氏和卢明海也反应过来了。
“还有大伯母为什么不说换亲之事的细节,而是一语带过?就算她泼不下脸面,不想和杜家婶子低头,可怎么对象成了小姑,她就能低头了?还有奶奶跟她说小姑的事,她为什么不跟奶说咱家正和杜家议亲的事?若是她说了,奶再怎么疼小姑,也不会干出当姑姑的抢侄女亲事的事。”毕竟这要说出去,可是丑闻。
“其实大伯母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卢娇月面色复杂的说下结语。
其实这会儿她心情挺复杂的,暂且不论她大伯母这个人,至少她这次行为确实给自己彻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再也不用担心爹娘还想将她嫁去杜家了。虽然卢娇月知道自打自家决定让杜家等一年,和杜家那门亲事就不可能再成了。可毕竟还是有隐患,谁知道杜家会不会突然抽了筋答应下来。这么一来倒是一劳永逸了,哪怕小姑和杜廉的事不能成,她爹娘也不会再将自己嫁到杜家去。
可若是真让小姑去嫁,她清楚杜家是怎样一个狼窟吗?听她奶说的意思,是小姑自己看中了杜廉,卢娇月这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这件事情。
梅氏彻底呆住了,卢明海面色复杂。
“我找她去,这是把咱们当猴耍呢!”
一旁,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却是卢广智。
他动作太快,话音还未落下,人便冲了出去。
卢明海下意识想去叫住他,不知为何竟没叫出声。这时,门外又响起卢广智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屋里的人正疑惑,就见卢广智扯着一个人进来了,竟是卢娇杏。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卢娇杏缩着脖子,满脸胆怯,使劲挣着自己的手,可惜卢广智手劲儿太大,她挣不脱。
“说,你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卢广智逼问。大姐的婚事被人抢了,还是小姑抢的,他这会儿正窝火着,突然碰见卢娇杏偷听自家说话,自然是疾言厉色。
“我、我没……”
“还说没,你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正想劝儿子别为难侄女,卢娇杏忍不住出声了,“我本来是想找堂姐说话的……”她支支吾吾的,突然猛地跺了跺脚:“我就是想来告诉堂姐,小姑姑是早就知道她和杜廉议亲这事。”她停顿了一下,满脸犹豫道:“是我跟她说的,我也是不小心听见二伯和二伯母说这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说完,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卢娇杏的话太令人震惊,不自觉中,卢广智松开了手,卢娇杏赶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卢娇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止小姑跳进那个狼窟,听完卢娇杏说的话,她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心思。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杜廉,而是她小姑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人。
还有卢娇杏,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说漏了嘴,恐怕是她早就发现了小姑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她面前道出自己要和杜廉定亲的事,为的就是想搅黄自己的婚事。而小姑则是听信了她的话,才会动了从中拦截的主意。
不得不说,卢娇月真相了,她的猜想与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人性吗?
卢娇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家人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人,可以让人毫无顾忌的去依赖去信任,可重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她才明白所谓的人性复杂。
就好比上辈子她被嫁给杜廉,出了她小姑的事后,她才隐隐有了猜测,恐怕上辈子她的婚事也是大伯母算计的结果。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炕上的梅氏冷笑,望着卢明海使劲冷笑。
“这就是我那好大嫂,这就是我那好小姑,这就是咱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把家里银子都给她填进去的好小姑……”
梅氏的笑容太讥讽,声音太冷,卢明海竟无言以对。
突然,他面露痛苦‘啊’地嚎了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爹——”
“让他去!咱们当傻子太久了。”
梅氏望着屋顶,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上房,自打所有人都散去后,上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光是堂屋这里,西间那边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灯,昏昏暗暗的亮着,像是两座死寂的坟墓。
“老头子……”崔氏犹豫道。
“别说了。”卢老汉满脸疲惫。
这时,卢明海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副僵硬的画面。
他根本没和卢老汉及崔氏打招呼,人直接就往西间去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炕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声。
“桂丽,我是你哥,月儿是你侄女,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你明知道娇月正在和杜廉议亲,你怎么就去求娘让她将你说去杜家?!”
“老二——”
崔氏和卢老汉满脸震惊,可经历了之前,此时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他们只担心老二情绪太激动,恐会伤了身体不好的小女儿。
两人赶忙往西间跑去。
“……你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时家里所有人都一心扑在你身上,包括你二嫂。你知道月儿为什么是早产生下来的吗,因为娘生下你的时候没奶,当时家里农忙,就你嫂子一个人在家里,她大着肚子,又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还在襁褓中的你。你当时饿得直哭,为了给你熬一碗米糊糊,你二嫂一时心急,摔倒了……”
“……月儿在娘胎里才八个月,就被生了下来,都说七活八不活,当时咱们以为她活不了了……”
炕上的卢桂丽,慌得直往炕角缩。
“二哥,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啊……”
崔氏和卢老汉冲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不禁出言呵斥:“老二——”
卢明海置若罔闻:“……因为早产,你嫂子没奶,月儿那么小一点点,还没有我巴掌大,天天饿得直哭。因为你,因为你身子不好,咱家的钱都紧着你去花了,家里有点好东西,也都紧着你了,月儿连碗米糊都喝不上嘴……你哥我一个大男人,养不活自己的女儿,竟要让媳妇拿着嫁妆银子供女儿吃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偌大一个汉子,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这是憋屈的眼泪,也是愤恨的。
这世间到底怎么了?都怎么了!
卢明海真的不懂。他上孝顺父母,下爱护弟妹,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不让人指摘。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媳妇和几个儿女了。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亲妹妹,是他打小看大的亲妹妹,他能看她去死?爹娘从来视妹妹为心头肉,他能看爹娘去死?
所以只有委屈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了。
卢明海不是不明白自己媳妇和儿女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他拼命干活儿,努力的赚钱,拼命地对媳妇对女儿对儿子好。他就想了,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们。可补偿到最后却是儿子的婚事一再被往后推,女儿的亲事被人抢了,而抢他女儿亲事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的亲妹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哥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可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卢明海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卢桂丽吓得直哭。
崔氏痛哭出声:“老二,你别说了,别说了,都怨娘,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啊!若是当年娘没生下你妹妹,家里也不会成这样……”
这些日子,崔氏虽是嘴里不言,心却是一直沉甸甸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又总觉得拖累了整个家,尤其之前发生的那事,家里闹成这样,更是让崔氏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整整折磨了她十几年。
可这世间没有若是,谁会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突然怀上的她,虽老脸窘然,心里却还是挺欢喜的。
乡下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可谁曾想这‘福气’竟是会这样,她竟给家里生了个‘祸害’出来。一直以来,崔氏都十分矛盾,一面她忍不住的去心疼女儿,一面她又总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整个卢家的债,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
而这债,却要让她儿子孙子去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大房三房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卢明川人还没进门,嘴里就在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回答他。
屋中一片死寂,只有崔氏的抽泣声与喃喃声在响着。
站在最后面的卢娇杏,看着缩在炕角一脸惧怕之色的卢桂丽,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地,卢明海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给我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韩进坐在车辕上。
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卢广智应该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影。
韩进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胡三那里得到信儿后,韩进便让人去打听了,打听后的结果竟是那杜廉是个让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他生性好学上进,为人温文有礼,在云田镇那边学堂里,也深受先生看中及同窗的赏识。若说唯一有点不好,那就是他那娘不是个善茬。
可他娘不是他,根本不能作为错处来讲。
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她,即使韩进心中直泛酸,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韩进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觉得整个人都没劲儿了,这阵子他本是充满了动力,却在知道她已经与人说亲后,全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连着颓废了两日,身边所有人都不明白韩进到底怎么了,也就胡三心中有些数。
第三日的时候,胡三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了韩进的房门,说道:“若是真喜欢,就下手去抢,反正咱们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想要得到什么,可用的手段简直太多了。
话很糙,但理不糙,韩进一下子惊醒过来,跟胡三说今天不用他再去接卢广智,人便出了门。这两日韩进闷在屋里,都是胡三帮着接送卢广智的。
韩进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卢广智,正当他准备进村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就见卢广智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