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从阳打量方正昊几眼,终于问道:“你是妙草堂的人?”
方正昊紧张道:“家父乃是妙草堂的大东家,草民在家中居长!”
徐从阳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方大公子。方正昊,本官问你,这坛酒,是你们方家新酿出的万叶红?是准备用来进献朝廷的御酒?”
方正昊忙道:“是!”
徐从阳指着那精美的酒坛,又问道:“你确定这酒坛里面便是万叶红?方大公子,你仔细看清楚,可别出了差错。”
方正昊已经隐隐感觉事情不妙,但是却也只能无可奈何道:“回大人的话,这坛酒……这坛酒确实是妙草堂新酿制出来的万叶红。”
“好!”徐从阳微微颔首,道:“没有错就好。”猛然冷哼一声,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方正昊,你可知罪?”
方正昊听得厉声呵斥,心惊胆战,但是脑子却还有些混乱,叩头道:“大人,草民……草民不知身犯何罪啊?”
徐从阳吩咐道:“倒酒,让方大公子尝一尝他们新酿制出来的万叶红!”
仆从立刻斟满酒,将玉碗端到方正昊面前,方正昊心中纳闷,接了过来,双手捧着玉碗,此时玉碗中的酒水泛起一阵味道,固然有酒味,但是其中却还夹杂着一种颇为古怪的味道,味道混合在一起,先不说其他,至少酒香已经不纯,根本谈不上醇芳。
方正昊心中“咯噔”一沉,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他端着酒碗,饮了一口,一时没忍住,“哇”地一口将饮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
他这一吐,也就等若是在所有人面前否定了万华红,连方家的人都不能将万华红下肚,可见此酒劣质到何种程度。
四中顿时已经响起了哄笑声,有人已经趁机大声叫道:“方大公子,这种酒连你自己都饮不下去,难道要用他去敬献给圣上?”
“方大公子不能饮的酒,却准备送到朝廷,让圣上和文武大臣饮用……这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以前只知道方家的家大业大,想不到连胆子也这般大,竟然敢戏耍朝廷……!”
这些话可以都很大声,但是人多混乱,却又偏偏不知道是从何人嘴里说出来,不过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钻进了方正昊的耳朵里,方正昊汗如雨下,脸色苍白,连连叩头:“大人,草民不敢,这……这都是被冤枉的,草民是被陷害的……随,草民是被陷害的……!”
徐从阳淡淡一笑,目光投向一处,那里却正是十名酒师,一直负责之前的御酒评选,这最后的评定虽然由沈泾主持,但是十大酒师却也都没有离开。
徐从阳目光投过去,拱了拱手,十名酒师此时已经知道徐从阳身份,纷纷站起,都向徐从阳还礼。
徐从阳含笑道:“诸位连日评定御酒,公正无私,本官是知道的。本来这御酒评定,由沈泾主持,本官不好插手,但是沈泾徇私枉法,这御酒已经不能由他决断。御酒之选,不好耽搁了,这最后的评定,还请诸位一同评定!”
十大酒师纷纷上前来。
沈泾和方正昊跪在一旁,都是低着头,汗如雨下,哪敢说一句话,那一对姐妹花此时也是跪在旁边,不敢哭嚷。
十只酒碗一字排开,每只酒碗中都斟上了半碗万华红,十大酒师互相看了看,徐从阳已经抬手道:“诸位请!”
徐从阳发话,十大酒师不再犹豫,都是端起酒碗来,饮下酒后,顿时便有数人吐了出来,剩下的人却也先后将口中的酒吐了出来。
只听一名酒师失声道:“这……这是什么?这不是酒!”
“不对,这是酒!”旁边一名酒师皱着眉头道:“但是……这酒的味道不对劲。”
“酒是苦的!”又一名酒师大声道:“难道是用黄莲酿造出来的?”
更有一名酒师将碗里的酒全都泼掉,愤愤不平道:“就这样的酒水,连最劣质的酒水也比不了,还准备进贡给朝廷?这是要丢整个西山道的人。”
一名酒师还在兀自品味,缓缓道:“酒味是有的,但是里面似乎还有陈醋的味道,对,是陈醋……恩,说是黄莲酿造也不为过,又苦又涩……!”
徐从阳扫了方正昊和沈泾一眼,冷冷一笑,随即又吩咐人重新取来酒碗,让人斟上了千秋乐。
琳琅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之色。
方才沈泾大家夸赞万叶红,让琳琅既是绝望又是愤怒,可是峰回路转,只是这一会儿时间,会场之中连连出现变故,形势已经对和盛泉无比有利。
琳琅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让和盛泉的美酒堂堂正正成为西山道的御酒,为此苏家两代人都是费尽心力。
此刻形势对和盛泉前所未有的有利,她素日遇事都是淡定自若,但是此刻心情却也禁不住激动起来,激动与紧张之中,却又满是感激,往人群中去找楚欢,只见楚欢立于人群之中,也正远远望着自己,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清晰,但是琳琅心里却依然是暖洋洋一片。
有这个男人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再无所惧。
十名酒师品了万华红,一个个都是嘴中发涩,等到千秋乐进入口中,酒师中间便有几人显出惊讶之色,几名酒师品了几口,三两下竟然将半碗酒全都饮了下去。
只瞧这个场景,人们就已经知道,这次御酒之名,十有八九是要被和盛泉夺得了。
齐茂芳陈东家等一干云山府大小酒坊的东家都显出兴奋之色来,但是人群中却有不少人显出失望甚至是绝望之色。
先前各大赌坊都是开出了盘口,那个时候风向都是偏向方家妙草堂,几乎所有人对和盛泉夺魁都不抱什么希望。
正因如此,无数人都是押了大钱在妙草堂身上,弄得各大赌坊最后都不敢继续接,封了这一盘口,饶是如此,买妙草堂夺魁的却依然是庞大的一笔数量。
和盛泉夺魁,也就注定将有一大批人会输个头破血流。
“甘、清、烈……!”一名酒师一碗酒下肚,微闭双目,摇头晃脑竖起大拇指,“好酒!”
“这不是竹清酒!”旁边一名酒师道:“但是竹清酒的甘醇却没有消失……似乎还带了青竹泉的芬芳……怪哉怪哉,老夫此前可是从未饮过这种酒!”
“哈哈哈,孙先生,这当然不是竹清酒。”旁边一名酒师抚须笑着,指了指古朴酒坛上的标签,道:“你没看着上面写着,这是千秋乐,千秋康乐……!”
又一名酒师竖起大拇指道:“果真是千秋乐,一碗酒下肚,让人心旷神怡,确实让人欢乐……!”
一名中年酒师已经拿着酒碗,过去向仆从道:“来,再给我倒上一碗,我还没品出味儿来……!”旁边立刻上来几名酒师,纷纷让再斟酒。
方正昊此时已经面如死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酒师们对和盛泉的千秋乐赞不绝口。
围观的人们见到十大酒师对千秋乐赞不绝口,似乎都要继续饮用,都是啧啧称奇,前来观看御酒评选的,十之七八都是酒道中人,偏好美酒,见到如此景象,不少人喉咙发干,都是想亲尝一尝这千秋乐,看看到底是怎样的酒会让十大酒师如此不约而同地大加称赞。
此时已经有一名酒师已经端着一碗酒上前,奉给徐从阳,恭敬道:“请徐大人品酒!”
徐从阳虽然吩咐十大酒师评出最后的御酒,但是这最后的御酒,也总是要让徐从阳品尝一下,酒师们对此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徐从阳本就是好酒之人,此时闻到酒碗中散发出的醇香酒味,酒兴大动,接了过来,他先是品了一口,入口果真是甘醇无比,顿时仰首将满满一碗酒饮尽,美酒入喉,甘冽醇香,徐从阳大叫一声:“好酒!”抬手道:“取纸笔来!”
立时有人取来纸笔,徐从阳卷起衣袖,口含酒香,挥毫而上,他下笔如龙蛇,字迹苍劲有力,暗含虎啸龙吟的洒脱豪迈。
酒师们已经凑上前去观看,只见片刻之间,徐从阳已经题诗一首。
“不是英雄休上楼,
青山碧海水东流。
等闲浪涌三千里,
无端风寒六十州。
冷观才子伤日暮,
笑看佳人俱白头。
放眼天下谁共我?
一口饮尽千古愁!”
第二一五章 夙愿得偿
徐从阳题诗完毕,旁边的酒师们瞧见,便有一人一拍手,忍不住赞道:“一口饮尽千古愁……好气魄,无一字是酒,却处处是酒,徐大人好文采!”
这人倒也不是存心吹捧,而是肺腑之言。
徐从阳的文采,名动天下,文人墨客,都是知道徐从阳乃是书画双绝,多少达官贵人欲求他的一字都是难得,而徐从阳的真迹在市面之上,虽不至于价值千金,但是百金却绰绰有余。
这群酒师固然是酒中行家,却也不乏丹青之士,今日得见徐从阳亲笔题诗,那都是大开眼界,心中都想徐从阳文采超群的传言果然是名不虚传,更有人想着收藏这幅字,却不好意思开口。
徐从阳却已经拿着这幅字,缓步走到了琳琅这边来,琳琅已经上前盈盈一礼,声音娇柔:“民女苏琳琅拜见徐大人,徐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感激不尽!”
徐从阳和善微笑,道:“苏姑娘,你的酒,老夫饮了,多少年不曾引到这样的美酒,如此美酒,就算老夫不做主,也必不会埋没。”顿了顿,又道:“沈泾徇私舞弊,老夫不会让真正尽心朝廷的人受委屈,今日老夫便做主,你们和盛泉的千秋乐,将是本届御酒评选的最终获胜者,从现在开始,千秋乐便是西山道进贡给朝廷的御酒了!”
当这最后的结果从徐从阳口中说出来,琳琅一时间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眼圈泛红,激动道:“民女……民女多谢大人!”心中却是暗道:“父亲,我们和盛泉终于堂堂正正成为了御酒之家,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徐从阳回过头,大声道:“御酒牌何在?”
云山府户部司主事已经亲自捧着玉盘过来,用红布盖着,到得徐从阳身边,徐从阳伸手掀开红布,从里面取出一块造型美观的铜牌,上面赫然写着“御酒”二字。
这御酒牌便是御酒之家的象征,持有此牌,当地官府日后便会竭尽全力帮助御酒之家,实际上也是为了帮助自己。
御酒进贡,由地方户部司负责,为了能够按时完成任务,户部司自然会竭尽所能帮助御酒之家。
户部司洪主事已经向琳琅含笑道:“苏大东家,今日徐大学士亲自做主,定了你们和盛泉御酒之名,日后可要尽心效忠朝廷!”
琳琅恭敬道:“民女自当遵从大人吩咐。”
徐从阳将御酒牌送到琳琅面前,琳琅郑重接过,这御酒牌有些发凉,但是当握住这御酒牌,琳琅却全身发热,激动万分。
徐从阳将手中的那副字递过来,抚须笑道:“这幅字是老夫饮了你的酒,随性而作,你们和盛泉夺得御酒之名,老夫没有其它贺礼,便用这幅字作为贺礼了!”
琳琅收起御酒牌,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那副字,感激道:“民女谢过大人!”徐从阳这一幅字,可说更是给了和盛泉更大的声誉。
徐从阳看了洪主事一眼,淡淡道:“洪主事,和盛泉的千秋乐,确实是百里挑一的佳酿,日后你要多多照顾和盛泉,可莫耽误御酒进贡!”
洪主事肃然道:“卑职定当尽心办差。”
方正昊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和盛泉夺魁,此时却不敢说出一句话来,他脑中一片混乱,直到现在为止,兀自想不通怎么会是如此一个结果?
万叶红怎地变得又苦又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只觉得头昏脑胀,便在此时,却已经听到徐从阳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人啊!”
便有数名卫兵冲到会场之内,徐从阳背负双手,冷声道:“沈泾徇私舞弊,与忻州方家官商勾结,以次充好,糊弄朝廷,将这两人拿下!”
兵士如狼似虎上前,将方正昊和沈泾一把按住,又听徐从阳吩咐道:“速命人前往忻州,传令忻州知州,即刻封住妙草堂所有的酒坊,不得继续酿酒,一切等到事情查明之后再做处置。”看了那对姐妹花一眼,肃然道:“将这两名女子一并拘押下狱,交由刑部司审讯,务须问出口供。”
当下卫兵将沈泾等人押了下去,四周顿时欢声一片,毕竟徐从阳秉公办事,明察秋毫,已是深得人们的爱戴。
齐王瀛仁在人群之中,见到徐从阳处理的干脆利落,心中甚是兴奋,扭头对身旁化装成中年富商的孙德胜低声道:“回头去弄几坛子这千秋乐过来,本……我倒想尝尝什么样的美酒能让老师这般诗兴大发!”
孙德胜低声笑道:“是!”
瀛仁又低声问道:“怎么没有瞧见楚欢那小子?不是说他今天也来了这里吗?”
靠瀛仁最近的护卫冯午马已经凑近瀛仁耳边,低声道:“殿下,楚欢就在那边……!”说完,用手往对面人群指了指。
瀛仁这才抬头,远远瞧见了人群中楚欢的影子,嘿嘿笑道:“我怎么觉着上了这小子的当。”
孙德胜一愣,低声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瀛仁道:“前日楚欢值勤,我去与他说话,这小子便说今天这里有好戏看,还真是如他所言,果真有好戏看。”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只是我怎么觉着那小子让我来到这里,不安好心啊……!”
孙德生道也伶俐,压低声道:“难不成他是让殿下来亲眼看到沈泾徇私舞弊?他总不会是为了整治沈泾特意让殿下来到这里吧?他可不会知道大学士今日回来。”
瀛仁摸着下巴道:“老师今日不出面,我也是看不惯沈泾这般行径……!”
孙德胜明白过来,皱眉道:“好大胆的楚欢,竟敢引诱殿下来到这里……殿下,楚欢以下欺上,该当好好教训才是!”
瀛仁伸手敲了孙德胜脑袋一下,低声道:“他只是提及一嘴,最后要来,不还是我自己拿主意?”随即笑道:“不过他能轻描淡写将我引到这里来,我倒是钦佩他的聪明。”忽地想到什么,低声问道:“孙德胜,那边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孙德胜一愣,奇道:“殿下说的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