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的老头,自然是朱拉部族的族长朱拉利舍,他入帐之后,便即哭诉有三万铁骑偷袭黑水河,帐内众人先都是一怔,随即一众族长都已经有了同病相怜之感,神情更是显得凄楚。
摩诃罗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
“三万铁骑?”摩诃罗拳头握起,此时也顾不得朱拉利舍是他的外公,怒吼道:“哪里来的三万铁骑?青罗大草原冒出一万骑兵,你那边又冒出三万,难道摩诃藏会变戏法,能够变出数万骑兵?”
朱拉利舍道:“小王子,部族那边跑死了好几匹马,好不容易将消息送过来。我黑水河畔,大队骑兵亮出了摩诃藏的金色狼首旗,他们的人马就像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数也数不清,见人就杀,我朱拉部族如今正陷入一场浩劫之中。”
有人急忙附和道:“小王子,看来这次摩诃藏是设下了天大的陷阱,他将我们的主力全都引诱到黑山来,却将自己的主力派到了我们的后方……小王子,快下令回军平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摩诃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小眼珠子转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才摆手道:“不对,他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其他几大黄金部族没有胆子插手进来,就算真的想插手,他们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不错,这是摩诃藏的阴谋,他这是派人故意骚扰我们,那只是小股兵马,绝对不能上了他的当……!”
朱拉利舍一把鼻涕一把泪,“小王子,我朱拉部族精锐尽出,如今黑水河几乎是一片空虚,这都是摩诃藏设计好的,那边的消息既说有三万,即使没有这么多,一万人也总是有的。小王子,恳请你允许我们朱拉族回兵救援……!”
摩诃罗恼道:“再撑上两日,古拉沁人便要不攻自破,这个时候,如何能收兵?”
“连自己的老家都没了,就算占了黑山又如何?”朱拉利舍心急如焚,“我的勇士们已经知道黑水河出了大事,他们急着回兵,再没有士气打下去……!”
“糊涂。”摩诃罗忍不住骂道:“你为什么将这样的消息告诉他们?”
“不是我告诉的,而是求援的兵士一路叫喊过来,大家都已经传开,我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朱拉利舍道:“小王子,不能再耽搁了,他们的亲人都在血火之中,再不回兵,坚持打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叫声:“不好了,朱拉部族已经有队伍正准备撤军……!”
摩诃罗火冒三丈,正要发作,帐内一众大小族长都已经跪下,“小王子,朱拉族长说的对啊,勇士们的亲人都已经在铁蹄之下,他们又怎能有勇气继续战斗下去?”
帐内一时间哭声一片,摩诃罗怒喝道:“我军劳师动众,前来剿灭古拉沁,捉拿摩诃藏,难道就此放过他们?”
“小王子,咱们可以抽调一些兵力回援。”有人建议道:“古拉沁人已经是被敲了利牙的狼,不成气候,留下一部半的兵力,也足以征服他们!”
有人提醒道:“小王子,摩诃藏诡计多端,他的目标,未必只是想袭击我们,他的骑兵正往东北方向去,说不定目标就是青罗城……!”
摩诃罗背负双手,在帐内来回走动,显得十分焦躁,片刻之后,终于道:“你们真的要上摩诃藏的当,抽调兵力离开?”
“求小王子做主啊!”
……
……
破晓时分,卓颜伦匆匆来到摩诃藏身边,“大王子,撤军了,他们撤军了……!”
摩诃藏本来是躺在地上,听卓颜伦禀报,腾地起身,跑到前面,俯瞰山下,却瞧见黑山之下的敌军竟是比昨日少了许多,那凌厉的压力,骤然间减轻不少。
“那边已经打出旗号,朱拉部族已经撤走了几乎所有人马,只留下了一两千人。”卓颜伦兴奋道:“摩诃罗的军队也已经撤走了将近一半……!”
摩诃藏在山头快步走动,绕着山峰转了一圈,虽然对方依然围困着黑山,但包围圈的厚度已经薄弱许多,明显看出对方的兵力已经减少了近半。
“楚兄弟……!”摩诃藏显出喜色,叫喊道:“好兄弟,你的计策成了,他们果然抽调人马,哈哈哈……!”他转过身,楚欢就在他身边,他一把抓住楚欢的手,“好兄弟,多谢你了……!”他平时倒是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此刻却终是显得十分激动。
楚欢勉强笑了笑,摩诃藏兴奋的神色,让他颇有些不能理解,虽说摩诃罗已经抽调了近半兵力救援后方,可是对方如今兀自有超过两万人,而且方才楚欢也已经看的清楚,抽调离开的,几乎都是各部族的乌合之众,而塔里克武士和巴白图武士,几乎都留了下来。
对方依然是精兵强将,兵力依然占上风。
但是摩诃藏的表情,倒似乎已经赢了这一场战事。
阳光缓缓升起,温暖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煦,冰冷的长夜已经过去,战士们又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对方抽调兵力离开,却是让黑山上的古拉沁人一度感到振奋,但是很快,看到对方依然是铁甲森严杀气毕露,振奋的情绪很快又消逝。
“好兄弟,你说摩诃罗用兵如何?”摩诃藏站在右翅峰最高处,此刻他竟然已经穿上了自己那套战甲,似乎不再忌讳被人看见。
楚欢感觉摩诃藏话中有话,含笑反问道:“大王子以为如何?”
“自以为是,一塌糊涂!”摩诃藏哈哈大笑,抬手一扫敌军军阵,“你们中原的兵法说的好,十则围之,如今他不到三万兵力,两倍于我,却想将我围住,却不知这是他此战最愚蠢之处,若是集中一点,他或能逃出性命,但是如今形势,他是自寻死路了!”
“大王子,你的意思是?”楚欢似乎抓到了一丝端倪,但是一时之间,却实在闹不明白摩诃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摩诃藏哈哈笑道:“楚兄弟,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一战,实乃我此生最大的一场赌局,败,或许连骨头也不剩,胜,天下便归我有!”他转视楚欢,真诚道:“楚兄弟,我这天下,有你一半!”
他不等楚欢说话,却已经大声叫道:“卓颜伦!”
卓颜伦就在身后不远,立刻上前,恭敬道:“大王子!”
摩诃藏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卓颜伦,卓颜伦结果打开,楚欢瞧那东西似乎是一面旗帜,见到卓颜伦打开,却见到卓颜伦脸色微变,失声道:“大王子,这……这是金色大日旗!”
“不错!”摩诃藏哈哈笑道:“这是金色大日旗,至高无上的旗帜,你现在便悬挂起来,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面旗帜!”
金色大日旗,乃是西梁王的王旗,卓颜伦听闻摩诃藏要悬挂王旗,心中惊讶,暗想摩诃藏是不是这几日压力巨大,所以精神崩溃,发了疯,否则怎敢悬挂金色大日旗?
需知除了西梁帝国至高无上的西梁王,谁也不敢悬挂金色大日旗,否则便是谋逆之罪。
摩诃藏见卓颜伦犹豫,沉声道:“速速悬挂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
卓颜伦见摩诃藏坚持,不敢违抗,叫过人来,吩咐将金色大日旗悬挂起来,摩诃藏又招手向他吩咐道:“你派两名死士前往摩诃罗的军营,告诉摩诃罗,我很想他,如今我军无法支撑,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卓颜伦皱眉道:“大王子,你是说……难道你要投降?”摩诃藏自称无法坚持,要见摩诃罗最后一面,语气虽然淡定,但是却似乎已经认输。
“古拉沁此番因我而卷入这场争杀,无论胜败,我都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摩诃藏遥望着山下的军阵,缓缓道:“派人去吧!”
“可是……可是摩诃罗会不会见?”
“他一定会见!”摩诃藏自信无比,“他就是想要让我屈服在他的马鞭之下,如果在胜利之前,他无法见到我,他心里一定会很遗憾!”
卓颜伦犹豫了一下,见摩诃藏如此坚持,叹了口气,下去安排。
卓颜伦离开之后,摩诃藏缓缓坐下去,招手示意楚欢在自己身边坐下,肃然道:“好兄弟,你的父亲还在不在?”
楚欢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问,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我的父亲西梁王,曾经是一代英主!”摩诃藏缓缓道:“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去狩猎,他健壮魁梧,英姿焕发,那时候我就立誓,一定要成为父亲一样的英主。”他抬起头,望向天边,“可是一个人如果老了,就容易糊涂,他曾经是何其的英明,如今却又何其的昏聩……!”
楚欢一怔,想不到摩诃藏竟然这样评价西梁王。
“他想废了我!”摩诃藏冷笑道:“两年前,他就已经有了这个心思……!”他抬起手,指着身后那面缓缓升起的金色大日旗,“这面旗帜,他已经准备交给摩诃罗。”他握起拳头,眼中显出冷厉之色,“如果不是因为他突然患上了你们中原所说的痢疾,无法处理朝事,只怕我现在已经不是储君了!”
楚欢皱眉道:“西梁王患了痢疾?”
“不错。”摩诃藏微微颔首,“痢疾之症,让我的储君位置还能保留下来,但是摩诃罗与古萨大妃狼狈为奸,他们排除我的人,朝中那些朝三暮四之徒,也都向他们靠拢过去……!”说到这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重重拍了拍楚欢的肩膀,认真道:“但是这个世上,从来不会缺少真正的忠义之士,正因如此,我才敢于放手一搏!”
第五九七章 局中局,计中计!
日当中天,两军所见的金色大日旗已经开始移动,这面金色大日旗被一名骑兵高高举起,领着一队人马从山上缓缓下来。
虽然山壁凹凸不平,但是这一队人马走的很慢,小心翼翼,在两军将士的瞩目下,渐渐行到了山脚。
摩诃藏就在金色大日旗下,而楚欢骑着雷火麒麟,就跟在摩诃藏的身边。
摩诃藏只带了不到五十人,骑马下山,在金色大日旗下,他的神情显得十分平静,到得山脚处,勒住了马,遥望着敌军军阵。
很快,遥望见敌军阵中也出来了一队人马,三百名塔里克重甲骑兵护卫着摩诃罗缓缓过来,铁制盾牌坚固无比。
摩诃藏派人传信,要见摩诃罗,结果没有让摩诃藏失望,摩诃罗答应在两军之间相见。
摩诃藏主动请求相见,在摩诃罗看来,摩诃藏已经是无路可走,这一次见面,是胜利者与失败者的相见。
摩诃藏一抖马缰,队伍继续上前,两支队伍在两军的注视之下,缓缓接近,相距一段距离,摩诃罗率先勒住马,重甲骑兵在前护以盾牌护住摩诃罗身体,虽然摩诃藏这边的人马要少出许多,但是摩诃罗这边却依然是谨慎无比,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摩诃藏也已经勒住马,他身材魁梧,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战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倒也是神威凛凛。
“大哥,几日不见,你看起来疲惫许多!”摩诃罗率先打破沉寂,喊道:“身体残了不打紧,可是脑子残了,那可就是愚蠢至极……!”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喝道:“摩诃藏,这金色大日旗,也是你能打出来的吗?”
摩诃藏竟是抬手抚摸着自己颌下的粗须,大声道:“摩诃罗,这金色大日旗,如今看来,恐怕也只有我能打出来!”
“混账!”摩诃罗身体隐在铁盾之后,露出脑袋,“你谋反叛逆,还不下马束手就缚,随我去向圣主请罪!”
“请罪?”摩诃藏仰天大笑,“我何罪之有?”抬手指着摩诃罗,“摩诃罗,你现在下马向我投降,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你的尸骨必定被草原狼吞食的一干二净,寸发不留!”
摩诃罗也是大笑起来,声音亦是十分的粗旷:“事到如今,你还能说出这样荒谬的言语,看来你真的是疯了!”他抬起马鞭,“摩诃藏,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手中有帝国最精锐的武士,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和古拉沁人都将在我的铁蹄之下哭泣。我见你,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下马跪伏在我的马鞭之下,我可以饶你不死!”
摩诃藏哈哈一笑,忽然问道:“摩诃罗,你是否觉得,你必胜无疑?”
摩诃罗也不想让,反问道:“难道你还觉得你有机会?”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前往秦国?”摩诃藏陡然道:“我明知道一旦出使秦国,你必然会趁我离开大动干戈,我为何还甘愿出使,给你留下机会?”
“圣主之命,你难道敢违抗?”摩诃罗冷笑道:“摩诃藏,你当真以为那天挟持大妃从青罗王城离开,我真的向你妥协?”
摩诃藏摇头道:“我当然知道,你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哦?”摩诃罗有些意外,“你明白?”
摩诃藏大笑道:“摩诃罗,你总以为你了解我,可是你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我,而我……却是将你的一切都看的十分明白!”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想要谋夺我的储君之位,但是有两个地方,你不得不考虑,那是你的两块心病!”摩诃藏声音中气十足,似乎很低沉,但却又足以让对方听见,“我的巴白图,那是你的心病之一,如果不能将巴白图从我的手中夺走,你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摩诃罗并不回答,只是在铁盾之后冷冷望着摩诃藏。
“你与大妃串通一气,有她在圣主面前为你说话,利用阴谋诡计,你们大有可能从我手中将巴白图夺过去,但是另一块心病,你无论用什么阴谋诡计,那也是无法让他们臣服的。”摩诃藏冷笑道:“古拉沁大草原,是你最大的心病!”
“古拉沁与朱拉的仇恨,或许再过千年也不会解开,你的血液里流淌着朱拉的血液,古拉沁自然绝无道理向你臣服。”摩诃藏盯着铁盾后的摩诃罗,“你明白这一点,所以你很清楚,如果有朝一日你登上了王位,古拉沁大草原就是你喉咙里那根扎人的刺,你一定会想尽办法予以拔除……!”他嘴角泛起冰冷的寒笑:“古拉沁不除,你心中永远不得安宁!”
摩诃罗终于道:“其实我并不是一定要赶尽杀绝,如果古拉沁愿意臣服于我,他的草场愿意听从我的分派,我可以让他们绝大多数人继续活下去!”
旗帜依然在风中飘动,旗帜之下的摩诃藏气定神闲,继续道:“广袤的古拉沁草原,这里有成千上万的古拉沁人,他们一直都对历代西梁王忠心耿耿,但是他们必定不会臣服于拥有朱拉血液的仇敌,你想要剿灭古拉沁,却又没有兴兵的理由,如果没有足以拿得出手的出兵理由,贸然用兵,只怕除了朱拉部族,西梁所有部族都不会同意!”
摩诃罗叹了口气,道:“征伐古拉沁的理由,确实费了我好大的心思,除非古拉沁谋反,否则我真的无法找出合适的理由!”
“卫鬼事件,许多人只以为你是残暴淫虐,但是那只不过是你的诡计而已!”摩诃藏冷笑道:“你不过是想逼反卫鬼幕喜,只要卫鬼幕喜一反,那就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古拉沁!”
摩诃罗道:“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兄弟。”
“不要以为你很聪明。”摩诃藏摇了摇头,眼眸子深处竟是显出同情之色,似乎在怜悯摩诃罗,“你这套把戏,没有你想的那样高明。那史勃古利当然也看出你的心思,所以将暴怒之下的卫鬼幕喜囚禁起来,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囚禁卫鬼幕喜,他只是担心卫鬼幕喜一时冲动,中了你的圈套!”
摩诃罗点头道:“那史勃古利还是有些头脑的,否则我的兵马恐怕要提前一个月出发!”
“不过你并不心急!”摩诃藏眼睛变得十分深邃,就像已经看透了摩诃罗的一切,“因为你清楚,即使卫鬼幕喜不反,但是我摩诃藏很快就会赶到古拉沁,只要我出现在古拉沁,那么你需要的理由很快就会到来!”
摩诃罗哈哈笑道:“逃离青罗城,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除了古拉沁,你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古拉沁的血,你与我虽然同样流淌着高贵的摩诃血液,但是你身体里还有卑贱的古拉沁血液,你与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仇敌,我们注定不能一起活在这个世上!”他也抬起手,摸着自己卷曲的胡须,“你要东山再起,要与我一较高下,就只有依靠古拉沁,我一直担心那史勃古利瞻前顾后,不敢与你一起造反,但这一切都是我多虑了!”
“所以在青罗城外,你的军队应该可以追上我,却故意放我离开。”摩诃藏嘴角泛出冷笑,“摩诃罗,你赌我一定会带着古拉沁人起兵,而我也在赌你一定会故意放我离开,你赌对了,我也赌对了……!”
摩诃罗笑道:“你赌我放你离开,确实赌对了,我赌你一定会带着古拉沁起兵,我也赢了。一直以来,赌局上必然有输有赢,但是你我同时赢了一局,而且都赢了,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事情。”脸色忽然一沉,“不过整个赌局都在我的手中控制着,所以最后的赢家,依然是我!”
“牌面还没有最终揭开,你怎知赢家会是你?”摩诃藏戏虐道:“摩诃罗,我先前问过你一个问题,为何我明知出使秦国,你们会抓住机会在青罗城大动干戈,却还要前往秦国?你刚才的答案并不正确,你是否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摩诃罗冷着脸,问道:“还有其他的答案?”
“当然有。”摩诃藏缓缓道:“我出使秦国,道理很简单,只因为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我料定你们会趁这个机会在青罗城对我动手,你们没有让我失望!”
摩诃罗听得摩诃藏声音之中带着寒冷之意,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沉,皱起眉头,勉强笑道:“这是一个失败者的辩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