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父亲发那么大的火,那时候好害怕……!”林黛儿轻声道:“父亲见到我吓住了,又过来抱住我,告诉我说,那是八寸罗汉,是不祥之物,好姑娘不该沾染……我那时候似懂非懂,只是自那以后,父亲便再也没有提及过八寸罗汉……!”
楚欢问道:“这是你第二次看到这种八寸罗汉?”
“是。”林黛儿点头道:“可是那是父亲发火最大的一次,我一直记在心里,虽然此后再也没有提及八寸罗汉,可是它的样子我却记得很清楚,就像现在这个一样。”说完,指了指楚欢手中那尊八寸罗汉。
楚欢心下大是狐疑。
这病和尚出自军中,甚至曾经担任过西北军团的千户之职,这已经让楚欢十分惊讶,可是他收藏的八寸罗汉,林庆元竟然也曾拥有,这更是让楚欢满腹疑云。
可以肯定,这种八寸罗汉必然十分罕见,无论是那光滑润手的材质还是巧夺天工的技艺,那都显示这八寸罗汉乃是一等一的名贵之物。
楚欢知道这中间大有蹊跷,略一沉思,放下八寸罗汉,将那卷轴一样的物事打开,锦缎被剥开后,里面果然是出现了一卷画卷。
楚欢打开一头,交给黛儿,黛儿捏着边沿,楚欢缓缓打开,里面渐渐显出色彩斑斓的画面来,昏暗之中,只见到上面色彩斑斓,一时间还真瞧不清楚上面画了什么,楚欢凑近过去看,依稀看到上面有些似人非人的东西,正要细看,猛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一道身影忽然间就出现在林黛儿身后,正向林黛儿扑了下来。
楚欢心下一惊,“黛儿小心……!”一把推开林黛儿,那身影扑了个空,一只手去已经探出,抓住了那幅画卷,随即听到“撕拉”一声响,画卷竟然被一撕两半,那人手中扯了半边去,楚欢手中还剩下半边。
楚欢急忙后退,那身影却已经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楚欢这才看清楚,竟是病和尚从床上悄无声息袭击过来。
若是换做平时,这病和尚突然接近,自然就能发现,只是两人刚才见到八寸罗汉和这奇怪的画卷,注意力被这两样物事吸引过去,倒不妨已经虚弱不堪的病和尚会突然从后面偷袭过来。
病和尚趴在地上,剧烈咳嗽,楚欢瞧见他口中不停地吐出东西,一股子血腥味道弥散开来,心下吃惊,这病和尚竟然是在吐血。
“你们是贼……!”病和尚艰难抬起头,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欢,“你们要偷我的东西?”
楚欢道:“大师,你误会了,是你让我过来帮你取东西!”
“骗子。”病和尚声音凄厉:“我的东西,你们休想拿走……!”
楚欢知道这病和尚已经是强弩之末,并不能构成威胁,蹲下身子,盯着趴在地上的病和尚冷笑道:“你的东西?我倒真想问你,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
病和尚身体发颤,怒道:“与你……与你何干?你们到底是谁?”看他样子,似乎神智又清醒过来。
“八寸罗汉,是不祥之物……!”楚欢缓缓道:“这不是你的东西,而是你杀人越货,从别人手中抢夺过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你做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吗?”
病和尚更是惊骇,失声道:“你们……你们是谁?你们……怎么知道?”
他此言一出,楚欢便即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楚欢当然不知道八寸罗汉出自何处,如果不是黛儿提起,楚欢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叫做八寸罗汉,但是从先前病和尚的疯语之中,楚欢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病和尚绝非八寸罗汉之主,这东西很有可能是病和尚抢夺而来。
他也只是怀疑,所以出言试探,试探之下,便即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此时他不动声色,依然冷笑道:“我们何止知道这些?我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过的事情,总是不能永远瞒住的。我还知道,你是西北军团的千户,曾经在风寒笑麾下听令,我可有说错?”
“你……!”病和尚竟是往后缩了缩,惊恐地瞧着楚欢。
楚欢咄咄逼人,“你当年做了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残杀无辜……你躲到这古水寺,是否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
病和尚惊恐地看着楚欢,只是没过多久,他本来惊恐的表情竟是缓和下来,挣扎着起身,盘膝坐下,看着楚欢,摇头道:“我从来不曾掩饰自己的罪恶,这些年来,我在古水寺日夜诵经,就是为了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在为他们的亡魂超度!”
“你觉得这样洗的清你的罪过?”楚欢冷声问道。
病和尚此时却是完全平静下来,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回头是岸,善莫大焉,我佛慈悲,众生皆有恕罪的机会,我虽然错了,但是诚心恕罪,我佛慈悲,自能知道我的悔过之心。”
“可是你并没有真正地得到佛祖的原谅。”楚欢缓缓道:“否则你也不会被亡魂折磨二十多年……直到今时今日,你依然在梦魇之中,我佛慈悲,佛祖能原谅你,可是你的心魔永远也无法消除……你到底犯下了何样的滔天罪业,至今兀自不得安宁?”
病和尚凝视着楚欢,看了看被挖出来的箱子,依然是合十道:“梦魇已经被你打开,这只盒子,就是二十多年来一直缠绕我的梦魇……我被梦魇纠缠了二十多年,日夜难安,没有一刻安宁,可是现在,我终是得到了解脱……!”
楚欢有些听不明白,正要说话,林黛儿却已经在旁问道:“你告诉我,八寸罗汉,你到底是从何而来?”
林庆元也拥有同样的八寸罗汉,这和尚似乎与林庆元有些瓜葛,林黛儿见此事竟似乎与父亲也有干系,实在忍耐不住,只想从病和尚口中多知道一些事情,或许能够知道关于父亲更多的事迹。
病和尚微转过头,看了林黛儿一眼,又瞧了瞧楚欢,终于道:“你们既然知道八寸罗汉的名字,自然是故人之后,却不知你们的长者是哪一位?”
楚欢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病和尚摇头道:“只是这些年来,他心中的梦魇也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吧?”
林黛儿轻声道:“他已经过世了。”
病和尚唱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有那样,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楚欢上前两步,沉声道:“你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病和尚平静道:“知道的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也就不必知道,阿弥陀佛……!”口中喃喃有词,似乎是在轻声诵经。
楚欢和林黛儿对视一眼,听这和尚的诵经声竟似乎十分平静,只是片刻后,那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再无声息。
室内一片寂静,楚欢陡然间想到什么,欺身上前,到得病和尚身边,见他双目紧闭,嘴唇不懂,整个人就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大师……!”楚欢叫了两声,和尚并无反应,楚欢探手到他鼻端,片刻之后,才抬头看向林黛儿,苦笑道:“他已经圆寂了。”
第一二五五章 龙辇
晌午时分,天色却显得异常阴沉,这几日的天气都是如此,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能降下暴雨,可是老天爷似乎就是在和世人开玩笑,大雨始终隐忍不发。
这样的天气,让人总感觉的十分的压抑,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官道之上,西山道总督乔明堂坐在路边的草棚里,草棚搭建的很随意,附近数里之内,西山禁卫军错落分致,昔日里本是人来人往的官道,如今却是难见行人。
从三天前开始,这条官道就已经被封锁,行人只能转而绕行。
除了乔明堂,草棚四周另有数十名大小官员,清一色都是身着官服,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乔明堂身边的禁卫军统制卫天青已经大踏步迎上前去,走到草棚前,那匹快马已经飞驰到近处,一名兵士上前去从骑者手中接过马缰绳,马背上的骑者翻身下马来,见到卫天青,已经单膝跪下,禀道:“启禀大人,圣驾改道长山!”
卫天青一怔,急忙回身,快步到乔明堂面前,乔明堂已经站起来,焦急问道:“卫统制,可有圣上的消息?”
“启禀大人,圣驾改道长山,不从这里经过。”卫天青立刻道。
乔明堂一怔,微皱眉头,但却还是迅速下令,“赶紧备马,往长山去!”
“大人,长山距离这边有百里路……!”
不等卫天青说完,乔明堂已经道:“便是千里万里,那也不能耽搁,快,即刻启程!”
长山位于西山东部,与玉陵道接壤之地,在西山道境内,属于富庶之地。
皇帝北巡,作为一道总督的乔明堂,自然是早早就知道了消息,虽然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知道皇帝陛下要经过西山道境内前往河西,但是圣驾却迟迟不曾从京城出发。
这几个月来,乔明堂自然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皇帝北巡的事宜。
从洛安京城通往河西的道路,大大小小加起来虽然不少,但是能够让圣驾通行的,却仅仅只有两条道路。
皇帝的队伍出京巡视,所行的道路,必然是要通畅宽阔的官道,这为数不多的两条可行官道,一条是从河北道境内经过,而另一条道路,却是要从西山道经过。
河北道,自然是不用考虑,如今遍布青天义军。
所以乔明堂心中很清楚,皇帝要北巡,必然是要经过西山道,他在朝中自然少不得一些人脉,为了不至于在接待皇帝的时候出现差错,他也一直想要打听出皇帝出发的具体时间以及具体的线路。
不过皇帝对这一次北巡显然也是颇为谨慎,在出发之前,并无向任何人透漏何时出发,而且乔明堂甚至一度打听到,皇帝对这次北巡十分的重视,据说各部衙门为了筹备皇帝的这次北巡,耗尽心思,大动干戈。
皇帝的队伍离京之时,乔明堂自然是很早就得到了消息,西山这边,也是尽力筹备。
西山道并无皇帝的行宫,所以乔明堂召集了西山的豪绅们,从中选出了一处宏大奢华的庄园,用作皇帝歇脚之地。
西山这边安排妥当之后,乔明堂就盯着皇帝的抵达的日子,虽然皇帝的队伍已经出京,可是让人奇怪的是,朝廷从头至尾都没有给乔明堂送来任何旨意,皇帝抵达的日期以及住宿安排,按理说应该由礼部前来与地方官员商议,可是礼部却并无派遣一个人过来交涉商议。
乔明堂虽然奇怪,但却不敢怠慢,朝廷没有明旨,他这个地方总督却不能不做好周密的准备。
朝廷没有告知皇帝的行程,乔明堂自己却要打听,北巡队伍快要进入到西山道境内之前,乔明堂就已经知道了北巡队伍的具体所在。
他按照北巡队伍一路行来的平均速度进行了推算,知道这三两日之内皇帝就要进入西山道,所以早早就带着西山道的一干大小官员前来相迎。
在这边已经连续等了三天,按照正常的行程,应该是从青柳县境内经过,可是现在得到消息,北巡队伍竟然绕到了长山县那边,距离青柳县这边有近百里路途,乔明堂心下吃惊,一刻也不敢耽搁,率领大小官员急忙往长山那边赶过去。
众官员有老有少,年轻一些的倒也罢了,年老的却是实在吃力。
直到半夜时分,乔明堂等一干西山官吏这才赶到长山县,早有人打听到皇帝就在长山柳妇河畔扎营,乔明堂等人立刻往柳妇河赶过去。
柳妇河是横贯长山县的一条大河,河面并不宽,但是河水清澈。
乔明堂等人疲惫不堪赶到柳妇河时,远远就瞧见柳妇河畔星光点点,绵延十里都是火光,前方道路已经被封锁,身着甲胄的皇家近卫军武士严密守卫。
虽然是一道总督,乔明堂对守卫的近卫军武士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拱手报上了名号,近卫军武士入营禀报,没过多久,便见到一名官员快步过来,前面武士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灯火照耀下,乔明堂已经看清那人样子,急忙上前拱手道:“西山道总督乔明堂,参见薛部堂!”
这快步而来的,却正是礼部尚书薛怀安。
薛怀安已经是面带笑容,道:“乔总督,你们来的倒是快。”
乔明堂恭敬道:“下官本在青柳县那边迎候圣驾,只是听说圣驾来到长山,所以急忙带领西山同僚前来伺候圣驾!”
薛怀安笑道:“圣上此次北巡,并不想惊动地方上,所以事先也没有下旨知会地方上的官员。”
“圣上北巡,沿途辛劳,下官等自当尽心伺候。”乔明堂轻声道:“薛部堂,却不知现在是否可以前往觐见圣上?”
薛怀安摇头道:“圣上还在坐道,还差一个时辰才能出关,只能等圣上出关,才能禀报了。”
虽然是深夜,可是乔明堂一路赶来,倒也是风尘仆仆,听说皇帝还在坐道,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汗水,道:“下官已经为圣上安顿好了住处,这里……圣上怎会在郊外扎营?”
“圣上本就是铁血出身。”薛怀安轻声道:“出京至今,圣上一直都是在郊外扎营,本就是为了不去惊动地方。”瞅了薛怀安身后一眼,只见到大大小小官员竟有三四十名之多,压低声音道:“乔总督,这些官员全都过来,圣上恐怕不会都接见的……还是公事要紧,除了六司衙门的主事官员以及西山道的各州知州,其他官员还是让他们早些回去,不要耽误了公务。”
乔明堂轻声道:“大伙儿都是为了能够一睹天颜,听候圣上的教诲。”
“圣上并不在意这些。”薛怀安压低声音道:“圣上本就是不想惊动地方官员,以免你们怠慢了公务,如果圣上瞧见乔总督领着这么多官员前来,只怕……!”并没有说下去,但是乔明堂自然知道薛怀安话中的余韵,眼中显出感激之色,道:“多谢部堂大人。”转身过去,向众官员叮嘱吩咐了几句,众官员面面相觑,很快,便有不少官员纷纷向薛怀安这边拱了拱手,随即纷纷退了下去,到最后不过剩下十来人而已。
“乔总督,先进去喝杯茶,等圣上出关,再为你禀报。”薛怀安微笑道。
乔明堂深深一礼,“多谢部堂大人!”
只是要进入营地,却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包括乔明堂在内,所有入营官员都是被近卫军武士从上到下搜了个遍,卫天青本是佩刀在身,此刻也被取下了佩刀。
众官员当然也知道,如今正是非常之时,皇帝陛下北巡,皇家近卫军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全,自然是要做到谨慎小心。
进了营地,乔明堂才知道皇帝这次北巡的规模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营地巡逻的竟是骑兵马队,连绵不绝的帐篷众星捧月般,将皇帝的龙辇护在当中。
说是龙辇,乔明堂却觉得这并不恰当,又或者说,皇帝北巡的龙辇,根本算不得是龙辇,而是一座别院。
虽然距离还有一段路途,可是那别院龙辇却已经是光彩夺目,璀璨绚丽。
“那是工部挑选了两百名能工巧匠,耗时两个多月制作而成。”薛怀安背负双手,远远望着那璀璨夺目的龙辇:“里面除了厅堂,还有大小六个房间,另有专门的修道房,顶部都是琉璃瓦,边沿镶着夜明珠,便是夜里,也是亮如白昼,乔总督也瞧见了,这可是前无古人想必也是后无来者的大龙辇!”
乔明堂却已经震惊不已。
那龙辇面积极大,龙年四周,是以汉白玉围起的栏杆,走廊也是十分宽阔,夜明珠在夜里散发着幽幽光芒,在龙辇的正前方,甚至还有一座假山竖立起来。
乔明堂身后的众官员也是目瞪口呆。
“部堂大人,这……这么庞大的龙辇,不知需要多少人才能抬得动?”
“八十八人!”薛怀安立刻道:“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包括龙辇底部,最少要八十八名健壮有力的大汉才能抬得起来,少一个人都不成。”顿了顿,道:“户部马部堂为了挑选轿夫,煞费苦心,最后挑选出了两百名身强体壮孔武有力的大汉,分作两班,另有备补,如此才将这龙辇抬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