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能有那一天,那么他就终于能将旧朝的江山,那个所谓的被他祸乱了的江山,完璧地归还给那个那个男人了。
“那么你是想看着我,还是想看着一个千古帝王?”陈博涉追问道。
“……”云霁一时语塞。难道……不一样吗?
陈博涉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你是想陪在我身边,还是陪在最终登上帝位的人身边?”
云霁终于察觉到了这句问话似乎另有含义,不解地抬头,“你是什么意思?”
他对上了陈博涉紧锁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隐隐藏着的……是愁绪。
“如果我不是大将军,没有登上帝位,无法一统天下,成为千古帝王。那么云儿……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陈博涉走进了一步,捧起他的手,亲吻着手背。眉眼低垂着,似是有些哀伤。
第77章 狼狈
“如果我不想当这个皇帝,只想和你相守一生,你会不会对我失望?”陈博涉又问。
“如果我是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昏君,你还会陪着我,在我身边吗?”
云霁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抽回了手。
他有些乱了。
——
他是喜欢上了陈博涉,但到底是因为那个男人残留下来的气息和感觉呢?还是单纯的只是喜欢陈博涉而已?
说实话……他有些不明白,一直都没想明白……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为什么会动心,为什么会动情?仿佛这些已经超出了他的思考,变成了一种本能和意识。
他就是想见陈博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地想他,念他,担心他,这难道不是喜欢他?
但为什么喜欢他?又很难说得清楚……
似乎从初见面的时候,便能感觉到陈博涉是不同的。他有些畏惧,有些害怕,想摆脱,想逃离,就像猎物被盯着了一般瑟瑟发抖。
但同时,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就像一只被驯养了的宠物,内心腾然而跃起的,想亲近,想靠近,想试探的想法,就像是深入骨髓的一种温顺和本能,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对陈博涉动了心。
那么现在,他对陈博涉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
他喜欢的鹤,到底是哪一个?
他回答不了。
当他知道陈博涉是那个男人的转世的时候,他便将两个人重叠在了一起,分不清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陈博涉就应该一统天下,成为恢复旧制,光复汉统,君临天下的一个帝王。
但现在,陈博涉却要将这个身份分开了去,如果他不是那个将来能登上帝位的人……
如果他不是……
云霁逃了。转身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锁上了房门。
他这只乌龟,在无法理清,无法决断,无法选择的时候,胆小得只能缩进龟壳里。
——
如果他不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不会做着同样的事,不会继承着同样的身份……
云霁不敢想了,却也释然了。
是啊……
他们,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人。
上一世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这一世的陈博涉就是个虎虎生威的年轻将军。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不继承着前世的意识……他有血有肉有骨有灵魂有意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也有自己生存的意义。
云霁突然意识到……将他们两个人想象成是同一个人的自己,大概是太过自私了。
因为陈博涉身上的味道,眼神,一些小动作,和带给自己的感觉,与上一世那个男人的感觉如此相似,以至于自己就擅自地将那个男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他的身上,从而近乎本能地迷恋着,追寻着……
却从来没有顾及陈博涉的想法。
这根本就是自己单方面的自我满足而已啊……
陈博涉是个独立的人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甚至……
云霁想起揭掉面具的那一刻,陈博涉的意识仿佛是被抽空了,那个男人回来了。抱着他,吻着他,近乎疯狂,近乎失控……那是许久不见的冲动,那是无论如何都填不满的相思,那是几乎要毁灭了天地的热忱……
那个时候行动的,不是陈博涉。
那么陈博涉对于自己的迷恋和注视,是不是多少也是受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响呢?
就像他会不知不觉地受到云晗昱的意识的蛊惑,对陈博涉产生一种几乎本能的顺从服从和依赖一样。陈博涉是不是也是因为受到了前世的影响,从而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呢?
也就是说,陈博涉所表现出来的深情也好,温柔也好,不全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想到此,不知道为什么,云霁的鼻子有些发酸,泪水又弥漫了眼眶。
他不能奢望陈博涉去喜欢他,他更不能奢望陈博涉是因为他是季云而喜欢他。
季云的相貌如此平凡,做事那么克制而有分寸,为人却刻板保守,无聊地近乎无趣。陈博涉却是那么桀骜,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和武将的孔武,同时又聪明而明察秋毫,甚至有些邪气和狡黠。
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陈博涉,怎么会喜欢那个老成而腐朽的季云呢?
所以一开始……陈博涉对于他的亲近和逗弄,大概都是受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响吧。陈博涉自己是不知道的,而他……应该是要料到的,却竟然没有察觉。
就这么放纵自己沉沦下去了。
该死!云霁后悔了,也懊恼而自责。
真的不该回到他的身边,不该说那些表白的话,不该这么纵容自己,从而影响了他。
如果自己不出现的话……
那么陈博涉是不是就一直会是宣国的大将军,继承着他父亲的遗愿,成为宣国的王,进而南征东进西伐,一统天下,成为天下的王。
现在自己的出现,反而使得陈博涉不想征伐天下了。
自己非但没有辅佐他,反而成了他登上帝王之位的绊脚石。
再退一步说,若是陈博涉现在北伐成功,取代公子文怀一统天下,成了皇帝了,那么他一定是要娶很多妃子,生很多皇子,以求后继有人,江山永固,积业绵长。
待到那个时候,自己大概就真的只是个障碍了吧。
——
“云儿,”陈博涉没有直接闯进来,倒是在屋外敲了敲门。
“我这次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如果你愿意叫着陛下,如果你一定要看着我登上帝位,我就一定会为你打下这个江山。我不管你想着什么灰鹤白鹤,我说了你是我的!一字一句都不是儿戏!云儿……”
敲了很久,没人开门,屋子也没动静。陈博涉还是藏不住火爆的性子,一脚踹开了门。
“云儿?”
屋子里空荡荡,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子。床连床帐都没挂起来,只有简单的铺盖,一次还都没睡过的素面的棉被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放在床侧。床铺上有些不平整,方才应该是有人坐在那里。
桌上放着的,是一张面具。是云霁戴着扮演文舟的那一张。
他卸掉了,抛弃了,也就是说他抛弃了这个身份,又换了一副面孔。每次他这么做了,便意味着他又逃走了,又不想让他认出来了。
真是令人又爱又恨……陈博涉将那张面具攥在手里,手劲儿很大地握着,恨不得将面具攥碎了。但他又怕真的将面具弄坏了,急忙松手。
——
“白虎,谢谢你,这么快就出现了。”出了琛州城,云霁撩起了车帘,一边对前面驾车的白虎喊了感谢,一边又不住回头望着,眼见琛州城的城墙越来越小,越来越矮,仿佛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白虎似乎是听见了,回头笑了笑,又甩了几鞭子,将马车驾驶得近乎飞起。
车子颠簸得厉害,云霁倒也能忍耐。
陈博涉那么精明,如果发现他逃走了,说不定会立即封锁城门,追出城来,所以他只能加紧逃走。
他呼唤了白虎,白虎赶来得也很快,带他绕了几条街区之后便上了马车。出城之后,马车疾驰,没有停歇。
行至傍晚,到了香南国靠近景国的一家客栈,白虎掀起车帘,扶他下车。
“没想到哨子一响,你便来了,应该是一直埋伏在陈博涉的府邸之中的吧。”云霁问道,他甚至觉得白虎就扮成了陈博涉府中的一个小厮的模样。
“不是。”白虎摇了摇头,解释道:“乐弘道人吩咐了说要照看你。他说你不久便会离开陈将军了,让我们早做接应。”
“师父……早就知道?难怪你们连马车都备好了……”云霁心中一凛,难道师父什么都知道了,什么也都计算好了吗?
虽然云霁知道师父的本事,也知道师父有些不同寻常的消息渠道,但自己这种离奇的经历,说给任何人听,恐怕也是不会信的吧。
“师父还说什么了?”云霁觉得师父似乎还知道些其他的事。
“乐弘道人还说,你会去锦城找他。”白虎牵马去了马厩。
这一点也被师父料准了。云霁叹气。
如今天下二分,除了北方宣国,就是南方的陈博涉。
宣国的那些人嚷嚷着他是叛徒,要杀他,他自然没法去北方。所以天下看了一圈,也只有师父所在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能在这个乱世之中有一席之地,安身立命,筑起一个世外桃源,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云霁想了想,决定等见了师父,一定要问个清楚。
——
锦城中的变化并不大。
虽然司空一族被斩尽杀绝,不少忠心于司空一族的朝臣被诛杀殆尽,但局势已经安稳下来了。百姓们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来因为战乱而被毁了商铺,也修修补补的重新开业了。
师父依旧住在城郊的那个小院子里,喝着醉仙居的女儿红。见云霁来了,也不意外,倒是开始取笑他。
“说了让你别去,你非要去,现在可好……狼狈地回来了吧。”乐弘道人掐了掐他的脸,还当他是个小孩子。
云霁阻止着他伸过来的手,“师父,我都长大了,你……你克制一点。再说……我也没狼狈。”
“没狼狈?”乐弘道人哼哼着,“难不成是想为师了才回来的,绝对不是因为在陈博涉那边呆不下去了?”
“……”云霁被挤兑得回答不上来。
记得小时候,师父远没有这么哪儿痛打哪儿的苛责。现在大概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爱喝酒,喝醉了就有些口不择言,特别是遇到陈博涉的事,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样都看不顺眼。
“我琢磨着你也该回来了。”乐弘道人放下酒坛,叹了口气,打了个酒嗝,“你师弟要和陈博涉打仗了,两军对垒之时,你帮哪一个?所以我想着,你除了两边都不插手,恐怕也没有第三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