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韶偷偷看了一眼自家王妃,慕含章示意他别乱说话,于是便听话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宏正帝只是沉默不语,听着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总的来说一方觉得南蛮不过是小股流寇不值当耗费太多时间,一方以为大局为重皇子临阵脱逃有损颜面。听到“临阵脱逃”这个词,宏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待众人吵得差不多了,景琛才走出来,缓缓把扔到阶下的奏折捡了起来,仔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轻撩下摆,跪地道:“启禀父皇,观奏折上所言,大皇兄的身体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儿臣恳请父皇恩准皇兄回京。”
四皇子蓦然睁大了眼,对于景琛的反应有些不敢置信,快速思索着他这么做的目的,余光扫到垂目不语的景韶,随即了然,想必睿王是想抢过话头来,好再推荐一人堵上这个缺口,防止景韶被派去滇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呢?
“启禀皇上,大皇子回京自然可以,但南蛮之乱未平,还须派个善用兵之人挂帅,速战速决的好。”茂国公赶紧出列说道。
“是呀皇上,臣以为……”永昌伯出列要说话,北威侯先一步抢过话头:“臣以为,永昌伯最为合适。”
永昌伯立时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平日甚少说话的慕晋会突然把他推出去。
“臣位微言轻,不足以震慑南蛮。”永昌伯忙道,去年出征前朝堂上都已争辩过,攻打南蛮以皇子出征为最佳。
宏正帝听得此言,想起永昌伯夫人去太后面前闹得那一出,顿时有些不悦,转而看向直直站着都快与盘龙柱融为一体的儿子:“景韶,你觉得呢?”
慕含章心中一紧,藏在紫色云纹朝服中的手悄悄握成拳,皇上这般询问,就是被这事搅得心烦,想让景韶前去速战速决。
“儿臣以为,南蛮小股流寇,不足为虑,用以未曾带过兵之人练手最为合适。”景韶言下之意就是说南蛮不过是小打小闹,输了也损失什么,您想锻炼谁就把谁派过去吧。也就是挑明了他不想去,让他去就是杀鸡用牛刀。
此言一出,四皇子一派的人顿时都变了脸,眼前没带过兵的皇子就只有景瑜了,永昌伯更是面无血色,为了保住四皇子,最有可能就是把他推出去。
景韶在朝中嚣张惯了,宏正帝对于他这般直白的言辞只是略皱了皱眉,倒没有出声斥责。
“永昌伯倒是还没带过兵。”定南侯似是突然想到的一般,缓缓开口道。定南侯是景琛的老丈人,为了避嫌甚少在朝中发言,不过今日既然北威侯都开口了,也不差他这一句。
随后,朝中一边倒的建议永昌伯前往,连四皇子一派的官员也有几个出声附和。
宏正帝当即定下此事,着永昌伯三日后就前往滇藏,并且下旨召大皇子回京。
“娘娘,您可得阻止这件事啊,滇藏那般凶险,可不是老爷这个年岁的人承受得了的呀!”永昌伯夫人在凤仪宫中哭诉道。
“皇上已经下旨了,本宫能有什么办法?”继后气得直拍桌子,她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每让他办个什么事,总没有办圆满的时候,如今更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娘娘,他可是您亲兄弟,你可不能不管啊!”永昌伯夫人拿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终归是自家兄弟,且景瑜还得仗着舅舅家的几分势力,继后发了通火,随即又放缓了语气道,“你让他放宽心,且去滇藏混上些时日,不是还有征东将军在嘛,让他凡事莫出头,过一段时间本宫自会找人去换他回来。”
同样的话语,四皇子也对永昌伯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大皇子换回来,虽说那个大皇兄不是当真与他同心协力,好歹也是个帮手,过一段时间淮南开战,好在京中帮他看着景琛和景韶,而这些事舅舅却是帮不上忙的。
散了朝,景韶就窜到了自家王妃身边:“我刚刚看见景瑜的脸都绿了。”
“嗯。”慕含章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景韶不满地跳到他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看他的脸:“我今天的反应够快吧?”
慕含章看了他一眼,相处了一年,景韶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求表扬”的表情为何物,只会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想起新婚第二日这人给他递裤子时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唇。
那张俊脸因为这一年来心情好,加之景韶每日各种汤药供着滋补,比以前更美了三分,在初夏时节明亮的阳光中,这一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迷人。
景韶看得呆了,伸手想去摸摸,突然哎呦一声向后倒去,栽到了一车青菜之中。
“哈哈哈……”慕含章看到青菜车刚要出声提醒,他就栽了进去,爬起来头上还粘了一个菜叶子,十分滑稽,忍不住大笑出声。
推车的老汉顿时皱起了脸,但见两人穿着朝服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一脸心疼的看着被压烂了的一车菜。
景韶生气地跳了起来,一堆菜叶子从身上哗啦啦落下,气鼓鼓地看着兀自笑得开心的自家王妃。
慕含章见他生气了,给了老汉几个碎银子让他赶紧走,然后忍笑走过去,给他拿下了头上的青菜叶,又给整了整皱巴巴的朝服:“你今天在朝上很是英武,永昌伯都快吓死了。”
“那是!”听到这句夸赞,景韶立时咧开了嘴,也不觉得方才的事丢人了,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刚走到王府门前,就遇上了许久不见的郝大刀。
“王爷,军师!”郝大刀虽然封了将军,但平日不用上朝,他又不爱送礼走动,所以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两人了。
“郝将军真是稀客,快里面请。”慕含章笑了笑,在战场上认识的人,总是比在京中认识的要亲近不少。
“不了,”郝大刀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贱内昨日来京中了,在家中备了饭菜,想请王爷和军师过去吃顿饭,聊表心意。”
“郝大嫂来京中了,这可是好事!”景韶笑了笑,看郝大刀那为难的样子,想必是那位胖夫人执意要请他们去,是出突然,郝大刀又是个惧内的,只得硬着头皮亲自过来一趟,在门口等着他们下朝回来。
“夫人来京中可不容易,这顿饭我们定是要吃的,”慕含章轻笑道,“将军先回去告诉夫人一声,我们换了衣服就过去。”
郝大刀闻言憨厚一笑,忙点点头回去跟夫人复命了。
慕含章对那位豪爽的胖夫人印象很好,念着她帮忙洗老虎的情分,让多福赶紧备了份厚礼,与景韶换了常服就往将军府而去。
将军府与成王府离得不远,虽比不上王府的奢华,但与民宅相比,自是十分宏伟华丽了。
两人刚进了门,就听到胖夫人那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快点儿,王爷和王妃一会儿就来了,手脚麻利些!”
不由得相视一笑,这位夫人真是到哪里都闲不住。
“嫂子,你且歇一会儿,王爷他们一会儿就到,还不去屋里打扮打扮?”两人跟着引路下人行至门前,忽而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传了出来,景韶的脚步不由一顿,转头看向自家王妃,见他也是一脸诧异,忙疾走一步,跨进了门槛。
屋里一张梨花木的大桌,摆满了各色菜肴,胖夫人手脚麻利的把亲手炒的菜摆上桌,郝大刀被指挥着去拿藏酒,下人们也忙得团团转,只有一人悠闲地坐在桌前,端着一杯清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86第八十六章 纷乱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不是顾淮卿是谁?
“王爷,侯爷!”胖夫人看到两人进来,忙迎上去行礼,这礼节显然是刚学的,做起来别扭无比。
“郝大嫂,别来无恙。”慕含章笑着打了个招呼。
景韶却是与顾淮卿大眼瞪小眼,确定这就是淮南王本人无疑,以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淮卿却是一副没看懂的样子,起身朝两人行了个礼:“见过王爷、侯爷。”
“这位顾兄弟是我在路上遇见的,”胖夫人殷勤地介绍,“我那骡马走到半路瘸了,幸好遇到顾兄弟好心载我。顾兄弟还是个当官的,来京中办事没地方住,我就做主让他住这里了。”
“下官顾青,是江南淮阳县县令,来京中述职,幸得郝将军不弃,容我借住两日。”顾淮卿感激地看了胖夫人一眼,说话谦逊有礼,条理清晰,若不是这张俊逸的脸世间少有,景韶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慕含章抿唇忍下笑意,所谓淮阳县乃是前朝的说法,如今已经改名叫丹阳城,而丹阳城正是淮南封地的主城,何来县令一说?
胖夫人见王爷没有怪罪有生人在场,便热络地请他们入座,自己转身去后厨打算再炒两个菜。
郝大刀府上本就没几个下人,如今上得了台面的都被支使去干活了,胖夫人一走,这屋里就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景韶压低声音道。
“路上巧遇而已。”顾淮卿无辜地说。
景韶觉得额上青筋直突突,藩王不经传召不得入京,一旦被人看见可不是个小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慕含章握住景韶就要忍不住呼上去的拳头,安抚地拍了拍,轻声道:“大哥来京中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这话问得避无可避,顾淮卿笑了笑,放下茶盏,故作惆怅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什么意思?”景韶皱眉,这人就是这点毛病,你越是着急他越是不好好说话,云里雾里的直说得人火冒三丈。
慕含章却是惊讶地看了顾淮卿一眼:“大哥是开玩笑的吧。”
顾淮卿立时收起满脸的惆怅,嘴角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君清是在怀疑我的真心?”说着就要去拉他放在景韶手上的那只手,果不其然迎来了景韶的拳头。
“大哥,朋友之妻不可欺。”景韶说出这句话之前,拳头已经呼到了那上挑的眼尾上。
顾淮卿早料到这一招,灵活地伸手扣住那只拳头,顺手将一个小东西塞到景韶手中,反手拐住景韶的胳膊把他拽过来,在他耳边道:“帮我把这个还了。”
景韶握住手心的小东西,微点了点头,待顾淮卿松开手,忽而右臂一转,一肘子击到他胸口。
顾淮卿不防备,被打得差点从椅子上仰过去,捂住胸口咳了半晌:“咳咳……殴打朝廷命官,成何体统!”
“别学我哥说话!”景韶听到“成何体统”就一个激灵,愤愤地又给了他一拳。
待郝大刀搬着酒坛子进来时,就看到三人安安静静的坐着,也没什么交谈,只是顾淮卿一手捂着胸口慢慢地揉着。
“顾兄弟这是怎么了?”郝大刀对于好心送他媳妇进京来的顾淮卿还是很有好感的。
“我自小有心疾,不碍事的。”顾淮卿虚弱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有几分病弱书生的样子。
“那可得找个大夫看看。”郝大刀闻言蹙眉,就要出去找大夫。
“不用不用,”顾淮卿忙拉住热情正直的郝将军,“我这是见着王爷与王妃太高兴了,一时有些情难自已。”
景韶听得额角直跳,又想挥拳去揍他了。
饭菜都是些家常菜色,大部分是胖夫人亲手炒的,与王府厨子的手艺自然相去甚远,但这种淳朴的菜肴,这三人都是不常吃的,尝起来倒是新鲜有趣,连慕含章也忍不住多用了半碗饭。
“夫人的手艺真好,郝将军真是有福。”慕含章捧着饭后茶笑着道。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胖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可不觉得自己有福,天天嫌我做的不好吃。”
郝大刀听到自家夫人又开始数落自己,有些不自在,转而对景韶道:“王爷,微臣前日得了件东西,想请王爷看看。”
景韶看了他一眼:“好啊。”随即起身,让自家王妃在这里稍待,与郝大刀一前一后出了厅堂。
行至回廊的拐角处,景韶驻足,看了看园中的花草:“你想说什么?”将军府是新盖的,花草并不繁茂,郝大刀也不懂那些个名贵草木,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榆树,如今已经抽芽,矮矮的小树长满了嫩绿的叶子。
“那个顾先生说认识王爷,但他来京中的事却不能声张。今日在王府门外不好说,末将未曾禀明,还望王爷恕罪。”郝大刀低声道,这话是顾淮卿单独跟他说的,连他的夫人都不知道。
“他说的没错,”景韶转过头对郝大刀道,“让他先在你这里住着,就说是夫人家的亲戚,过两日我就让他走。”顾淮卿为人一向谨慎,在江南的时候,景韶的属下一个都没见过他,包括郝大刀。就是不知那家伙怎么哄骗得郝大刀相信他的。
“他还带了两个侍卫,因着要见王爷,末将没让他们到前院来。”郝大刀又把顾淮卿的种种言行都上报了一边。
景韶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赞了一句,郝大刀做事向来比赵孟可靠得多,让顾淮卿住在这里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回王府的路上,景韶拿出了顾淮卿塞到他手里的东西看。
“这是什么?”慕含章拿起他掌心里的东西瞧了瞧,这是一枚玉扣,用青玉所做,雕工精湛,入手清凉,用一根红色丝绦系着。
“刚才跟他打架的时候塞过来的,说让我帮他还了。”景韶觉得莫名其妙,他也没说是还给谁。
慕含章闻言,面色有些奇异,靠在景韶怀里,举起那玉扣映着日光仔细看了看:“这种玉扣品级很高,超品的皇子公侯方能佩戴。”
“那应当是哥哥的。”景韶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慢慢揽住怀中人的腰。
“可是……”慕含章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
“怎么了?”正享受着怀中带着清香的温暖身体把他当靠背的感觉,景韶偷偷咧着嘴角,随意地应了一声。
慕含章皱眉,侧头看他:“这个形状应当是嵌在腰带上的……”嵌在腰带上的玉扣,为何为落入他人手中?
随后,好奇不已的两人就调转马头,直接去了睿王府。
景琛还未歇午觉,在院子里纳凉,手中还拿着本书在看。听闻两人前来,也没进屋,就让人又添了两个凳子。
“怎么这会儿跑过来了?”景琛皱了皱眉,入了五月就开始热了,这大中午的跑过来,定是有什么急事。
“顾淮卿来京中了。”景韶压低声音道。
景琛坐直了身体:“他来干什么?”如今局势正紧,这个时候进京来,不是专门递把柄给朝廷吗?
“我也不知道,”景韶挠了挠头,那个人十句话里九句都是假的,说了一中午也没问出了个所以然来,“就说让把这个帮他还了,这物件可是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