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风!”楚欢轻声自语。
关大王显然也已经知道自己五路可逃,看着四下里冷酷如冰的骑士,关大王翻身下马,丢下了手里的鬼头大刀,转身朝向那青铜面具人,跪倒在地,颤声道:“铜……铜面大哥,咱们……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们……我以后愿为你做牛做马……铜面大……大哥,你就饶了……饶了我一条狗命,无论……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我都听您的……!”
青铜面具人一手执马缰,一手握着刀,如同遛马,缓缓上前来,面具下那一双眼眸子,异常的冷峻,坐在马上,俯瞰跪在地上乞求的关大王,缓缓抬起手,在关大王的乞求声中,扬刀而起,随即刀光一闪,关大王那颤抖的乞求声戛然而止。
大刀划断了关大王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关大王捂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格格格”的声音,瞳孔收缩,满是恐惧,随即向前栽倒,身体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弹。
青铜面具人看也不看尸首,缓缓过来,骑士们分开道路,青铜面具人执着马缰,到得楚欢前面不过两米远,勒住了马,一字一句道:“我们是云里风!”
第一零九一章 信使
楚欢已经猜到这群人必然就是传说中的云里风,但是青铜面具人亲口说出,楚欢眼角还是跳动了两下,据他所知,这云里风是西关境内的一股悍匪,按照董世珍的说法,那是作恶多端,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今日见识到云里风行动的快速有效,出手的冷酷无情,心下倒是颇有些吃惊。
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云里风既然是流寇悍匪,却为何要黑吃黑,将关大王一股土匪杀了个干净。
青铜面具人骑在马背上,楚欢盯着面具下那一双眼睛,忽然间心头一跳,只感觉那眼睛竟似乎很是熟悉。
忽听得马嘶声响,楚欢心叫不好,立刻扭头去,却发现刚才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黑先生竟然没有了踪迹。
他抬目望去,才发现那黑先生竟趁机溜开,悄无声息之中,已经摸到了马匹边上,黑先生几人过来之时,都是骑马而来,马匹就拴在老者的屋外,此时那黑先生已经靠近骏马边上,显然是要趁机溜走。
今日黑先生突然出手偷袭,楚欢对他的来历大是不明,见他要走,岂肯让他离开,厉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喝声之中,楚欢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头猎豹追过去,黑先生剩下的三名部下见到黑先生要走,顿时慌了身,转身便追过去,楚欢手底下两名护卫岂会让他们走脱,横刀拦住,挥刀便砍。
楚欢习练过《龙象经》,速度飞快,只是那黑先生的速度委实不慢,楚欢尚未靠近,黑先生已经翻身上马,眼见得楚欢咫尺之遥,黑先生已经拍马便走,瞬间拉开距离,楚欢不甘让他就此离开,也是跃上一匹马,拍马便追。
黑先生在前飞驰,楚欢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幻成两道影子,黑先生见得楚欢死追不放,回过头来,脸上显出古怪笑容,向后甩了一下衣袖,从那衣袖中滑出一件圆球一样的东西,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响,便即炸开,一时间,烟雾弥漫开来。
楚欢见到这烟雾与方才那种烟雾一模一样,不敢靠近过去,策马要绕过,只是这一耽搁,那黑先生又拉开了一段距离,听得黑先生在前面哈哈笑道:“楚欢,今日一别,后会有期,你我必有再见之日。”
这天地灰蒙蒙一片,黑先生飞马而驰,转瞬间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尘沙之中,楚欢一来知道想要追上实在困难,二来也担心孤身犯险,中了黑先生的圈套,勒住马,依稀听到黑先生那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就没了声息。
楚欢握住拳头,有些懊恼,却想着黑先生还有几名部下留下,调转马头,返回到村子,却发现黑先生一名部下已经横尸当地,另外两人却已经是被捆绑起来。
见得楚欢回来,两名护卫急忙迎上来,禀道:“大人,已经击杀一人,擒住两人……!”抬手指着那群骑士道:“他们帮了忙!”
楚欢催马到得青铜面具人身前,再次盯着面具人的眼睛,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土匪,又为何要帮助我们?”
青铜面具人双眸看着楚欢,叹了口气,道:“楚大人,故人相逢,难道你已经记不得我?”
楚欢听到声音,眼角微跳,再次打量青铜面具人一眼,陡然间双眉一展,失声道:“原来……是你!”
……
……
丝竹声声之中,巽字营偏将、如今贺州城的实际控制者胡宗茂手握酒杯,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歌舞,摸着身边美人雪白的大腿,笑得十分欢畅。
欣赏歌舞的,并不只有胡宗茂一人,除了他手下的几名部将,还有书记官何魁。
何魁心思显然不在歌舞上,抚着胡须,半闭着眼睛,若有所思,而几名偏将见到红袖飞舞,春光无限,却是兴致勃勃地望着跳舞的舞姬。
胡宗茂一杯酒饮尽,目光落在何魁脸上,问道:“何书记,你似乎有满腹心事?”
何魁犹豫了一下,摇头笑道:“没什么。”
胡宗茂放下酒杯,笑道:“本将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否在想楚欢为何迟迟没有到来?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何魁叹了口气,道:“事出反常,必有阴谋,楚欢率军前来,本应该一鼓作气兵临城下,可是……!”
“何书记多虑了。”一名副将已经摆手笑道:“你们文人就是多疑,说到底,楚欢终究是个黄毛孺子,他的来历,咱们已经清楚,不过是依仗着齐王,靠了一棵大树,这才平步青云,说到底,只是个乡巴佬而已,狗仗人势的东西,何书记也不必太在意。”
另一名副将立刻接口道:“不错。何书记,若真是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是抬举了他。他若真的有能耐,圣上又怎能将他从京里调到西北来?只怕是圣上对此人早就不满,所以拍到这里来故意惩罚他!”
何魁摇头道:“圣上的性情,你们就算没见过,也该听说过,他若真是对谁不满,只怕那人也活不下来。将楚欢派到西关总督的位置,如果不是圣上一时糊涂,那恰恰证明楚欢绝不是泛泛之辈……你们好好想一想,楚欢出使西梁,谁都以为一去不复返,他却还能带着使团顺利而归,还有安邑,天门道木将军隐藏那么深,最后还是和黄家一起栽在他的手里……!”顿了顿,看向胡宗茂,缓缓道:“远的不说,就说不久前,诸位都该知道,董世珍可不是善类,东方将军那也不是泛泛之辈,可是在楚欢手底下,竟是没能招架一个回合……!”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时倒没有说话。
胡宗茂却是笑道:“何书记小心谨慎,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有时候,太过小心,反倒会让自己多虑。兵法中,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对楚欢来说,这次出兵,更要讲求一个快字,他兵至兔子岭,却驻兵不前,这是犯了兵家大忌……嘿嘿,楚欢玩阴谋诡计或许在行,也许他的武功也确实不错,但是论起军法韬略,依本将之见,实在是很一般。”
“将军说的是。”立刻有副将忙不迭地道:“依属下之见,楚欢只怕是已经想到,将军守城当世无双,他就算领兵前来,也只能是徒劳无功,这是他在西北的第一阵,一旦惨白,声望大跌,便再也无法在西北立足,或许真是有次担心,这才犹豫不决,迟迟不前。”
何魁不以为然道:“只怕是另有阴谋!”
那副将见何魁反驳,讽刺道:“你们读书人就是瞻前顾后,有时候想的多了,反倒是自己吓自己,如今我军士气正盛,那些有伤士气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何魁正要反驳,胡宗茂已经抬手笑道:“都不要争了,不管楚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然不动,就让他在兔子岭那边吹吹风沙也好,两万大军,每日里吃喝拉撒就是麻烦事,本将倒要看看,他能够撑得住几时?每耽搁一天,他们的士气就降低一分,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西关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只怕都要揭竿而起了……到了那时候,本将倒要瞧瞧,这位楚大总督,将会怎样应对?”一只手摸在身边美人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两下,笑眯眯道:“小美人,你说本将的话对是不对?”
那女人吃吃笑道:“将军运筹帷幄,是天下名将,军国大事,我们这些小女子哪里能知道……!”
“你这小贱人,这张嘴巴倒是甜。”胡宗茂哈哈笑起来,一只手掐住女人下巴,凑上去亲了女人的嘴唇一下,笑道:“这是本将赏你的……!”
女人娇嗔道:“将军就这样赏赐吗?”
“不要心急,等到击败楚欢,打到朔泉,那里好东西多,到时候你们想要什么,本将就给你什么……!”旁边另一名女子急忙娇声道:“将军,我也要,我也要……!”
胡宗茂爽朗笑道:“都不要急,都会有份,打败楚欢,拿下朔泉,我们功高至伟,到时候是要什么,咱们就有什么……!”
何魁见胡宗茂如此自信,眉宇间有些忧虑,起身来,拱手道:“将军慢饮,卑职出去一趟……!”
“歌舞不好看?”胡宗茂问道。
何魁摇头道:“卑职去城头看一看,楚欢虽然还没有到来,但是咱们的守卫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胡宗茂点头道:“这话不假。”向几名副将道:“你们都要记住何书记这句话,居安思危,无论如何,楚欢毕竟是大军来攻,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声音:“报,将军,有人求见!”
胡宗茂皱眉道:“什么人?”
“是金州张将军派来的信使。”外面禀道:“张将军有紧急军务遣人来告,信使如今就在外面等候。”
“张叔严的人?”胡宗茂松开抱住美人的手臂,见几名部下都看着自己,微一犹豫,挥挥手,示意歌舞美人暂且都退下,等女人都退下,胡宗茂这才沉声道:“让信使进来!”
第一零九二章 书画双成
张叔严的信使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只带了两名随从,看上去就是风尘仆仆,衣裳之上,甚至还沾着沙粒,在胡宗茂的注视下,信使到达屋内,上前跪下道:“小人黄玉谭,拜见胡将军!”
“黄玉谭?”胡宗茂身体微微前倾,“你就是金州那位有名的狂生黄玉谭?”
信使道:“不错,小人就是黄玉谭!”
在场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显出惊讶之色。
本来要出去巡视的何魁尚未离开,打量黄玉谭几眼,缓缓道:“据我所知,狂生黄玉谭性情狂妄,虽然满腹才学,却眼高于顶,我大秦立国之后,黄玉谭多有诽谤之言,几次下狱,甚至将案子奏报到朝廷,圣上对黄玉谭的才华十分欣赏,特旨赦免……多年之前,狂生黄玉谭就已经不知所踪,许多人都说黄玉谭早就不在人世……!”
黄玉谭起身来,双手拢在衣袖之中,神情淡定,道:“俗人之言,本就是以讹传讹,黄某好端端的活着,就在你眼前,只不过许多人瞧不惯黄某为人,心里想着黄某早些死去,可黄某就偏不死,让他们瞧着,黄某现在活的很舒坦。”
胡宗茂也是狐疑道:“你当真是黄玉谭?”
黄玉谭仰着脖子,道:“胡将军莫非不信?”
胡宗茂叹道:“其实本将还真是有些不信,都说黄玉谭眼高于顶,不屈于人,当初朝廷招揽,黄玉谭竟是置若罔闻,对朝廷的赐官眼也不眨,今日黄玉谭却成为一名信使,你让本将如何能信?”
黄玉谭抚着胡须,淡淡道:“古语有云,良禽择木而栖,张将军对黄某推心置腹,黄某自然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张叔严有那么大的面子?”胡宗茂依然是满腹狐疑,“你既说你是黄玉谭,可有什么证据?”
“黄某就当真那般有名?”信使黄玉谭哈哈大笑起来,“区区黄玉谭,又何必假冒?”
何魁摇头道:“当然有名,何某对黄玉谭一直好生崇敬,众所周知,当初西北三大文士,号称西北三星,顶着这样的名头,冒名假扮的实在不少。”
黄玉谭淡然一笑,并不言语。
何魁与胡宗茂对视一眼,上前两步,道:“如果你当真是黄玉谭,自然会一心双用。”
“不错。”胡宗茂立刻道:“本将也听说过,黄玉谭诗画双绝,而且写的一手好字,最为紧要的是,本将听说,黄玉谭可以同时写书作画,一手写书,一手作画,书画双成,举世无双。”顿了顿,摸着胡须,盯着黄玉谭的眼睛,“本将今次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自己的身份!”
“看来胡将军也怀疑黄某!”黄玉谭叹了口气。
胡宗茂摇头道:“黄先生也不要怪罪,如今是非常之时,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如果你果真能够同时写书作画,本将就相信你是黄玉谭,对于黄先生,本将虽然是一介粗人,但也是打心里崇敬,只要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本将必然会待若上宾,绝不敢有丝毫的失礼。”
黄玉谭淡淡一笑,叹道:“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黄某的人头,是不是就要留在这里?”
胡宗茂笑道:“如果无法证明自己,那就只能是冒名顶替,黄先生是本将极为崇敬之人,不管他是生是死,本将绝不许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若是有人敢冒名假扮,本将只有代替黄先生处理此事,让冒名假扮之人彻底消失!”
他使了个眼色,尚在座中的几名副将立刻起身,“呛呛呛”之声响起,几名副将已经拔刀在手,如狼似虎,眼眸子都盯在黄玉谭的身上。
“看来黄某已经没有选择。”黄玉谭摇了摇头,自嘲道:“多少人求名逐利,可是真正有名有利,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何魁已经抬手吩咐道:“来人,取笔墨纸砚!”
两张大桌子摆在正堂之中,铺上了大纸,两副笔墨已经摆好,已经有人在磨墨,胡宗茂已经单手背负在后,另一只手抬起,似笑非笑向黄玉谭道:“黄先生,请一展才艺吧!”
黄玉谭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怔怔出神,何魁见黄玉谭不动,不动声色问道:“黄先生,莫非时间太久,手法已经生疏了,忘记了自己的绝艺?”
几名副将对黄玉谭冷目而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肃杀之气。
黄玉谭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走上前去,左右手同时执笔,众人围在四周,却见到黄玉谭执笔之后,并没有立刻动手,微仰着脖子,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众人的呼吸之声,陡然之间,却见到黄玉谭双目张开,两手齐出,两只狼毫的毛尖,已经点上了纸面。
众人都不出声,眼看着黄玉谭落笔如飞,也不知过了多久,黄玉谭陡然同时收笔,将狼毫放下,后退两步,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再不发一言。
何魁走上前去,看着那副字,轻轻念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箺谷持做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众人互相看了看,在场大都是粗人,不懂得这文绉绉的诗词,但是众人却看得清楚,眼前这名信使,果真是双手运笔,书画同成,即使不懂词中的意思,但是这门绝技,已经是让众人心悦诚服,此时众人已经没有怀疑,都确定眼前这信使肯定就是狂生黄玉谭。
何魁念完乐府《十五从军征》,神情已经大是感慨,随即看了看那幅画作,端视片刻,这才看向黄玉谭,问道:“先生,这可是汉代名画《秋月仕女图》?”
黄玉谭叹道:“实属无奈,《秋月仕女图》乃是先贤妙笔,黄某一直敬服,今日只是临摹而作,形似而已,却无神韵!”
何魁却已经是转向黄玉谭,深深一礼,惭愧道:“黄先生大驾光临,何某有眼无珠,得罪得罪,还请黄先生勿怪!”
黄玉谭摇头道:“不必如此,如今只是张将军门下幕僚,俗夫一个,当不得如此大礼!”
胡宗茂见何魁如此,脸上的怀疑之色已经是烟消云散,上前来,拉住黄玉谭手臂,哈哈笑道:“黄先生,胡某粗俗武夫,失礼失礼,来来来,快请上座!”拉着黄玉谭,竟是坐到了上座,胡宗茂今日虽然占据了贺州城,但是他在西北而言,名气远远及不上黄玉谭,此时将黄玉谭拉在身边,平起平坐,便觉得这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见到手下部将还握着刀,沉下脸来,喝道:“都长没长眼睛,这是黄玉谭黄先生,都他娘的将刀给老子收起来……!”
众人哪敢多言,纷纷收刀。
胡宗茂挥挥手,“你们先都下去吧,往城头去看一看,不要疏忽大意。”
众将领命下去,只有何魁一人留下来。
“黄先生,你可千万不要怪罪!”胡宗茂热情道:“先生大名,久有耳闻,只是先生素来淡泊名利,少与人接触,我在西北多年,却是从来不曾见过先生一面,何书记,还不斟酒!”
何魁已经上来,提起酒壶,斟上了酒,黄玉谭一直显得十分淡定,八风不动,此时才道:“非常之时,胡将军心存小心,倒也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