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信抬手止住,“老三临死之前,再三托我帮他照顾唯一的妹妹,其实那时候我知道,你喜欢小云,但是我更知道,你和我当时都是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想成全你和小云,但是老三的遗托我不能忘。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很快就会死在战场上,那时候我的位置比你高,如果战死,遗孀的抚恤也会高出许多,所以……为了小云能在我们死后活的更好,我只能……!”
赵信沉默了一阵,终于道:“小云那样的姑娘,也只有大哥配得上。”
东方信摆了摆手,继续道:“你可知道我后来为何疏远你?其实我是用心良苦,你该知道,朱总督最忌讳的就是部下结党,你是我的生死弟兄,如果我时常为你说话,处处为你出头,反倒是害了你……你我在他麾下多年,应该都清楚,他看上去温和,但是真要动起手来,心狠手辣……!”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信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大哥,你的意思是?”
“只有疏远你,才能保护你。”东方信叹道:“其实我知道,以你的能耐,迟早会建下大功劳,就算我不为你说话,你也迟早会出头,老五,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赵信眼圈泛红,哽咽道:“大哥,我一直以为……!”抬起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不好,是我蠢,一直都在误会你,大哥,是我错了……!”
东方信道:“只要你我兄弟冰释前嫌,我也就心安了。”顿了顿,才道:“楚欢正在搜找你,你妻儿如今何在?”
“已经被安顿在安全的处所,不会有事。”赵信道:“我送他们出城,去而复返,就是不甘心,姓楚的断了我的前程,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东方信“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杀了他。”赵信目露凶光,“不杀此人,誓不为人。”
“不要鲁莽。”东方信立刻道:“楚欢身边护卫都不是泛泛之辈,据说他自己也是一身好功夫……老五,听大哥一句话,暂时离开朔泉,等到日后有机会,我自然安排你回来。”
赵信摇头道:“大哥,今夜我过来找你,就是和你商量刺杀之事。”
“太凶险,我不赞成。”
“那我就死在你面前。”赵信立刻道:“大哥,其实我已经知道,楚欢今日带人去了坤字营,将那些物资都拉回来,就在我见你之前,他的车队已经拉着东西入城……如此奇耻大辱,大哥难道还要忍下去?楚欢黄毛孺子,在我们的地面上,如此嚣张跋扈,不杀此人,西关不得安宁!”
东方信眼中闪过杀意,却还是摇头道:“老五,此事从长计议,我们……!”
“一个机会!”赵信打断道:“大哥,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有九成把握杀死楚欢……只要让我靠近他身边,你该知道我的那门绝招!”
东方信眼中闪着光,犹豫了片刻,叹道:“老五,你当真要杀他?”
“非杀不可!”
“其实……!”东方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微一沉吟,终于道:“楚欢现在对我们必然是十分戒备,但是要找到机会,其实……倒也有一个!”
“大哥的意思是?”
“你可知道董世珍还有一位老父亲在世。”东方信招了招手,示意赵信靠近过来,“董世珍是个沽名钓誉之人,百善孝为先,此人最贪图的,就是孝名!”
“我知道。”赵信压低声音道:“董世珍对他的老父亲却是在表面上十分的孝顺。”
“老头子快七十了。”东方信冷笑道:“前些时日,董世珍还与我说起过,要为他的老父亲办大寿……!”
“大哥的意思是?”
“这就是个机会。”东方信道:“董世珍的意思,到时候会将北望楼包下来,专门为他的老父亲做寿,虽说现在与楚欢的关系十分紧张,但是董世珍为父亲做寿,他一定会邀请楚欢,楚欢应该不会拒绝……!”眼中寒光一闪,“那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我明白了,大哥是说,在寿宴上刺杀楚欢?”
“不错。”东方信握拳道:“北望楼鱼龙混杂,在那里出了事情,完全可以退给乱匪……寿宴之时,楚欢不可能将身边的护卫犬都带在身边,我会给你创造机会,到时候只要接近他……!”
“我必能杀他。”赵信很自信。
“不过你要小心一些。”东方信叹道:“传言楚欢武功不弱,到时候若是一击不中,反被他所擒……!”
“我会自尽而死。”赵信斩钉截铁道:“就算他认出我的尸体,也只能是我为了报复他而行刺,绝对不会连累到大哥。”
“大哥岂会怕你连累。”东方信苦笑道:“老五,我只希望你能成功,若是不能得手,我会让人护卫楚欢,趁机拦住他,你尽管逃离,保住有用之身。”
赵信感激道:“大哥,你我兄弟同心,楚欢插翅难逃。”
东方信伸手拍了拍赵信肩膀,温言道:“老五,这次刺杀,必然凶险,你要万万小心,若无机会,宁可保住自己,也不要强来。”
“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心中的这口怨气,必要发泄出来。”赵信握拳道。
东方信微微颔首,轻声道:“若是能够成功,除掉姓楚的,那么西关必将是我们的天下。你可知道,朱总督已经准备着手解决西北军的事情?”
“西北军?”
“不错。”东方信低声道:“三十六坞堡很快就要完成,西北军有数万之众,虽然当初败在西梁人的手中,但毕竟是风寒笑带过的将士,训练有素,是一支强悍的军队,但是西北军的统兵之将,却是甘候,这甘候当初是风寒笑的部将,目空一切,甚至连朱总督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赵信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解决了楚欢,下一个就要扳倒甘候。”东方信冷笑道:“甘候一倒,西北军群龙无首,必然需要一位新的将领统帅西北军……!”他盯着赵信的眼睛,“老五,如果你真的能刺杀楚欢,大哥保证,西北军统兵大将的位置,非你莫属!”
“大哥,我……!”赵信激动起来。
东方信再次拍了拍赵信的肩膀,“你放心,这一次,大哥定然要为你请功,事关你的前程,这一次,大哥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多谢大哥!”赵信单膝跪下,东方信已经拉起,“老五,距离董家老头的寿宴,应该还有七八日,这几天,你就住在我这边,谁也不会想到你会住在这里……!”
赵信摇头道:“大哥,楚欢未必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你这边,兹事体大,小心为上,我留在这里,一个闪失,只怕要连累大哥,所以我还是先离开这里,大哥如果有了计划,就在将军府后门的铜环上系一根黑布,小弟就会过来接头,听候差遣。”
“这……!”东方信微一犹豫,赵信已经道:“大哥不必担心,朔泉城我十分熟悉,绝不会有事。”
“既是如此,就按你说的办。”东方信终于点头道:“一旦要找你,我就在后院门的铜环上系一条黑布。”
“好,大哥,天快亮了,我先离开,每日都会到你后门那边看一眼。”赵信拱手道:“大哥保重!”
东方信也是抱拳道:“你要小心。”
赵信从将军府后门离开,依然是遮住面孔,天色微亮,他小心翼翼走了两条街,又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到得一处荒僻的院落,确定四下无人,从前院进,穿过院落,到得后院翻墙而出,又走了片刻,到得又一处荒僻的院子后面,从后院转到前院,随即又转回到后院,再次翻墙而入。
他合拢两手,放在嘴边,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很快,从荒僻院子的一处角落传来“咚咚咚”的三声响,赵信立刻靠近过去,走到了院落一处破败的柴房前,柴房残破不堪,四周都长着茂密的野草,赵信伸手在柴房的木门上敲了三下,木门拉开一条缝隙,赵信闪身而入,木门迅即关紧。
屋内没有灯火,昏暗无比,一人站在柴房里面的角落处,微笑看着赵信,问道:“赵大人,事情做得如何了?”
第一零五六章 各怀鬼胎
黎明的曙光渐渐撒射到天地之间,一夜无眠,但是东方信不但没有疲惫之色,反而有几分兴奋之态,赵信离开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回房,而是坐在侧厅许久,脸上表情变化,时而愤怒,时而兴奋,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希冀之色。
外面脚步声响,一个恭敬的声音传来:“将军,你找属下?”
“是郝通吗?”东方信从思虑中缓过神来,抬起头,“进来说话。”
郝通年过三十,身材适中,有些清瘦,他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那一双眼眸子,却显出此人沉稳老练,绝不是泛泛之辈。
站在东方信面前,郝通身材笔直,如同标枪一样。
东方信对郝通很满意,如果说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真正信任的人,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东方信很肯定,只要他一句话,即使是让郝通现在去死,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而且会立刻去死。
有这样一个心腹,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样的心腹,东方信自然是重用,这个看起其貌不扬的人物,便是东方信身边亲兵队的队长,东方信手中虽然握有兵权,但却不能成天带着几万大军跟在身边,将军府有一支超过百人的亲兵队,都是跟随东方信多年的精兵,而郝通便是这支亲兵队的队长。
郝通标枪办站立,他脸上的线条轮廓清晰,显示他是一个坚毅的人,又是一个忠诚的人,他的双唇紧闭,睫毛甚至都不闪动一下。
“郝通,你跟了我多久?”片刻之后,东方信终于轻叹一声问道。
郝通想也不想,“八年七个月加六天!”
“你记得很清楚。”东方信叹道:“我记得不如你清楚。”
“将军有大事要做,而郝通心里只有将军。”郝通声音平静:“从跟随将军的那一天开始,郝通就想着,哪怕多跟随将军一天,都是郝通的福气。”
东方信哈哈一笑,道:“如果是别人这样说,我只会觉得他是在拍马屁,但是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我知道,这是你心里话,你是个诚实的人。”
郝通并不说话,但是眼中已经显出感激之色。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初只是在战场上救了你一条性命,你便立下誓言,追随我一生……!”东方信叹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着,为你谋个好前程。”
“没有将军,就没有郝通。”郝通肃然道:“这条性命既然是将军所救,就属于将军,能够追随将军身侧,为将军效命,就是郝通最好的前程。”
东方信摇摇头,道:“其实我这一生,并没有几个朋友,如果真的有一个朋友的话,你就是那个朋友。”
“卑职不敢!”郝通立刻跪下。
东方信起身来,扶起郝通,微笑道:“郝通,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翠霞,这姑娘对你也有意思,我看在眼里,早就准备成全这段美事。”
“将军,我……!”
“你不要多说,我现在就将翠霞许配给你,她是府里的丫鬟,只要你不嫌弃她出身低,我会挑个好日子,为你们举办大婚!”东方信笑道。
郝通眼中显出感激之色,道:“郝通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将军厚恩,卑职万死不能报!”
东方信笑了笑,坐下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准备做一件事情,事情成了,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可是……这件事情,必须找最亲信的人去做。”
“将军,郝通这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赐。”郝通神情立刻坚毅起来,“将军但有所命,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好!”东方信竖起大拇指,“果然是有情有意的好汉子。”招招手,示意郝通靠近,附耳低声道:“过几天,董世珍要在北望楼设寿宴,你挑选三十名精兵跟随护卫,到时候,北望楼就由你们守卫在外面。”
郝通微微颔首,但是他很清楚,东方信今日的态度,绝不会仅仅是让自己去守卫北望楼。
“那天,如果不出意外,会有一场刺杀。”东方信目光冷厉,低声道:“你的刀在不在?”
郝通道:“卑职的刀从不离身。”说话间,已经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刀,递给东方信,东方信接过刀,握住刀柄,猛地将里面的刀拔出,寒光乍起,“你这是有名的凤嘴刀,很多人都知道你用这把刀,郝通,你可知道偷梁换柱?”
“偷梁换柱?”郝通显然有些糊涂了。
“我要你在那天,保留外面的刀鞘,但是里面的刀刃,要另配一把刀,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刀已经换了。”东方信双目阴沉,“凤嘴刀的刀刃偏厚,我要你找一把刀刃更薄的快刀,让人从伤口上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凤嘴刀的刀伤!”
郝通还真不明白东方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还是坚定点头道:“卑职明白,这件事情并不困难。”
“我刚刚说过,那一天,会有一场刺杀发生。”东方信道:“刺杀一旦发生,北望楼就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你要带着你的人,迅速赶过去,到时候我会给你眼色,我的眼色所指,就是你的目标,你一定要趁人不备,一举将他杀死,绝不能让他活下!”
“将军的吩咐,卑职记住了。”郝通别无二话。
东方信凝视着郝通,忽然问道:“你不想知道我让你杀谁?”
“将军要杀的人,必然是该死之人,卑职惟命是从,不用知道他是谁。”
东方信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
……
荒僻的院落,院内长满着荒草,这样的地方,在朔泉城并不少,西梁人当初攻占朔泉城,许多人离家而走,丢下了宅院,不少宅院的主人,一去不复返。
孤寂无声。
赵信进了柴房,关上门,昏暗之中,角落处一人转过身来,见到赵信,已经含笑问道:“赵大人,事情做得如何了?”
屋内没有灯,一闪破旧的窗户微微透进一丝丝黎明时分的光线,那人一身灰袍,戴着帽子,眼睛很小,笑容却很亲切,却是越州知州董世珍。
赵信已经上前两步,拱手道:“董大人久等了。”
“赵大人辛苦了。”董世珍含笑轻声道:“董某一直在为赵大人担心,只怕东方信那厮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