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分两年,休养生息不好么?”
“听说不单是为了道义,皇帝有私心……”
“有什么私心啊?”
“我听我从战场上回来的小舅子说的,不过他也是听他朋友说……他朋友在霞之山中,就跟在皇帝身边。有个美人来找皇帝,后来美人被劫走了,往北蛮的方向。”
“所以要攻打北蛮啊?”
“真的假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哦。”
“啧啧,这真是有意思了。”
“话说,你小舅子的朋友不会是北方军吧。南方的士兵在霞之山中据说是全灭啊。”
“是北方军啊,不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么?前几日给放回来了。”
“真是命大,也感谢新帝仁慈。”
——
云霁坐在不远处的一桌,听到这边在议论陈博涉,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后来居然就议论到了霞之山中的那一幕。
现在想来,真是丢死人了……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居然手拉手。难怪现在被人传笑话。
“小二,再上一坛酒。”乐弘道人喝得醉醺醺的,满口酒气,见云霁一副端正坐着,却不断地往另一桌高声议论朝政的人那边瞟的时候,便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蠢徒儿啊,你是不是又想走啊?”
第85章 今生(全文完)
云霁被这么一说,急忙撤回目光,“我哪有。”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乐弘道人见酒来了,又高兴了起来,急忙给自己满上,“之前哭哭啼啼多少次了说不回来了,结果还不是要回来?回来之后又信誓旦旦地说不去了,结果还不是要去?你的心思啊……我算是看透了。”
云霁被乐弘道人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要嘴硬地强装下去,“这次又不是我要回来的,是白虎把我带回来的……那个……白虎,没说什么吧。”
乐弘道人打了个酒嗝,“没说什么,就说仇正那小子把你放了,他就把你带回来了。”
“哦……”云霁舒了口气。
好在这次跟着他的是白虎,白虎向来寡言少语,也比较偏向他。
要是朱雀那个臭小子,指不定就会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把整个事情经过,全部都讲给乐弘道人听了。
乐弘道人抓着了这个把柄,大概要笑话他后半辈子。
“反正肯定是丢人的事,是不是你又被你师弟欺负了?”乐弘道人喝得醉醺醺的,但心里一点儿也不迷糊。见他犹犹豫豫,又紧张兮兮的样子,便能猜出一二。
“师父,你喝酒,我敬你。”云霁急忙起身,帮乐弘道人倒酒来转移话题。
“你要想回去,就回去吧。”乐弘道人看他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试图掩盖说谎的尴尬似的一饮而尽,不禁有些好笑,“扭扭捏捏的那个样子,骗谁呢?”
骗谁呢……还不是骗自己呗?
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谋士,非但帮不了主公的忙,反而会使得事情越来越糟。
觉得自己每次都被师弟轻而易举地捉住,还被囚禁起来,实在是学艺不精,丢了师父的人。
种种失败他都耿介于怀,所以越来越胆小,越来越畏缩,明明想回到陈博涉身边,却又裹足不前。
——
“听说今年春天要恢复科举。”
“废除科举都多少年了,居然现在又重新设立了?”
“之前还没统一的时候,宣国曾经搞过几次。看来新帝是立志于要仿古制的。”
“那我今春可要参加一下,说不定就多了一条晋升之路呢。”
“哈哈,若是这么说的话,我也要参加一下了。”
云霁记得恢复科举是他当时在宣国大力提倡的。因为几十年的战乱,加之蛮族统治,使得人才凋零,所以他不得不复兴科举,以选拔人才。
现在陈博涉登基即位了,居然这么快便将这件事重新做了起来。
如果有科举的话,没准儿他也能报个名。
对,改容易貌参加科举,若是能被封个一官半职,成为天子朝臣,也算是实现了云晗昱想站在朝堂之上的毕生理想。
绝对不是为了去见陈博涉,嗯,绝对不是。
——
永济二年的乡试在定于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场三天,连考三日。
旧朝以前都是春闱为会试,秋闱为乡试,但当时云霁急着招募人才,所以便在秋天直接举行了会试,没来得及主持乡试。
这个错误的安排也被陈博涉沿用了下来,从此以后,新朝的春闱为乡试,秋闱为会试。
“你去考什么乡试?”乐弘道人看他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读着,还真有点穷书生的样子,不禁取笑他,“读书读出来,还不是百无一用?”
“好歹是老祖宗用了千年的选拔人才的法子。”云霁道,“重整朝纲的话,恢复科举自然是首当其冲。”
“其他的一系列均田制,计亩制,税收制,官山海,全部都要一一建立起来。”
“治世不比乱世,乱世没个规矩,谁拳头大谁称王固然可以。但治世的话,就要建立一套公允,公平,公开的制度,让百姓安居乐业,方是王道,也是天命。”
“师父你不是教我要顺应天命,操纵人心吗?我看这就是天命。”
新朝建立了之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呢……全部都压在了陈博涉一个人的肩上怎么能行?好歹要替他分担一些,出谋划策。
想到此,云霁便开始期待乡试的来临。
乡试这天,场面空前。
大概是因为几十年的战乱,使得读书人全部都无用武之地。
现在有了科举这条道路,就像淤积已久的堰塞湖被疏通了一条河道一样,湖水顺着河道倾泻而出,奔流不止,一往无前。
看着这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的考场,比上一世中云晗昱参加的那场不知多了几倍的人,云霁本来还信心满满,现在却也没把握了。
好在三场考试的题目还是仿照旧朝的题目,云霁熟读四书五经,答这些题目犹如砍瓜切菜。
春榜公布,云霁顺利通过,紧接着便是秋季的会试和殿试。
——
昭隶二十八年的殿试,云晗昱一朝金榜提名,被武孝帝纳入后宫,封为贤妃,从此与武孝帝相伴一生。
永济二年的殿试,云霁名列第三,提名为探花。
“齐公子,恭喜恭喜啊。”走出大殿的时候,一同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纷纷来道贺。
云霁这次的扮相是个白净英俊的青年后生。既然是读得起书的人家,想必家境也是很好的,所以他不敢扮得太寒酸,锦衣玉袍穿得颇为得体。
“岑公子,同喜同喜。”他也依样,抱手向中了榜眼的青年道贺。
“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啊。”从后边赶上来的状元郎一把揽过了二人的肩膀,“今后若是一同入朝为官,可要相互照应啊。”
“那是那是,”岑榜眼急忙点头,“我们怎么说也算是同一期的嘛,自然要互通有无。”
云霁也应付了两句,心里对这种结党营私的行为却颇为不齿。治世刚一开始,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便已经开始了。
“各位才俊大人们,”掌事的太监恭送他们出宫,不忘叮嘱,“明日武试结束了之后,圣上赐宴款待,各位未来的大官人们,可要好好表现啊。”
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天傍晚,皇帝设宴,宴请文试武试的前五十名,共一百人。
宴会设在东南角的祈延殿,考生四人一桌,共二十五桌。
宴请的菜品颇为讲究,先上了两道茶和四道时鲜果品,再上了十二道菜,都用精致的瓷盘盛放。主食最后才上,有馒首、卷子、红绫饼、粉汤四样面食,和一大盆的白米饭。
与云霁同桌的另外三人都吃得满面油光,唯有云霁只拿筷子点了点菜,沾些油水。
“齐兄,你怎么……油盐不进啊?”同桌的武状元颇为纳闷,他都吃了三碗面汤了,云霁面前的一小碗面汤还是滴水未动的样子。
“今日身体不适,可惜了这一桌珍馐。”云霁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肚子,看了一眼前方,皇帝正坐的位置。
陈博涉本来讲完话便可以走了,却不知为什么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云霁这边。
想到之前初次见面,陈博涉也注意过他不吃东西,所以他心虚地捧起了碗,恨不得用那个碗挡住陈博涉投来的全部视线。
宴会结束之后,公公特地叫住了他,将他拽到角落里面传话,“陛下请齐公子去说说话。”
云霁的心里有些忐忑,莫不是在宴会上不怎么吃东西而引起怀疑了吧。
——
惴惴不安地一路走到偏殿,居然是御书房。
陈博涉换了朝服,只穿便装,坐在灯下,捧卷正读着。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上一世中,那个男人也曾经让他陪同读书。二人在书案旁对坐,他静静的读,男人静静地看着。
“过来,坐到这边。”陈博涉示意让他坐在对面,待他坐下来,便含笑望着他。
“给朕讲讲什么是为君之道吧。”
云霁愣了一下。
——
上一世中,男人拉着云晗昱的手让他坐在桌边,然后问他,“你若读了那么多的书,那么你给我讲讲什么是为君之道吧?”
当时云晗昱想了一会儿,总结出了八个字,“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男人又问道,“若爱民如子,与民生息便能做个好皇帝的话,外敌来侵怎么办?百姓造反怎么办?”
云晗昱急了,“你若得民心,百姓自然不会造反,国家自然就会强大,国家强大了,外敌自然不会来侵。所以善待子民,藏富于民是根本。”
“那如果有人过于富庶,过于孔武有力,想将皇帝取而代之,又当如何?”男人接着问。
“若皇帝民心所向,那么造反者违背天意民心,自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云晗昱回答。
“你啊……真是个书呆子。”男人轻笑着,又像是自言自语,“总是这么信书,这么天真……世道险恶,你恐怕什么都做不好。不如让我养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