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大堂开戏
甲字号牢房之中,楚欢盘膝坐在牢房门前,就如同一尊把守着大门的神佛一般,岿然不动,身后那几名囚犯此时对楚欢是又敬又怕。
这几名囚犯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在他们眼中,只瞧见范胖子被一碗红烧肉毒死,所谓兔死狐悲,范胖子好歹也是与他们一样的囚犯身份,被活活毒死,自然也让这群人对官府产生了极大的敌视和怨恨情绪。
楚欢的表现,看在这些人的眼中,就好像楚欢是在为范胖子打抱不平,虽然这一日受到了楚欢的极大摧残和折磨,但是在这种时候楚欢挺身而出,还是让这群囚犯心中生出了敬意。
更让他们惊骇和佩服的,却是楚欢身为一个囚犯,竟然敢与堂堂一县之尊当面做对,这份胆气和魄力,当然是极其少见的。
牢房通道那边传来的奇怪响声,楚欢却是听得十分清楚,知道牢房之中发生了变故,立时警觉起来。
胡知县愤愤而去,楚欢可不觉得他会就此罢休,心知那老家伙必定还会想出其他的阴狠法子来对付自己,而自己要做的,便是在这里坚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万不得已,无非脱狱而去罢了。
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寂静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楚欢皱起眉头,很快就看到一个人出现在牢门之外,挺直站立。
楚欢抬起头,看向那人,只见来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那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
“是你?”见到来人,楚欢大吃一惊。
这突然出现的大汉,竟然是楚欢的熟人,而且两人也算是共过患难,正是在泯江和兰亭寺共患难过的卫天青。
兰亭寺那一夜,楚欢与卫天青联手救出了众人,但是后来在混乱之中却各自走散,卫天青带着乔夫人骑马离去,而楚欢则是护着苏琳琅突围成功。
那夜之后,楚欢与卫天青便再无见过,而楚欢脑子中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萍水相逢之人。
只是上天却似乎总在与楚欢开着玩笑,他以为不会再与琳琅相见,自己却成为了琳琅名下一家酒坊的伙计,他本已忘记卫天青这个人的存在,谁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这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卫天青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卫天青见到楚欢,脸上带着笑意,拱手道:“楚兄弟,让你受苦了!”
囚牢里那几名囚犯张大了嘴,不敢置信,他们可是瞧得清楚,卫天青那身装束,显然是官府中人,而且看样子地位不低。
但是这位官府中人,却率先向楚欢拱手,甚至称呼楚欢为“楚兄弟”,这简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几名囚犯心中此时都在猜测着楚欢究竟是什么人。
楚欢缓缓站起身来,皱起眉头,微一沉吟,终于问道:“你怎地会在这里?”
“不瞒楚兄弟,这次前来,是为了楚兄弟而来。”卫天青含笑道:“听说楚兄弟遭受冤狱,我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目光到处,忽地瞅见楚欢身后那具尸首,顿时皱起眉头来。
楚欢顺他目光看了范胖子的尸首一眼,平静道:“希望这具尸首对你有用!”
……
……
青柳县县衙大堂此时已经点上了灯火,灯火通明,将宽阔的县衙大堂照的亮如白昼,正匾上的“明镜高悬”四字,在灯火之下,也是灼灼生辉。
往日开堂,左右两班衙役威武不凡,但是今夜的大堂之上,却不是那帮县衙役的地盘。
胡知县平日的正座之上,此时却是坐着一名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一身蓝色袍子,头戴官帽,腰系锦带,靠坐在那张大椅子上,闭目养神。
堂下设了几张椅子,胡知县此时就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有些灰白,却兀自强装镇定,在他下首,赵县丞亦是坐着,比起胡知县的不安,赵县丞却是显得气定神闲。
堂前左右站着五六名一身灰色劲装的大汉,他们的腰裙都是甲胄所制,头上的帽子前尖后圆,十分的特别,气势威武,就像五六尊铜像一般握刀站立,岿然不动。
大堂正中,张大胡子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整个大堂之内,静的怕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半晌过后,大堂之外传来一阵响动之声,很快,便见到一群人稀稀落落到了堂前,一名衙役快步进来,在堂下跪倒,禀道:“启禀大人,县主薄、六房经承、学官、巡检都已经传到,就在堂外候着!”
一县之地,百姓众多,看起来一座县衙似乎在百官之中不起眼,但是纵观天下各道,县衙门却是一国之根基。
县衙的官吏机构,也素来十分的完整。
一般而言,县衙可以分为官、吏、役三个等级,官主决策,吏理文书,役供驱使。
所谓官者,知县自然是一县之尊的正官,县丞、主薄则是佐贰,这三个职位皆是朝廷命官,而第二等的吏,则是在吏部有注册,有正式编制的公职人员,负责日常事务的处理,比如六房书吏、仓库司库、巡检司正副巡检,还有那医馆训典,驿馆驿丞,学馆教谕等等,数量算不多,但是各个系统都有涉及。
最下面的便是衙差,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等等,听后管理的差遣,进行实际事务的办理。
这大半夜,衙差将主薄、六房经承以及学官巡检俱都传来,那可是大动干戈,胡知县额头渗出冷汗来,清晰地明白,接下来必有一场暴风雨。
他只瞧向跪在堂中的张大胡子,只盼张大胡子能看自己一眼,自己也好使个眼色过去,让张大胡子明白一些关窍。
胡知县毕竟不是泛泛之辈,真到了这关键时刻,他反倒冷静下来,将这次的事儿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着自己确实没有留下直接的证据,最大的隐患,便是跪在堂中的张大胡子。
这次毒害楚欢的事件,胡知县暗中指使,但是实际操作人却是张大胡子,胡知县现在只想让张大胡子对上自己的眼睛,自己用眼神给他递个意思过去,只要张大胡子咬死不知情,不松口招供,那么刑部司的人便难以定罪。
胡知县身后毕竟还有人,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能撑过今夜,事情或许就有转机,府城有自己的靠山,他们的消息灵通,只要知道自己这边出了事情,必然会出手相助。
换句话说,只要刑部司今夜无法定案,那么事情便有转机,所以胡知县急切地想让张大胡子封住口,万万不能让刑部司今夜定了案。
胡知县虽然官位不高,可是深谙官场的明争暗斗,府城刑部司主事蓝廷玉深夜赶到青柳县,与楚欢发抓的时间间隔仅仅一日,由此可见这次刑部司的行动速度。
如此雷厉风行,抓紧时间,刑部司自然也是存了势在必得之心。
胡知县心中冷笑,虽然面临危机,但是他此时却尽量让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他心中太明白,一旦这次自己失利,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
刑部司主事蓝廷玉靠坐在正堂的主座上,听到衙差禀报,微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大秦三省制,中书、门下以及尚书省。
中书拟令,门下审核,尚书执行,而尚书省下分六部,京中主设六部衙门,地方设六部司,而更次之的县一级则设六房。
蓝廷玉是为府城刑部司主事,可说是整个云山府刑事最高长官,地位非同小可。
蓝廷玉一声令下,门外的官吏纷纷进来,在大堂上拜见,尔后按照身份高低站在两旁,这些官吏有不少是在沉睡之中被传叫过来,兀自有些迷糊,看到堂上坐着刑部司主事官服的蓝廷玉便是大吃一惊,再看清楚跪在堂中的乃是张大胡子,更是惊骇莫名。
蓝廷玉瞥了众人一眼,这才坐正身子,神情淡定,声音微有些沙哑,向堂下的张大胡子淡淡问道:“堂下跪着的是何人?”
张大胡子低着头,回道:“小人张轩!”
“张轩,本官问你,你为何要刺杀赵县丞?”蓝廷玉淡淡问道:“你与他有何仇怨,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张大胡子抬起头来,叫道:“大人,小的……小的冤枉……!”看向那边的胡知县,一脸紧张。
这个时候,他将目光直直看向胡知县,却是让胡知县心里突突,张大胡子这个举动,就好像是说胡知县是幕后指使一般。
胡知县心惊肉跳,这个时候不少人顺着张大胡子的目光也瞅向他,他却不好再向张大胡子使眼色做暗示,干脆别过头去,不看张大胡子。
蓝廷玉淡淡一笑,看向赵县丞,问道:“赵弘文,张轩欲图行刺于你,可有此事?”
赵县丞赵弘文起身来,拱手道:“回禀大人,下官夜巡牢房,张轩陪同,中途突然对本官出刀行刺,此事卫大人亲眼所见,下官不敢欺瞒!”
便听得堂外传来一个声音道:“不错,本官可以作证,张轩确实要在狱中行刺赵县丞。”话声之中,虎背熊腰的卫天青已经进了大堂之内。
第七五章 一败涂地
卫天青进入大堂,身后却还跟着两名武士,这两人抬着范胖子的尸首,径自到了大堂之内,将范胖子的尸首放在了堂下。
两边众人瞧见抬进一具尸首进来,更是大吃一惊,胡知县几乎要从座中站起来,好在他竭力压制自己心中的惊恐,脸上划过惊慌之后,还是静坐不动。
卫天青进到堂中,瞧了胡知县一眼,随即才向蓝廷玉道:“蓝大人,本官带人往大狱提审楚欢,恰恰见到张轩欲图挥刀砍杀赵县丞,所以出手阻止。”
蓝廷玉神色镇定,微微颔首,问道:“卫大人,这是何人的尸首?”
“这是与楚欢同处一座牢房的囚犯,本官入牢之后,才发现大狱之中竟然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卫天青大步走到一张空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此人是中毒而死。”神奇地从手中拿出那碗红烧肉,淡淡道:“本官已经询问过,此人是吃了这碗肉才中毒致命,我亦令人检查过,这碗肉中,果然有剧毒药物。”
堂上那群青柳县官吏都是豁然变色。
蓝廷玉靠在椅子上,瞅向胡知县,问道:“胡玮,对此事……你作何解释?”
胡知县起身拱手,正色道:“回禀大人,下官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蓝廷玉淡定自若,竟是露出一丝微笑:“据本官所知,今夜你胡大人就在大狱之中,本官也不问你为何深更半夜往大狱去,本官只问你,你既然身处大狱之中,那边出了人命大事,你难道一无所知?”
胡知县道:“下官确实有失职之罪,还请大人降罪。”
蓝廷玉微笑点头,看向张大胡子,冷冷问道:“张轩,你是大狱牢头,狱中有人中毒而死,你可知情?”
张大胡子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说话,此时只是回道:“大人,小人……小人……!”
“知不知道?”蓝廷玉再问一句。
张大胡子终于抬起头,额头冒出冷汗,点头道:“小人……小人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胡知县那边已经皱起眉头来,嘴角微微抽搐。
蓝廷玉笑道:“好。那本官再问你,这人为何会中毒而死?这碗红烧肉,可是你们送进去的食物?为何食物中有毒药?”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响,厉声道:“将你所知,一五一十俱都交代上来,若有隐瞒,可莫怪本官不客气!”
胡知县唯恐张大胡子漏嘴,急忙抢着道:“蓝大人,下官斗胆说一句,据下官所知,楚欢进了大狱之后,与同室囚犯发生激烈冲突……这碗红烧肉,下官只怕是他们在囚牢之中内讧所致。”
“内讧所致?”蓝廷玉淡淡笑道:“胡大人,你的意思是说,这碗肉里的毒药,是牢房中的囚犯所下?”
胡知县硬着头皮道:“下官确实是这样认为!”
“胡大人,本官倒是诧异了,这些人既然被关在大狱之中,难道事先没有搜查身子?”蓝廷玉摸着下巴的青须道:“囚犯从何处得到如此剧毒的药物?”
胡知县露出惭愧之色道:“这是下官失职……!”
他现在只想避重就轻,失职之罪自己能担下来,但是谋害之罪却是万万不能认。
蓝廷玉笑道:“原来又是失职。”顿了顿,叹道:“本官却有些想不通,囚犯戴罪之身,不思悔改,却依然敢在大狱之中投毒杀人,这……当真是骇人听闻啊!”
胡知县额头微渗冷汗,但还是道:“回禀大人,甲字号房关押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这些人穷凶极恶……心怀怨恨,暗中下毒,却也未尝不可解释!”
“不错,倒也说得通。”蓝廷玉点头道:“那照胡大人所言,这下毒之人该是楚欢才是,对吧?”
胡知县不敢说死,只是道:“究竟是谁投毒,还要细细调查,中间原委,下官只能是推断,却不能确定!”
蓝廷玉微微一笑,看向张大胡子,问道:“张轩,胡大人的话,你是否赞同?你觉得是否是囚犯由恨生恶,投毒杀人?”
张大胡子低着头,却并没有立刻说话,堂中一时间静的怕人。
卫天青此时也终于沉声道:“张轩,你若将所知事情从实招来,蓝大人必回从轻发落,若是混淆视听,在此胡言乱语,嘿嘿……!”他只是冷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这不说比说出来的震慑力还要大。
胡知县也急忙道:“张轩,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你虽然有过错,但却也是本官失职,真要有失职之罪,本官率先领受!”
他这话却是给张大胡子底气,提醒张大胡子不要害怕,两人绑在一起,定要撑下去。
张大胡子终于抬起头,看了胡知县一眼,不知为何,他此时的表情倒显得十分镇定,脸上那股子惊恐之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知是不是胡知县这句话给了他底气。
“回禀大人,小人都招了!”张大胡子一咬牙,终于道:“红烧肉里的毒药,并非囚犯投毒,而是……而是小人亲手下的毒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谁也想不到张大胡子竟然如此轻松便将罪责认了下来。
胡知县先是一惊,随即眼眸子中显出几分感激之色,暗想:“张大胡子,亏着本官平日对你照顾有加,危急时刻,不愧是条汉子。”
张大胡子主动认罪,胡知县只以为张大胡子这是要将罪责都揽过去,这是丢车保帅的招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