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澜烟站在那,只见周寒执亲自替荣澜语撂下帘帐,那关切的眼神,轻盈的动作,几乎无一不在告诉大伙荣澜语于他周寒执来说有多重要。
再者,那仲景山不近,这样来回匆匆忙忙地跑一趟,不可谓不可辛苦。
她心头一酸,看了看被甩在后头的周平道:“转告你家大人,我先走了。”
懂事的小丫鬟赶紧接话道:“是,奴婢送二姑奶奶出去。等夫人醒了,一定会感谢二姑奶奶特意来一趟。”
荣澜烟嗯了一声,忍不住回眸又瞧了一眼,却见周寒执已经坐在榻边,一字一句地与那御医说话。她喉头一紧,看着周平问道:“不是说周大人今日有重要的人要见么?通政使大人?”
周平嘿然笑道:“回二姑奶奶的话,大人听说夫人病了,哪还有别的心思。这是头一件大事了。”
荣澜烟捏紧手里的帕子,僵着脸笑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周府。
听医士说操劳过度,用两剂补身子的药便好,这一屋子的人才都安下心来。
“大人。”新荔蹙眉唤了一声,却见周寒执的脸色铁青,是前所未见的难看。新荔心里舒服不少,语气也柔和下来道:“大人,只是操劳过度,您别太过担忧了。”
周寒执的眉心一紧,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示意她退下。
新荔有些不放心,却不敢反驳,只能走到门外与清韵一道守着。
荣澜语醒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周寒执守在榻前,自己的小手则被人家攥在手里。好在身子不好,脸颊本就是绯红的,倒是不用再担心脸红。
“你怎么回来了?”荣澜语声音哑哑的,却有种特别的魅惑在里头。周寒执的心漏了一拍,随后摩挲着她的手淡淡斥道:“自己累着了都不知道,我怎么能不回来。”
荣澜语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无力,只好任由他拽着,语气懒懒道:“白日里确实难受过一阵,我以为只是闹觉了。”
巴掌大的小脸被锦被裹着,露出淡粉色的樱桃小口,灼灼鹿眸,弯弯细眉。周寒执几乎是难以把持地抚过她的脸颊,语气却愈发不客气道:“要是再这样,往后就什么事都不许管了。”
“那怎么行。”荣澜语稍稍别过脸去,可这幅娇羞的样子更迷人,那双大手愈发移不开了。
她勉强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和,可一张嘴还是腻腻歪歪的声音。“你不让我管,我瞧着四处都没章程,哪哪都不顺眼,反倒窝气了。”
周寒执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却又心疼她累着,好言劝道:“至少这些日子什么都别管了。”
“那也不成,还有一堆事呢。”荣澜语的声音带着央求。
周寒执忽然明白,这便是撒娇的样子。他想起自己质问荣澜语的那一晚,问她撒娇是什么样。荣澜语说从未对余衍林撒过娇。
“你怎么这么高兴呢?”荣澜语看出他眉间的喜色,抬眸问道。
“没有。”周寒执压下唇角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锁住荣澜语道:“还有什么事是没办的,我这就帮你都办好。”
荣澜语还想拒绝,但周寒执已经唤清韵进门了。
第45章 毕竟是面圣
周寒执很少需要人侍候, 除了用膳也不怎么跟清韵几个说话。今日头一回叫她,倒是叫清韵有些紧张。
“夫人近来都在忙什么?与我说说。”周寒执淡淡吩咐着。
清韵这才想起来,入府以来, 几乎从未见过周寒执发什么脾气,真真和自家主子一样, 是极好相处的人。
阳光照在他如玉的脸颊上,近乎完美的侧颜让人心动不已。再加上挺括的身躯, 十足的超拔气质, 让榻上的荣澜语忍不住心生依赖。
“你说吧, 清韵。”她柔柔吩咐着。周寒执瞧她一眼, 唇边漾起轻快的笑意。
见这场景, 清韵愈发安心,这才开了口。
“头一桩是两家铺子的生意。卿罗阁那还好, 这几日颇见好。但仙鹤缎坊从这几个月开始便不见太好,夫人想了很久的法子。”
周寒执打断她, 俊美的面庞转向荣澜语,问:“你不是有主意了, 之前问过我一次, 怎么不照做?”
荣澜语有些羞赧道:“以神佛的名义赚银子,总归是不好的。”
周寒执便叹:“你总想这么多。凡事问心无愧,又何必拘泥太多。神佛也知凡人辛苦, 又怎会在意这些。”说罢, 他把周平叫过来, 吩咐道:“从盛京城外的雨台山请一尊佛像回来,放在仙鹤缎坊里。”
“这,这跟缎坊的买卖有关系吗?”清韵一时不解,向榻上的荣澜语求助。
荣澜语与周寒执对视一眼, 但听眼前人笑道:“自然有关系。请了佛像的铺子,就有神明护佑。这样的铺子在百姓眼里,距离西方净土也更近一些。不管真假,至少心安。”
他这样一说,清韵立时便懂了。果然这主意极好。
“这话我可没跟你说过呀。我只是问问你,从雨台山请一座佛像,要多少银子罢了。”荣澜语眨巴着眼睛问。
“你那点心思。”周寒执淡淡一笑。
旁边,清韵低头抿嘴一笑,却忽然意识到,大人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由着夫人去做而已。
“转告温长志,请来了要好好供奉香火。”榻上没气力的荣澜语又撑着身子嘱咐,唯恐她们做不好。周寒执无奈地将人按回榻上,显出几分气急道:“不准管,只准听。”
荣澜语吐吐舌头,稍稍侧了脸,露出精致的下颌线。周寒执被气笑,忍不住上手揉开她的眉心道:“就不该让你听着。”
“可别。”荣澜语拽着他的胳膊道:“你不让我听,我更不放心了。”
周寒执被软软的小手抓了一把,心里一阵酥麻,好不容易按捺住悸动,又问道:“还有旁的事,再说说。”
清韵嗯了一声,却是一股脑说了一大堆道:“除开府里的细碎之事,还有梧州的老爷夫人,更有安宁少爷在尚文阁读书,夫人总担心吃穿用度不够;咱们老太爷在宁州住着,夫人也要时不时打点一二。还有前参议夫人那,总要夫人过去陪着说笑,昨儿又添了通政使夫人。咱们夫人处处应对周全,却不知背后有多少心思在里头……”
等到清韵絮絮叨叨说完,周寒执便摆摆手让她离去,并未再作何反应。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一时又有些担忧。直到出门从院子里瞧见屋里的二位主子似乎还在好好喂药,才放心下来。
荣澜语用胳膊撑在榻上想起身,周寒执先是不许,可又怕她躺得难受,只好扶着她起来,又在身后塞了鹅羽软垫。
二人如此平视着,距离倒是更近一些。
小炉子里头温着的药因是小药童开的,早就被弃了不用。方才小丫鬟重新端了医士开出来的药,拿了青窑玉璧底的碗盛了,就搁在榻边的红木云纹案上。
另有一碟牛乳山楂球,是荣澜语平素最喜欢的点心。
周寒执端了药,拿鹤纹铜勺搅了搅,才递给荣澜语。却不想荣澜语浑身气力不足,连拿药碗的力气都没有,竟手一抖,眼瞧着药碗就要倾覆。
好在周寒执眼疾手快,一双大手稳稳扶过去,刚好把她的小手紧紧包住。二人的手指彼此交叠,一个身子虚弱而指尖冰凉,一个筋骨刚强而双手滚烫。
药碗也散着热度,内外交加的温热让荣澜语的手很快变得舒服而温暖。“我自己可以的。”她有些拧巴,从大手里往出挣扎道。
周寒执却不放心,用手虚托着递到她唇边,瞧着她昂起修长的脖颈一口口咽下去。白皙的脖颈微微耸动,便有褐色的药汁从唇边滑下来,顺着脖颈向下留。
周寒执喉头一紧,不敢再看,慌忙取过帕子帮她擦拭。白色的锦缎滑过香滑的肌肤,说不清楚是谁更柔软。
“苦。”荣澜语微微昂起脸,原本晶润的双眸此刻写着难受,皱巴巴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周寒执端了山楂球过来,荣澜语赶紧咬了一颗,酸甜醇香的口感在口中四溢开来,这才见她的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意。
“还不如个孩子。”周寒执淡淡埋怨,但端着牛乳山楂球碟子的手却不曾放下。
咬着酸味浓郁的点心,荣澜语的心绪松快不少,懒懒靠在榻上,一双美目看着周寒执道:“方才说二姐姐来过?”
周寒执嗯了一声。
荣澜语便叹:“二姐姐的日子如今并不好过。那位柳家女儿很是有本事。”
周寒执以为她担心荣澜烟,便宽慰道:“柳家富庶,原本是商贾之家。又因当家老爷为官后长袖善舞,颇交下了些人脉。只是靠银子交下来的人脉并不牢固,更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瞧着光鲜,实际上遇事便散了。”
“那莫文轩如何?”荣澜语又问。
周寒执微微摇头道:“虽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一个人若是把精明算计都写在脸上,弄得人人提防,只怕将来也不会有大出息。”
“原本以为大人只知自己办差,却从来不会考虑旁的人,旁的事。今日大人三言两语挑明莫家前程,我才知道,原来大人什么什么都能看明白,只是佯装不懂?”荣澜语的鹿眸闪着狡黠的光,那是少女才有的美好。
周寒执情不自禁地就笑:“什么佯装不懂。只是你没问过,我就没提起罢了。”
有些人笑起来的时候,很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周寒执便是如此。
荣澜语一时看得怔怔,心想周寒执生得真好,那一双桃花眼,简直是魅惑世人的一大利器。
却不知,这一双水盈盈的鹿眸,也是世间男人所扛不住的。因她脸色有些憔悴,周寒执才按捺下尝一尝她的唇的念头,清着喉咙道:“至少这些日子,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有什么事只管让她们告诉我。”
话音才落下,外头便传来新荔的声音。“大人,夫人,协领夫人过来探望,说是知道夫人传了医士,特意来看看。还说,还说要是夫人不能管家,她从今日起就可以过来帮忙。”
周寒执蹙蹙眉,嘲讽道:“这是什么话。”
“协领夫人以为大人不在,就是这样说的。”新荔垂眸,又道:“奴婢斗胆再说一句,协领夫人不中听的话说得不少,今日这也只是其中之一,恰好让大人赶上罢了。”
三言两语,便把荣澜语曾受过的委屈说清楚。
周寒执心头微紧,扭头便听荣澜语苦笑着说道:“你还说要我什么都不管,瞧瞧,这不是又上门了?你也知道这位姨母难缠,巴巴的指望占咱们府上的便宜。”
周寒执忍不住替她把眉心抚开,又叹道:“姨母多少救过我母亲,我多少念着些旧情。”
荣澜语心里还没来得及失望,便又听他道:“可从秋浓到白妈妈,咱们也算还够了人情。更重要的是……”
他慵懒一笑,终于忍不住将唇点在荣澜语的眉心道:“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
“请姨母进来吧。”荣澜语有了主心骨,轻声吩咐新荔道。新荔应声而去,很快领着郝玉莲进了门。
果然那两筐鸡蛋还紧紧握在郝玉莲身后一位婆子的手里,真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一见到榻上的荣澜语,郝玉莲便立刻抚掌爱怜道:“外甥媳妇是不是累着了?哎呀,这管家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好孩子,姨母给你凑了一百枚鸡蛋,这鸡蛋可是金贵东西,最补身子了。瞧着不起眼,但比那些人参啊,燕窝啊,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你们年纪小,不明白这些。”
再不明白,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
周寒执微微一哂,瞧了周平一眼。周平很快会意,故意道:“方才医士叮嘱,夫人病体未愈,屋内的人不可大声吵嚷,还请协领夫人留心。”
郝玉莲脸色顿时讪讪,又狠狠瞪了周平一眼,颇有些下不来台道:“哎呀,不就是累着了,不要紧的。寒执啊,你年轻不懂事,这女人的病大多都是矫情。其实只要咱们都不在意,那病没准就好了。”
周寒执不吭声,周平便自然地把话茬接过去:“那往后可得跟邱大人说一声,等您生病的时候,就不请医士了。”
“你……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郝玉莲气道,又指着荣澜语道:“你瞧瞧,府里的下人都被你管成什么样了。寒执啊,你这媳妇不中用啊。身子骨又这么差,这样吧,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我先帮你们打理着吧,这样你在外头做事应酬也省心不是。”
可周寒执依然不吭声,像是并不把郝玉莲放在眼里。郝玉莲心里一个咯噔,忽然明白周平哪有胆子故意针对,分明是周寒执恼怒了。
从小到大,周寒执脾气极好。但正是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才越是吓人。
虽然不知道外甥哪里不痛快,但郝玉莲知道,若是惹周寒执不高兴,那往后在周府真是半点光都沾不着。
她赶紧调整了神色,笑着看着周寒执道:“外甥啊,是不是近来公事繁忙,心情不好。既然这样,姨母也不多留了。这些鸡蛋你们好好吃,好好补一补身子。等姨母有空了再过来看你们。要是,要是外甥媳妇病不好,随时来找姨母便是。”
说罢这句话,她扭头便要往外走。却听周寒执终于开口道:“等等。”
听见周寒执不让自己走,郝玉莲心里得意,扭头看了荣澜语一眼,笑道:“我就知道我这外甥最懂事了。纵使有些人里挑外挑,也挡不住我们这骨肉亲情。是不是啊,执哥儿。”
周寒执没应她的话,却是幽幽道:“姨母想走也不妨事,先为从前的事给澜语道歉。”
屋内,清韵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惊讶。
谁也没想到,大人能为夫人做到这个份上。
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不搭理这位便宜姨母便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让这位得不得理都不让人的姨母道歉。
郝玉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拿手揉了好几把耳根,这才又问道:“执哥儿,你说什么?”
可周寒执的眼底一片凉意,让人不敢直视。
周平站在跟前,垂手道:“协领夫人,为着您从前做的事,夫人也算操了不少心。您郑重其事道个歉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