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贵人。
而且是曹家的贵人。
曹芳碧。
从前瞧见这张姿色平平的脸,余衍林只觉得难以忍受。但今日瞧见,却让他几乎吓破了胆子。
“芳,芳碧啊……”余衍林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你不是去祖母府上探望小侄儿吗?怎么会到这来。”
曹芳碧唇边的笑意显得凉薄而寂寥。“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咱们余大人真的是想金屋藏娇呢?”
“没有的事。”余衍林紧紧蹙着眉头。从这里到盛京城至少要一个时辰,那报信的马夫脚程再快,也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为何,为何曹芳碧来得如此快。
“你是在跟踪我?”余衍林忽然冷声道。
“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曹芳碧水袖一甩,怒目而视。
果然余衍林有些讪讪,摸着鼻子道:“芳碧,你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曹芳碧摆摆手,看着那辆马车里端坐的荣澜语,心头一阵厌恶。又指了指她旁边的玉茗道:“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还不下来回话。”
“玉茗……”余衍林诧异地看向玉茗。“你,你认识芳碧?”
曹芳碧呵呵一声,手指几乎要掐进掌心里,恨恨道:“你以为你干的好事我都不知道吗?”
余衍林望了望曹芳碧,又看了看玉茗,满脸的疑惑。
瞧他纳闷,曹芳碧也不欲卖关子,咬着银牙道:“余衍林,我对你够好了吧。我自知貌不如人,见你喜欢玉茗,特意把她从揽月楼的掌柜手里赎出来,又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你以为凭你手里那点银子,能讨人家的欢心?”
余衍林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一度以为,玉茗是仰慕自己的学识……
“人心不足蛇吞象。余衍林,你得了玉茗这样的美人还不够,竟然还跟这个有夫之妇扯到一起,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你简直不知廉耻二字该如何写!”
当初爱有多深,此刻的恨就有多强烈。
曹芳碧一个耳光扇在余衍林的脸上。
鲜红的手印与白皙如玉的肌肤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余衍林捂着脸,也实在难以压制自己的怒火,吼道:“曹芳碧!我忍你很久了!”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的确,并不喜欢我。”曹芳碧冷笑。
余衍林望了一眼站在路旁神色冷淡的荣澜语,一个巴掌扇在了曹芳碧的脸上:“我不喜欢你又如何,我喜欢澜语又如何!亲事已经成了,现在你是我的妻子。夫为妻纲,我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
叭的一声过后,曹芳碧的左脸火辣辣辣的疼,连耳朵也嗡鸣起来。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余衍林,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看错了人。
“极好,极好……”曹芳碧怒极反笑。
余衍林亦是神色清冷,盯着曹芳碧,不无得意道:“你要是还想跟我在一起,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就写一封休书给你。芳碧,被一位翰林学子休了,你想想你的前程如何?”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曹芳碧一脸可笑的神情。
望着曹芳碧眼里的陌生,余衍林忽然有些慌,他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忍过这一次,我肯定好好对你。”
“不必了。”曹芳碧摇头。“从今以后,你跟我们曹府没有任何关系了。至于翰林院,你还想呆?”
“你爹爹不会同意的。”余衍林还想争辩。
“那咱们试试?”曹芳碧呵呵冷笑,对余衍林失去了最后一丝仰慕。而此刻,原本跟在余衍林身后的玉茗也站到了曹芳碧的身后。
那些护院倒是忠心,但也只认钱,不认人。曹芳碧扔了一把银子,他们便立刻松了新荔,扭头离开。
余衍林的身后变得空无一人。
紧张和畏惧开始一点点吞没他的心。不,不会的。曹大人很赏识我的才华。余衍林用力咽了咽唾沫,想伸手抚摸曹芳碧的脸,却被人家闪身躲过。他讪讪笑道:“芳碧,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了。”曹芳碧摆摆手。“事已至此,没什么可挽回的。至于你那表妹,呵呵,我看人家也看不上你。”
“不可能!”余衍林的眼底一片猩红,近乎癫狂道:“我在尚文阁苦读十数年,才高八斗,踌躇满志。我可是二甲传胪啊!曹大人见我第一面便极赏识我,什么官位,什么富贵,全都是我的了。这是我拿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谁也别想抢走。曹芳碧,你爹不会同意的,他说过要提拔我的,说过要让我当正五品的大官的!”
可曹芳碧的随从很快挡在前面,将余衍林重重推倒在地。连同他的高官厚禄之梦,全都倒在了地上。
“捆了,送到爹爹面前。”曹芳碧的声音冰冷,再也没有从前的小鸟依人。
“爹爹不会怪罪我的,爹爹不会。”余衍林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想起曹大人对自己说过,要是有半点对不起芳碧,就会让自己从此与官场无缘。
……
余衍林真正感受到了恐慌。那在尚文阁时无人问津的滋味,那寒窗苦读的枯燥,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后悔无比。
另一边,曹芳碧拿帕子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看向荣澜语道:“我不喜欢你。”
厌恶之意不言而喻。
风吹动荣澜语身上的散花水雾绿草裙,翩翩裙裾如草叶翻动,清新无比。她心里恨透余衍林,对眼前的人自然也恨屋及乌不喜欢,但还是守着礼数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帮我解了围。”
曹芳碧看着她举手投足间混不自知的优雅,暗暗咬了咬牙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我的丈夫那么喜欢你,很有成就感吧?”
荣澜语挑挑眉,看着曹芳碧苦笑道:“我更希望上山的路什么人都没碰到。”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余衍林了。不过瞧着今日这局面,估计这余衍林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前途了。
曹芳碧嗤笑一声,懒懒嘲讽道:“你以为我会信吗?从小到大,我见多了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心里羡慕得要死。荣澜语,你故意勾引余衍林,就是想让我不痛快是不是?我知道,你见不得我这种从小被宠到大,想要什么都有的人。可惜啊,你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我。你的命不好。”
荣澜语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看她刚刚被扇了一巴掌的脸。
第47章 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曹芳碧被她瞧得有几分心虚, 微微侧身嘲道:“你是得好好拜佛,求佛祖保佑你们家周大人平安回来。要不然以后不是要当寡妇了?”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荣澜语也就没跟她置气。她正忙着检查新荔身上的伤势。
这会, 去报信的车夫竟真的带了周平回来。据说二人是在路上碰上的,周平奉命来接荣澜语回府。
“大人回府了?”荣澜语没想到这么快。
周平点点头, 又一脸喜气道:“恭喜夫人,您往后是正四品的诰命夫人了。”
山林之中的夏风比城里的清凉多了。曹芳碧在登上马车的一刹那听见正四品那几个字, 脚下便被马车上的小阶绊得身子一晃。
她死死扶住身后丫鬟的手, 待进了马车坐稳后方才问道:“秋雁, 你听见了?他们说什么?”
一袭粉衫的秋雁把头低得死死的, 小声道:“似乎是说什么正四品的诰命。”
“不会是荣澜语吧。”曹芳碧扯动红唇僵硬地笑了笑, 又用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汗珠道:“肯定不会的。爹爹说了,周寒执办好此事也无功, 办不好才有过。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轮得到她呢。”
秋雁嗯了一声, 却不敢说,她方才听得真真的, 荣澜语已经是正四品的诰命了。在大盛朝, 五品以下的夫人虽也称诰命,但只是听上去好听。可正四品以上就不一样。见了正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是要行礼问安的。
“夫人, 您真的要跟余大人和离吗?”秋雁又问道。
曹芳碧想起自己刚才看见余衍林方才痴、汉一般拉扯荣澜语的场景, 忍无可忍道:“当然了。这样的男人, 我要他做什么。今天的事,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爹。”
“更让我生气的是,余衍林要是跟荣澜语两个人狼狈为奸也就罢了。偏偏那荣澜语摆明了是没看上他的,他一厢情愿个什么劲儿?那荣澜语也不是好东西, 既然嫁了人,还勾引别人干什么?你给我打听明白,我不信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运气当上诰命夫人……”
然而,已经不需要曹芳碧多打听,周寒执殿前扬名的事已经几乎传遍了盛京。
据说,皇帝发现公文不够时勃然大怒,郭木林吓得直哆嗦,周寒执却仍然面不改色地与皇帝争辩,他问皇帝,若一件事,一个人倾尽全力还没有做好,是什么缘故。
接着,周寒执又据理力争,说此事不难,做事的人只要细心就能做好,问题就在于,很多人盯上了这些公文,唯恐里头有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想尽办法把这些公文弄得残破不缺。故而,倾天下之力,只怕也找不全公文,因为总有人要想法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公文藏起来。
对于这一点,他自认无能,但臣子若不能替皇帝分忧,便枉为臣子。故而他将序录整理得一清二楚,全部交给了皇帝。
直到退出大殿,郭木林仍记得周寒执当时言之凿凿的淡定与恳切。“于陛下今日的形势看,序录比公文更有用。得了公文,您只能能知晓从前的事。但得了序录,再一一核对哪些公文被人弄走或遗失,更能知道眼下是谁在从中作梗。毕竟,从前之事只是过往云烟,此时对公文动了手脚的人,才是真正地心中有鬼之人。陛下,时移世易,追究从前,不如放眼当下。”
郭木林算是两朝元老,在前朝也就罢了。在当今圣上治下,他从没见过谁能站在皇帝面前讲道理。
“方才我可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啊。”夏日本就炎热,再加上面对圣上的恐惧,郭木林在走出大殿的这一刻,几乎整个人像是被水洗了一般。“周大人胆识过人,又世事洞明,老朽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大人谬赞了。”周寒执拱手道。
郭木林却摇摇头叹道:“周大人想必从接下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主意应对吧。其实这件事的要义,不在于如何把事办好,而在于如何让圣上满意。周大人洞若观火,实在远非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思虑出来的。”
说罢,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叹道:“大伙都说,周大人事办好了也是无功,办不好却是有罪。谁料想周大人今日得陛下赏识,一举擢升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看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
郭木林的话,周寒执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当初想让自己当替罪羊的是眼前这个人,如今虚以为蛇的也是他。如此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人,周寒执只会客气,却不会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今日真正值得高兴的是,他为荣澜语赚了正四品诰命夫人之位。
回到府里的时候,荣澜语已经把晚膳摆在桌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寒执已经不再是赏心楼的常客。连赏心楼旁边的卖面摊也不曾再去。
小菜是虾油黄瓜和桂花辣萝卜。另配了鸡丝豆苗和陈皮烤鸡等,皆用整套的三彩印花海棠长盘攒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铺了蓝绸花的桌案上,瞧着清新雅致,让人食欲大开。
可周寒执进门时却对满桌的饭菜都不感兴趣,而是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荣澜语一遍。
“瞧什么?”荣澜语笑笑,春风撩人。
“父亲不在?”周寒执问。
荣澜语点头,“被邱府请去用膳了。”
周寒执便蹙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拉过荣澜语的说问道:“今日余衍林又为难你了?有没有受伤?”
见他眉宇间急切的样子,荣澜语心头温热,摇摇头道:“没事的。”说罢她又苦笑道:“我猜往后这位余大人的日子可不好过。他夫人今日赶了过来,很是生气。”
“自是不好过的。”周寒执冷冷一笑。“曹大人给我的公文被他抽走了七八份,今日陛下瞧那序录也能看得出来。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他永无上位之日了。”
荣澜语并不替余衍林遗憾。相反,这种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已经跟周平说过,府上多买了十几个护院。以后你要出门,必须要有人护着才好。”周寒执望着荣澜语那张软玉生香的脸道。
荣澜语并不推辞,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也就余大人不知廉耻。”
“要怪只能怪夫人生得太美。”周寒执捏了捏她的鼻尖道。荣澜语撇撇嘴,“又不是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的时候了?”
周寒执心头热热的,握住她的手道:“幸亏我当时还不至于太过糊涂。”
荣澜语早已被人抱在怀里,虽说四下无人侍候,可毕竟害羞,努力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只怕要是大姐二姐知道你的官会升得这么快,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嫁给你吧。”
“你很高兴?”周寒执挑眉问。
荣澜语嗯了一声,小脸越发泛起红晕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跟大姐说过,我要把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今天看来,的确如此。”
往后会让你更好的。周寒执在心里想。
四品不四品的,他从前没在意过。但往后,他不会再做从前那个人了。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荣澜语与他面对面坐下,递过竹骨筷子道:“你想过没有?今日的事为什么传得这么快?按理说殿前回话,内容当属机密。”
周寒执意外于她如此聪慧,能察旁人之不察,便给她解释道:“其实这事也不难想。你想过没有,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数年来的公文都拿出来看,其实也未必是想其中谁被参奏过,谁被褒奖过。更可能是想听见一些中肯的建议。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荣澜语点点头,立刻会意道:“所以说,今日这消息传得这么快,是因为陛下有意传出来的。因为陛下想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愿意听取臣子意见的人。如此,才能广开言路,而不是向大伙从前那样,什么事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