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心懊恼,一大早就带着程立去了医院。挂急诊后诊断,是长期的疲劳过度加受了凉,身体太虚了。
两晚上高强度的运动,一下子就把程教授“累”垮。
程立的状态不太清醒,来的路上就一直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阮昊把他背进急诊室,他醒过来一会儿,看到阮昊在他旁边,又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会儿七点还不到,已经给安排了床位让他吊水。程立迷糊地睡着,睁开眼睛看阮昊问:“兜兜早上有吃的吗?”
一早上折腾,终于确定人无大碍,阮昊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多,给他掖了掖被子说:“我让满子等会儿过来给我们带早饭,顺便把钥匙给他去喂兜兜的早饭。今早上它就只能吃狗粮了。”
程立用眼神表示赞同,又说:“要跟学校请假。”
“好。”阮昊说。
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阮昊问:“跟系主任还是院长?”
程立要把手伸过来拿手机,被阮昊按住又塞回被窝里。
他拿着手机按亮屏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程立,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四个数字依次按完,屏幕划开了。
程立直愣愣看着他。
阮昊又点开通讯录,看见上次自己输入的那个“??老公”及其显目地排在首位。
他那次存心逗程立,根本没想过一时的玩笑就这样留在程立的手机里,他一想到每次给程立发信息打电话,他来电显示的称呼,就觉得整颗心都酥麻了。
“你今天是十点多才有课,等会儿到了八点再打电话给你们系主任,这个时候他或许还在睡觉。”阮昊凑近他,满脸的温柔笑意轻声问:“是不是连银行卡密码都是你老公的生日啊,嗯?”一句话一语双关地占了两个便宜。
程立闭上眼,把脸偏过去,不打算理他。
阮昊在他耳边低声笑,没忍住轻轻地偷了个吻。
他对阮昊的沉默,几乎都是默认和纵容,就比如这个时候。
将近八点时,唐满拎着早点和一个果篮过来了。站在病房门前往屋里看,阮昊拿着手机凑在程立耳边,正在让他打电话。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充斥鼻间,病房里的灯光也阴沉沉。阮昊把外套脱了搭在程立盖着的被子上,坐在他旁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唐满站在外面,都闻到了那股避无可避的恋爱酸臭味。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到病床旁边。
“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把早点铺子里的东西各种来了点,要吃什么,你随便挑。”唐满示意手上的早点,都放到桌子上。
程立的视线落在唐满右手手背上。他注意到,立马没事人一样将手举起来给他看:“都好了。上次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皮糙,经咬。”
他说完又有点担忧地问:“我说,等会儿我去你们家,不会又被嗷呜一口吧?”
这句话里的“你们家”让阮昊极为舒坦,他笑着轻踹了唐满一脚,拿过桌子上用塑料盒盛着的白粥打开,坐下来准备喂给程立吃。
唐满像是一阵风般,来送了个早点,坚持不留下来当狗自虐,问阮昊拿了程立家的钥匙,立马一秒都不多留地走了。
“程立在医院?”卓宁远用微信在“软日天的后宫”群里问。
“你们俩怎么回事?日天前脚才好了感冒,程立怎么后脚就跟着生病了。”
“要不我等会儿也去探个病吧。”
“哎,你们谁,给我发个地址过来。”
卓宁远一连发了好几条,唐满上道地给他回了地址。
阮昊在下面艾特唐满,下达最简单的执行命令:“把上条地址给我撤回。”
卓宁远立马用唐满的口头禅接腔:“哎呦喂,日天居然还知道微信能撤回。”
唐满默不作声地执行了命令。
卓宁远甩了极贱的几个表情包后,又回:“地址老子截屏了。”
阮昊说:“绵羊呢?你这么闲玩他不好吗?”
卓宁远那边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了一条信息:“嗯,我在陪ivan玩。”
“ivan现在在横店,他去不了医院的。”
阮昊说:“等你跟宁远回上海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教授也在吗?”
“嗯。”
“好。”许棉直不论是面对面说话还是隔着网线回复信息,永远都这样一板一眼,他又说:“ivan下个星期就要回上海拍摄了。”
“你问问宁远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出来。”
卓宁远本人上线了,他回:“当然有,周日下午吧,周六有个通告要赶。”
阮昊说好。
“我说程立到底是怎么发烧的啊?”卓宁远拿回手机,把话题又绕到最初的问题上。
阮昊拒绝回答。
卓宁远说:“哈哈哈,我猜是交插感染吧?”
阮昊忍无可忍地以一个“滚”字结束对话,再不接受卓宁远发过来的聊骚请求。
卓宁远想起来一直默默没做声的唐满,艾特了他一下。
唐满正在程教授家,蹲在兜兜旁边一边看它狼吞虎咽地吃盆里的狗粮,一边看微信群里的消息不断刷屏。
他全程围观完后,默默地申请退群。
“同是天涯单身狗。”唐满表情凄惨地摸摸兜兜的狗头。
金毛狗把脸从盆里挪出来,抬头看了看唐满,思考几秒后,给他挪了一点位置。
医院里程立被强行喂了半碗粥,就迷糊睡着了。
阮昊一直在旁边陪着。换的第二瓶吊水才滴了三分之一,程立的手机又在桌面上震动。
才响了一声,便被阮昊眼疾手快地拿了过来,没惊扰到床上正在打点滴的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英语系程教授。”这跟程立其他连名带姓的备注又有所区别,他看着屏幕并不打算接听程立的电话。
手机持续震动了很久,停歇下来后,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到第三次,阮昊终于接听了电话。
那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立立”。
阮昊说:“我是他朋友,他现在在医院,您有什么事找他?”
那边用一种焦急而担心的口吻询问:“你能把医院的地址告诉我吗?”
阮昊答应了。
四十多分钟后,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过来了。
他只是站在窗户旁边往里面看,阮昊极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了片刻。心底便下了结论:这是程立的父亲。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过去。
九十点钟的样子,医院外面有暖烘烘的太阳,这条走廊道上是喧闹的人声。医护人员、病人及家属来来回回地穿梭。
程清砚跟阮昊坐在靠边的排椅上。
这个男人肯定比实际年龄看着要来得年轻一些,气质儒雅端正。将近而立之年的程立几乎是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但欠缺这股岁月沉淀的修养。
他了然阮昊的身份,担忧地看着他,问程立的病情。
阮昊说诊断没有大碍,只要吊水把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程清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立立他生小病都是自己硬抗着,他怕来医院。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今天早上他们系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医院,我担心坏了,幸好没事。”他松了一口气,将一路上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又温和地问身旁坐着的小辈:“你是阮昊?”
他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程立的父亲,他只见过两次。高三填志愿时,还有一次是大一在t大。程立这个人说是冷面冷心,但他其实很少对别人摆脸色。他只是不善于交流沟通,所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要真正跟他相处,就会发现他很尊重别人,并且不善于拒绝人。
如果不是上次卓宁远搞出来的头条,整个t大都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程清砚和程立是父子关系。
即使程立本科两年上过程清砚的课,本班的学生也只是莫名觉得他们有些相像,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气质。
就算有人开玩笑说这是一对父子,但也只是玩笑而已。他们之间从未有互动,程立不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下,都完全拒绝与程清砚有任何的交流。
但他的家里,那一排排书架上,放满了程清砚执笔的译本。
程清砚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
“要是立立他,肯定不愿意接的,他也不愿意见我。”男人眼里有落寞,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叹气说。
阮昊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只是说:“不会的。”
他的程立,表面只镀了一层薄薄的铠甲,可能初来乍到地摸上去,只感觉到一手的坚硬和冰冷。
但内里是火热的,他有颗柔软滚烫的心。
程清砚笑了笑,点点头。
阮昊问:“您不进去看看他吗?”
“他有你照顾,我很放心。”程清砚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今年二月份。”
程立的父亲又笑了,说了句“难怪。”
“立立他很抗拒医院。他小时候身体底子就不好,我带他去医院,一向听话的他会哭闹,扒在我肩膀上小声地反抗。我那时实在太粗心大意,不明白他这么抗拒的原因,因为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身上的伤。”
“到后来,等被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不让我碰他了,也不愿意喊我爸爸。”
阮昊沉默地听着。
“高考填志愿前一个星期,他外公外婆带着他来找我,要求我付清他们那些年供养程立花的钱,罗列了很多条款。我应允了。那时候我问程立,大学是要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只是沉默。我考虑了他的各科成绩情况,给他建议报选t大的英语系,正好可以留在我身边。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和我断了父子关系。”
“他说他可以自己挣钱付学费和生活费。我也答应了。这些年就把他放在身边,看着他就好了,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他很优秀,从大一开始,专业课在系里就很突出,他的教授们都十分喜爱他,看中他沉稳的性子,有时候在办公室还点名夸他。到了他大二,有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电话,说程立在医院,在北京的医院。”
我丢下一教室的学生,买了机票飞过去,看到我儿子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根据医院的医生说,是高铁站附近宾馆的人送过来的。那时候北京零下的温度,他房间里连暖气都没开,在里面待了一晚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昏过去了。”
“他反反复复地高烧,我在医院里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去查了,在他去北京的前几天,你应征服役走了。”
“他回到学校,两个多月后,就跟最疼他的一个教授申请要求转系。”
程清砚很多事情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其实他在当初离婚时答应的条件便是净身出户,但左莲蓉不肯要他的一分钱。她带着程立那些年也只花了自己的积蓄。程立的外公外婆家在北京,双双是留过洋学回来的海归。那又如何呢,他们要求那才十八岁的小外孙站在他们旁边,用不带一句脏字的文明语言骂他的亲生父亲,一笔笔算他莫须有的花费,将他的钱财压榨地一分不剩。
程清砚连车都托朋友转手卖了,被院长动用了许多关系才请回来的镇院宝,很长一段时间穷困地住在免费的教师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