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谏言让魏正死得痛快一些。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雪花娘娘已经娇笑着打断周庭的话头,道:“刚才不是说过,如果一刀杀了他,反倒是中了他沽名钓誉的陷阱,圣上睿智圣明,怎能上他的当?周纳言,难道你想看到魏正阴谋得逞?”
周庭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雪花娘娘看向轩辕绍,媚笑道:“轩辕统领,你怎么还不动手?”
轩辕绍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头,拱手道:“回禀娘娘,臣是近卫军统领,不是刑部官吏,也不是神衣卫!”
林元芳皱眉道:“轩辕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
轩辕绍瞥了林元芳一眼,淡淡道:“臣的职责,是保护圣上,但有人威胁到圣上的安全,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卫圣上的周全。魏正口出狂言,凡有大不敬之罪,这归属刑部管,甚至神衣卫也可以插手,若是臣插手其中,这就擅越职权,国法如山,擅权之罪,臣担当不起!”
雪花娘娘微蹙柳眉,问道:“如果本宫令你动手呢?”
轩辕绍摇头道:“恕臣难以从命!”
林元芳道:“轩辕统领,这……这是娘娘下旨,难道你要违抗娘娘的旨意?”
轩辕绍看了坐在金龙坐上并不说话的皇帝一眼,平静道:“娘娘的旨意,违背了国法,臣不敢从命,臣只知道这身血肉是用来保护圣上的安危,其他的……臣什么都不知道……!”目光移向林元芳,双眸犀利,冷若寒冰:“林大人,即使娘娘有旨意,那是娘娘的事情,你是吏部尚书,何时成为通传旨意的通事舍人?娘娘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你不必在这里重复!”
林元芳眼角抽动,可是轩辕绍那一双眼睛却如同刀子般盯在他身上,让他身上有些发毛,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硬是憋在了喉咙里。
雪花娘娘见轩辕绍应对冷淡,一双玉臂抱住皇帝的手臂,摇晃着娇嗔道:“圣上,您看嘛,臣妾给你出了个好主意,可是……轩辕统领却不愿意听从圣上的旨意……!”
“娘娘慎言!”轩辕绍毫不犹豫道:“臣进来之后,只听到娘娘和林大人的话,并无听到圣上的旨意,无论是口谕还是圣旨,臣都不曾听到,所以臣并非不听从圣上的旨意,违抗圣旨之罪,臣万不敢领受!”
皇帝抚须哈哈笑道:“爱妃,轩辕说的对,他是保护朕的安危,并不是刑部官吏,这惩处大不敬之罪,还轮不到他来插手。”抬手道:“轩辕,你先退下吧!”
轩辕绍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退下。
众臣面面相觑,有精明之人心里就已经猜到,这雪花娘娘和林元芳本就是不安好心,他们要让轩辕绍前来行刑,无疑是要往轩辕绍身上泼脏水。
虽然在这厅中,魏正是皇帝眼中和群臣口中的大逆不道之臣,可是这事儿若是传扬在外面,魏正自然是不顾生死冒死直言的忠臣,如果轩辕绍果真割了魏正的舌头,传扬出去,自然对轩辕绍的名声有着极大的损毁。
轩辕绍能够全身而退,却也是众人有些想不到。
林元芳似乎不愿意让雪花娘娘失望,恭敬道:“圣上,娘娘,随行侍卫之中,多有用刀好手,刀法了得,臣现在就去挑选一名,让他前来行刑!”
雪花娘娘真要说话,皇帝已经道:“林爱卿可会用刀?”
林元芳一怔,不等他说话,皇帝已经抚须道:“朕听说林爱卿虽然是文人,却也在府中养了武师,平日里与那些武师学着舞刀弄枪,这用刀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林元芳“噗通”跪倒,急道:“圣上,臣……臣舞刀弄枪,是为了强身健体,也好在圣上身边伺候……!”
雪花娘娘已经娇笑道:“圣上,你以武立国,布武天下,有这样神威的圣上,臣子们自然也不能太弱……!”
“是是是……!”林元芳急忙道:“圣上乃是神仙降世,有上天护佑,臣等是凡夫俗子,就只能舞刀弄枪来强身健体。”
“罢了……!”皇帝吩咐道:“来人,给林爱卿拿一把刀过来,魏正的舌头,就由你去割下来……!”
林元芳一惊,魏正却已经大声道:“下臣一心报国,岂能在妖妇奸臣手下受辱,圣上,你任用奸佞,轻信谗言,若是执迷不悟,秦国虽然由你建立,却也必将亡在你的手上……!”霍然起身,众臣一惊,却见到魏正梦地向林元芳冲过去。
林元芳大惊失色,失声高叫:“来人,逆贼行刺,保护圣上,保护圣上……!”眼见得魏正赤红着眼睛往自己冲过来,急忙闪躲,魏正整个身体前冲,脑袋撞在林元芳身后的一尊铜鼎上,脑浆迸裂,身体软倒下去,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扭过头看向皇帝,脸上鲜血淋漓,十分可怖,一双眼珠子凸出,见到皇帝神情冷漠,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皇帝,艰难道:“昏……昏君误国,秦国……秦国必亡……!”整个身子一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雪花娘娘此时已经是花容失色,缩在皇帝的怀中,群臣更是大惊失色,瞧着那具已经没有生气的尸首,随即面面相觑,厅中一时间寂静到极致。
“昏君误国?”皇帝嘴角泛起残酷的冷笑,“原来朕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昏君,这才是他今日最想说的一句话吧?”扫视群臣,淡淡问道:“你们说,我大秦帝国,是否真的要亡在朕的手中?”
群臣齐齐跪下,竟是齐声道:“天下太平,大秦永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可以创造一个国家。”皇帝缓缓起身,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有些佝偻,但是气势却在,“无论这个国家遇上什么困难,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只有朕……可以定鼎乾坤,唯吾独尊!”
第一二六零章 京城的夜,夜下王府
龙辇大厅中发生的事情,皇后并不知晓,夜已深沉,皇后却是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怔怔出神,她年过四旬,典雅端庄,皇族的血统让她天生就显得高贵异常。
龙辇十分庞大,皇后所居之处,也是十分的奢华,距离大厅有些远,她虽然知道皇帝正在召见大臣,但是发生了些什么,她并不在乎。
后宫不得干政,所以皇后也从来不去过问朝中的事情。
她的责任在后宫。
可是现在皇后却渐渐发现,似乎连后宫自己也已经无法管束,究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只因为那位雪花娘娘。
河西总督冯元破敬献美人,不得不说,冯元破花了极大的心思,雪花娘娘确实是一位万里挑一的绝世尤物,就连一心向道的皇帝如今也被这位雪花娘娘迷的神魂颠倒,自从雪花娘娘进入宫廷,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宠爱,雪花娘娘的要求,皇帝无忧不允,身在宫中专门为她建造了雪花宫。
皇帝除了修道,便是与雪花娘娘厮混在一起,以往与皇帝相敬如宾的皇后,现在想要见到皇帝一面,也成了困难的事情。
更为紧要的是,据说这位雪花娘娘出身于夷蛮某个大部落,是部落酋长的掌上明珠,其美艳之名,更是享誉整个夷蛮。
雪花娘娘进京,跟来了一批夷蛮的仆从,其中有两个夷蛮人更是净身成了太监,入宫伺候在雪花娘娘身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雪花娘娘得到皇帝的宠爱,她手下那帮仆从在宫中的地位也就随着高了起来,一个个嚣张跋扈,特别是耶利辛和普辛两名太监,仗着皇帝和雪花娘娘为靠山,在宫中更是目中无人,也正因为宫中有了雪花娘娘这样一群人,皇后的威仪在后宫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当初皇帝对皇后宠爱有加,几十年如一日,皇后在后宫的地位根深蒂固,稳如泰山,可是短短时间,雪花娘娘后来者居上,后宫那些曾经唯皇后唯马首是瞻的妃嫔们,也渐渐疏远皇后,往雪花娘娘那边靠近过去,虽然雪花娘娘入宫的时间很短,但是在后宫的影响,已经超过了皇后。
若是换作别人,自然是水火不容,争个你死我活,但是皇后心性素来平静,淑良柔顺,并不在意雪花娘娘在宫中得势。
她已经是年过四旬之人,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如火,陪伴皇帝半生,皇帝如今对他淡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状,在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齐王瀛仁,只要齐王能够平安无事,无论皇帝去宠爱谁,她都并不在乎。
此次北巡,皇后知道时机并不好,也曾劝说皇帝是否取消此次北巡,但是雪花娘娘力主北巡,皇后也就不再多争,随驾出京,心中却是日夜担忧远在京城的齐王。
岁月的流逝,没有让这位前朝公主当今皇后有任何衰老的迹象,反倒是让她更为成熟典雅。
“皇后娘娘,已经很晚了……!”身边传来宫女的声音,“您该歇息了。”
此次北巡,声势浩大,不说那些随驾的官员将士,仅从宫中带出来的太监宫女,就有近三百人,不过能随驾北巡的后宫嫔妃,也就只有皇后和雪花娘娘两人而已。
皇后起身来,见到宫女正在为自己打开锦被,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圣上还在召见大臣吗?”
宫女往门边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刚刚散了,圣上好像已经和……和她回到屋子了……!”
皇后当然知道宫女口中的“她”是谁,“哦”了一声,并不多言,在床边坐下,宫女轻声道:“皇后,刚才……好像有人死了!”
皇后微蹙柳眉,“谁死了?”
“好像是个官员。”宫女压低声音道:“我听他们刚才小声在说话,听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官员犯了大不敬之罪,亵渎圣上是……!”却不敢说下去。
“是什么?”
宫女犹豫了一下,皇后已经道:“你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你。”
宫女这才道:“那人说……说圣上是个昏君,还说……还说秦国必亡……!”
皇后柳眉紧蹙。
“他亵渎圣上,听说雪花娘娘让人割了他的舌头,那人自己撞上铜鼎死了。”宫女小心翼翼道:“圣上很生气,已经随着雪花娘娘离开了大厅。”
“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
宫女想了一下,才低声道:“是西山道的官员,什么官奴婢记不得了,不过他好像叫做魏正……!”
皇后沉吟着,宫女走到窗边,感觉有冷风吹进来,将那窗户关上,许久之后,才听皇后轻叹道:“是个忠臣……!”
宫女也不敢多言,轻声道:“皇后,这些天,你晚上歇息总会惊醒过来,睡不踏实,奴婢让人给您煮碗安神汤,可以好好歇息。”
皇后摇头道:“不必了。”
“娘娘,您……您比以前瘦了许多。”宫女看着皇后落寞的样子,心有不忍,“皇后是不是……是不是在想齐王殿下?”见皇后双眸瞧过来,急忙跪倒,“奴婢多嘴,求娘娘宽恕!”
皇后柔声道:“起来吧,本宫又没有怪你。”伸手将宫女拉起来,微笑道:“你多大了?”
“奴婢十五了!”
“进宫多久了?”
“奴婢进宫两年了。”宫女低着头,腼腆道。
皇后柔声道:“那你想不想家人?”
宫女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皇后幽幽叹道:“母子连心,你的家人现在只怕也在想着你……!”
“娘娘,你思念齐王殿下,为何不求圣上也让齐王随驾北巡?”宫女眨了眨眼睛,“殿下如果也能随驾北巡,娘娘就可以看到殿下,不用如此思念。”
皇后轻笑道:“圣上北巡,京城要有人留守,太子监国,齐王当然要帮着太子一起理政……!”
“噢……!”宫女见皇后温柔淑良,也不如何惧怕,“可是……!”想了一下,终究没敢多言。
“可是什么?”
“奴婢……奴婢不敢说。”宫女道。
皇后微笑道:“你说话,只有本宫可以听到,不用害怕。”
宫女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轻声道:“奴婢听他们在背后嚼舌根子,都说……都说太子殿下不喜欢齐王,太子监国,齐王殿下留守京城,只怕……只怕太子不会善待齐王殿下……!”
“大胆!”皇后斥责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宫女见皇后刚刚还带着笑,一转眼就神情冷厉,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皇后娘娘,是奴婢胡言乱语,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娘饶命……!”
皇后淡淡道:“知道是胡言乱语就好,如果本宫再听你说这些胡言乱语,当心本宫让人也割了你的舌头。”
“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皇后抬手道:“你退下吧,本宫要歇息了。”
宫女叩了几个头,起身退下,退到门前,皇后叫住,吩咐道:“你告诉那些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该说的不要说,不该说的,更不要说,若实嫌自己的舌头长在嘴里碍事,让他们再多说几句。”
“奴婢知道……!”
等到宫女退下,皇后却并没有躺下歇息,她起身走到窗边,重新推开窗户,秋夜的冷风扑面而来,远处有护卫来回巡视,皇后目光重新投到漆黑的天幕,那张成熟美丽的脸庞颇有些凝重,许久之后,才幽幽叹道:“不会的……他们……他们不会的……!”口中虽是这样说,可是那眉宇之间,却满是担忧之色。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洛安京城,已经过了子时,京城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一辆马车在齐王府前停了下来,侍卫打开马车门,一脸疲惫之色的齐王瀛仁从马车中下来,他一身浅黄色的锦袍,头戴玉冠,脸上虽然还残留着青春稚气,但是比起两年前,已经显得成熟许多。
齐王府多年前就已经修建竣工,当时皇后正是得宠之时,齐王也是得到皇帝的喜爱,那时候的国库还是安国公黄矩掌管,不管怎样说,虽然那时候已经上调赋税,百姓过的十分艰辛,但是黄矩不但保证黄家日进斗金,同时却也保证了皇帝在钱财上的挥霍。
户部拨出了一大笔款项,调用了大批的能工巧匠,专门修建了这座齐王府。
齐王府美轮美奂,建成已经数年,但是它的主人入住进来,却还不到一年,齐王一直在宫中居住,直到通天殿事件之后,皇帝终于下旨,令齐王出宫开府。
开府,就有自己的一套班底,文有长吏、主薄,武有侍卫统领。
按照秦国的律法,开府之后,皇子可以拥有一支上限不超过五百人的侍卫队,齐王府的侍卫自然很容易挑选招募,可是要挑选一位侍卫统领,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齐王入政不久,此前一直很少和朝中的文武大臣,这就让他在朝中的根基很是浅薄,真正称得上是心腹亲信的人,也是寥寥无几,除了徐从阳,也就只有楚欢。
虽说如今汉王遗党为了自家前程,纷纷投奔到齐王麾下,但是双方的结合,实际上就是互相利用,合作的基础,完全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齐王很清楚,他们投靠自己的最根本原因,并非他们觉得齐王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他们是太子的敌人,他们需要找一个能够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大树作为支撑,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而这颗大树,他们并无选择,只有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