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确实没有想到,楚欢竟然利用这次机会,反过头来封杀了邢氏一族在关外贸易的权力,这对形势一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祸事。
邢泷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嘴唇闪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此刻不但是邢泷,那些在诉状之上签名的士绅,一个个都是大惊失色,灰头土脸,倒是那些没有签名的,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掩饰不住他们幸灾乐祸之色。
更多的人心里则是庆幸,暗想当真好险,如果为了粮食,失去了出关贸易的机会,那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少人暗想幸亏楚欢说的及时,如果再晚片刻,只怕更有不少人上前去签字,一些精明之辈心里却是隐隐觉得,楚欢在这个时候忽然将底牌亮出来,那是算准了时间,固然要让一批士绅在诉状上签字,用于杀鸡儆猴,却又不能眼看着所有人签字,签字的人多了,对楚欢来说,也并无什么好处,此时只有二三十家签字,恰到好处,也足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对了,差点忘记,既然大伙儿都在这里,有件事情,本督还是要和你们说清。”楚欢握着马缰绳,身体微微前倾,“先前大家也都说过了,你们的粮食,不但要偿还债务,还要养家糊口,这一点,本督可以体谅。本督回到朔泉之后,会下达命令,所有偿还的债务,改由用新盐代替粮食偿还,一切按照市价等价偿还,如果对方接受,你们可以用将粮食交给户部司,户部司将会支付同等价格的新盐,用于你们偿还债务。当然,本督还会下达另一条命令,在西关境内,不但禁止粮食外流,而且严禁任何人以私人的名义进行粮食交易,西关所有的粮食交易,只能由官府进行操控,任何人私下进行粮食贸易,轻者将罚没所有粮食外加罚金,重者……!”摆摆手,道:“不说也罢。至若在西关境内哄抬粮价,想要趁西关艰难之时发国难财,本督在这里先说明白,有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本督不知道你们这群人中间是否有人存了这个心思,如果没有,相安无事,如果有,本督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本督可以容忍你们不与官府合作,不借粮给官府,但是本督决不允许有人在西关兴风作浪!”
此刻邢泷等签过字的人更是面如死灰,有人眼中甚至显出愤怒之色。
这些人签字的目的,是为了存住自己的粮食,而存粮的目的,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能够牟取更大的利益。
西关缺粮,众所周知,将粮食借给官府,一年之后,得到的利息微乎其微,士绅们根本不放在眼中,在他们而言,粮食握在手中,借下来一年之中,西关依然处在严重缺粮的情况下,到时候粮价必然是惊人,等到关键时刻,暗中将手里的粮食出手,取得的利润将是官府给予利息的十倍百倍都不止。
可是楚欢此刻却已经把话说的极其明白,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西关将会禁止粮食私下买卖,而且禁止哄抬粮价。
看得出来,楚欢不是在吓唬众人,而是已经做好了严打私下粮食交易哄抬粮价的准备。
这些签字之人,被封杀了出关贸易的权力,本就是如同五雷轰顶,此时楚欢又一大杀招放出来,这群人顿时魂飞魄散。
粮食无法高价卖出,将粮食留在手中,也就无法取得计划之中的利润,虽说粮食压在库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无法卖出高价,却又失去了出关贸易的权力,这无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欢面无表情,挺直身子,道:“本督知道,本督这些命令下达之后,会有人痛恨本督,甚至想着杀之而后快……不要紧,本督从踏进西关的第一天开始,也就没有想过活着离开。不瞒你们说,想要杀本督的人很多,可是到现在为止,本督还好好地活着,不过想要去本督性命的人,本督只要活着,也就不会让他痛快地活着。”顿了顿,神情冷峻,“本督谈不上是什么好官,但是扪心自问,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本督也不会畏惧。本督治理西关,不但要考虑普通百姓们的利益,同样也会将你们的利益考虑其中,或许你们因为某些政令,会吃一些小亏,但是吃小亏迎来的却是大利益,这一点,本督是敢拍着胸脯保证的。本督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本督下达的命令,你们如果愿意配合,本督相信你们迟早会享受到其中的益处,可是如果拒绝与官府合作,本督也不会在乎,只是你不在乎官府,也莫怪官府不在乎你……至若有人对本督不满,想要明枪暗箭来对付本督,不妨放手过来试一试,本督随时恭候!”
楚欢一番话说下来,众人已经是倒吸一口冷气。
楚欢并没有卖弄官腔,倒像江湖气,一些本该放在台面之下的话,毫不忌讳当众说出来,可是这般说出来,反倒是更加有震慑力。
此刻一接触到楚欢的目光,有人便感觉的全身发寒。
一时间鸦雀无声,楚欢神情缓和下来,笑道:“该说的,本督已经说清楚,还有谁要签名,抓紧时间!”
此时却哪有人还敢上前签名,反倒是邢泷颤巍巍上前,带着恳求之色:“总督大人雄才大略,目光长远,小老鼠目寸光,汗颜不止。总督大人,小老愿意将收成的八成借给官府,至若利息,小老分文不取……!”
“此事本督已经没有闲暇处理。”不等邢泷说完,楚欢已经淡淡道:“你带人状告户部司主事,而且在诉状上签了字,如果撤诉,就等若是污蔑朝廷命官,什么罪名,自会有刑部司来处理。本督说过,给过你机会,你不愿意借粮,本督不会为难,既然签了字,本督便不会再找你要一颗粮食。”抬起头,大声道:“诸位,冬去春来,距离春耕的时间越来越近,时间已经容不得我们耽搁,如果有心要借粮给予官府,本督希望你们尽快将粮食缴纳到官仓,等到时间过了,想要借粮,官府也是不收的。”
那些没有签名的士绅庆幸不已,想着逃过一劫,心中大是欢喜,已经有人高声叫道:“总督大人,小人现在就回去清点仓库,将存粮账单交给当地官府,随后便将粮食送往官仓,绝不会耽搁春耕下种。”
一时间众人纷纷表示回去之后,抓紧时间做好清点粮食的事情,也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粮食送往官仓。
那些签过字的则是表情各异,有的茫然,有的痛苦,有的不知所粗,有的双眼空洞,亦有的眼眸深处充满怨怒。
楚欢示意祁宏将那份诉状送过来,扫了一眼,小心翼翼叠好,放进了怀中,再不多言,一挥手,祁宏已经带人在前面开路,众人纷纷闪开,闪出道路来,楚欢不发一言,骑在马上,目不斜视,带着队伍从人群中穿过去,也不回头,很快,骏马飞奔,队伍在漫天白雪之中化成一个小点,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没签字的士绅也不耽搁,并不去理会邢泷等一干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各自回去,邢泷等人则是呆呆站在当地,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向邢泷问道:“现在咱们怎么办?粮食肯定是卖不出去了,咱们的名字都在上面,楚欢即使不盯别人,也一定会盯着咱们。”
“还能怎么办。”有人气呼呼地道:“老子本来就没想过反对,是你们日夜聒噪,现在倒好,连出关贸易都不成了。”
一时间互相争论,响成一片,邢泷佝偻这身体,呆呆望着楚欢远去的方向,也不去理会众人的争执,只是低声嘟囔着:“只能去求西关七姓了,说什么也不能没了出关贸易的通关文牒!”
第一二九九章 风雨欲来
朔泉,总督府。
楚欢回到总督府的时候,屁股还没坐热,公孙楚便已经匆匆过来,神情凝重,“大人,北山那边出了大事,肖焕章的次子被杀。”
楚欢一怔,问道:“何人所杀?”
“直到如今,也无人知晓真相。”公孙楚道:“据说肖静谦在一天夜里突然离开了玉田,连夜往俞昌赶,在半道之上,被人截杀。”
楚欢皱眉道:“什么时候发生的?”
“已经有二十多天了。”公孙楚道:“大人不在朔泉,为免耽搁大人的行程,所以并无派人前往禀报。肖静谦已经发丧,可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北山军有了动作。”
“有了动作?”楚欢奇道:“什么意思?”
“北山军已经开始调动。”公孙楚肃然道:“昨天刚刚送来轩辕将军的邸报,北山已经调动数千兵马进入丹阳,而且大批的物资也正往丹阳那边运输过去。”
“拿地图来!”楚欢脸色一沉。
很快,一张地图摆在桌面上,这是一张西北地图,西北三道的地形囊括其中,山川河流也是比较清晰,三道各州府县的城池也都是标记其上。
“这里!”公孙楚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一下。
丹阳城是北山青州下辖的一个县城,与西关接壤。
西关和北山的边境并无任何天险,甚至没有关卡,北山的丹阳县是北山面临西关最前线的一座县,而西关居于最前方的,则是青唐县。
两座县城之间的路途,实际上还不到百里路,中间是一马平川,遥遥相对。
楚欢瞧见丹阳城的所在,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吟许久,才问道:“公孙大人,这消息完全可靠?”
“绝无问题。”公孙楚正色道:“这是轩辕将军派人前来禀报,而且是封了红蜡。”
所谓红蜡,就是指信笺的封口是用红蜡封住,代表着紧急情况。
楚欢双眉紧锁,缓缓坐了下去。
“大人,肖静谦刚刚出丧,北山就迅速调动军队,往丹阳城集结,其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就是冲着咱们西关而来。”公孙楚神情严峻,“大人,肖焕章素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谨慎有余,从来不会轻举妄动,可是这一次他却如此大动干戈,十分反常,卑职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如果卑职所料没错,肖静谦被杀,这笔仗,肖焕章已经算到了咱们西关的头上。”公孙楚沉声道:“肖焕章一定是觉得肖静谦的死与我们西关有牵连,所以要为死去的儿子报仇,这才开始大举调动兵马……大人,形势已然十分严峻,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楚欢并无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眼角微微跳动。
片刻之后,楚欢才道:“公孙大人,派人召集众官,特别是禁卫军那头,将裴绩和诸位将领传召回来,你现在就休书一封,派人送给轩辕将军,告诉轩辕将军,加强青唐的守备,北山军没有跨境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公孙楚立刻点头。
等到天黑之前,六部司的主事以及裴绩等人都抵达总督府,众人听闻北山已经向丹阳调动兵马,都是微微变色。
“北山调军?”裴绩也有些错愕,“如此说来,肖焕章是觉得肖静谦的死,与咱们西关有牵扯?”
“必然是如此了。”公孙楚道:“否则以肖焕章的性情,绝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他肖焕章想打,咱们奉陪就是。”禁卫军林字营统领胖柳立时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胖柳和王涵从云山举家搬到朔泉之后,立时就被楚欢委以重任,二人在云山的时候,就是云山府禁卫军的将领,对于禁卫军很是熟悉。
只是西关重建的禁卫军,在裴绩的调教下,与其他禁卫军大不相同,兵源固然是精益求精,而且训练的方法也是极尽苛刻,至若军规制度,在司徒良玉这位监军的管束下,更是无人敢触犯,森严无比。
胖柳亲身感受到西关禁卫军在训练中的严格,虽然时间不长,他却感觉在裴绩的训练下,禁卫军的战斗力非同小可。
也正因如此,他只觉得有裴绩训练出来的这支禁卫军,无需畏惧任何敌人。
胖柳话声刚落,许邵已经道:“不能打!”
胖柳瞧过去,皱眉道:“怎么了?难道咱们还打不过北山那群乌合之众?”
“这并非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而是整体的战略问题。”许邵正色道:“比起兵力,平西军加上禁卫军,确实有几万之众,在牌面上,我们并不输给北山,如果咱们只需要和北山一决雌雄,倒可以精心谋划,与北山放手一搏,可是事实却并不如此简单。”
“你的意思是?”
“如果肖焕章真的要倾全道之力来攻我西关,我们就必须将所有的兵马调动到甲州。”许邵缓缓道:“甲州那边,轩辕将军率领数千兵马坐镇,兵力绝对不够,能用之兵,只能是从朔泉这边调动过去。我们的平西军和禁卫军,总兵力加起来不到四万人,而且其中的一万人,还在金州和贺州镇守,就算不往金州和贺州调动一兵一卒,能够全部调到甲州的兵力,也不到三万人。”
众人都是微微点头。
“朔泉这边吞并两万余人,诸位,这两万兵马,诸位觉得都可以调到甲州?”许邵摇头道:“朔泉是西关的府城,根据所在,一旦朔泉空虚,一些没有异心的人,也要生出异心来。”
公孙楚点头道:“不错,西关的匪患并没有清理干净,总督大人下重力剿匪,他们也都化整为零,隐匿下去,可是一旦找到机会,未必不会东山再起。”
“所以朔泉这边,绝不可少了镇守兵力,如此一来,能往甲州调动的兵力就会更少。”许邵皱眉道:“如果要保证朔泉这边的安全,最终能够调用到甲州的兵力,只能在两万左右……北山有兵马数万之众,如果不顾一切扑向我西关,我们面临的压力实在不小。”
“两万兵马,对付北山军,应该也已足够。”胖柳道:“禁卫军是裴先生训练出来,战斗力自不必说,平西军的将士,也都是久经战阵,比起北山军招募不久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要强出一大截子,真要拼杀,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裴绩缓缓道:“水无常态,兵无常势,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万不能在站前就有轻敌之心。”
许邵继续道:“我刚才所言,只是在与北山一道匹敌之时,可是事实上,我们必须要提防天山那头。一旦我们将兵力集结到甲州,与北山军拼个你死我活,诸位难倒觉得天山军就会毫无动作?一旦天山军有动作,首当其冲面临威胁的就是贺州,贺州那边现在不过几千兵马,不可能抵挡得住天山军……!”
裴绩微微颔首,“真要打起来,面临最大威胁的反倒不是甲州,而是贺州那边。许统领说的不错,不必对天山心存幻想,甲州战事一起,天山绝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进军贺州……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西关必将两面受敌,形势极其不利。”
户部司主事魏无忌此时终于也道:“战事一开,均田令的实施必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如今户部司正在实行借粮转租,一旦开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用于耕种的粮食,只能运往前线……而且最严重的是,一旦与北山开战,青州必将封锁,我们通往关内的道路就会被切死……我们不久前才得到朝廷颁下的入关函,正准备往关内卖盐,一旦道路切死,新盐就无法入关,此外一旦战事僵持下去,我们就算有银子向关内买粮草兵器,可是道路被封死,货物根本送不过来。”
在场众人,神情顿时都凝重起来。
“是否可以派人前往北山。”礼部司主事范玄一直沉默不言,此时终于道:“楚督,肖焕章一道总督,是朝廷的官员,怎能擅动刀兵?他毫无道理对我西关形成威胁,这中间只怕大有误会,是否可以派人前往交涉?”
“范主事所言有理。”工部司主事韩海也道:“楚督,肖焕章素来谨慎,调兵丹阳,也未必真的是冲着咱们西关。而且他应该明白,北山和西关交恶,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反倒是便宜了天山……前番北山还送来不少物资,瞧他们的样子,是想和我们北山交好,应该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
公孙楚道:“派何人前往?”
“若是楚督允许,卑职愿意亲自去一趟。”范玄正色道:“卑职倒是要问一问肖焕章,他两次三番陈兵边境,到底所为何故?”
裴绩却是摇头道:“既然肖焕章是个谨慎的人,那么不到关键时候,他不会轻举妄动,可是现在他既然已经动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两虎相争,天山受益,这最简单的道理,肖焕章不可能不明白,可是就算如此,他还要挑起战端,那就只能说明,他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孤注一掷……!”顿了顿,带着几分疑惑道:“只是我想不通,肖焕章为何会将肖静谦的死扯到我们西关的头上,难道他手中有确凿的证据?”
第一三零零章 密函
堂中众人一阵议论间,楚欢却并没有说一句话。
等到众人静下来,楚欢终于道:“本督令,即刻从朔泉抽调八千兵马,迅速调往青唐,青唐一线,由轩辕胜才全权指挥,告诉他,本督很快就往青唐,亲自坐镇。”
众人一怔,许邵已经问道:“楚督,咱们是要与北山开战?”
“本督本不想惹事,既然事情来了,本督也不会畏惧。”楚欢淡淡道:“肖焕章想要对西关用兵,本督当然没有避战的道理。”
“那贺州一线?”
“派人严密监视天山的动静,也立刻向贺州增派三千兵马。”楚欢毫不犹豫道:“如果天山军当真要攻打贺州,死守贺州城,等候援军!”
众人心中都是疑惑,心想朔泉本就只有两万兵马,调走一万多人,剩下的也只能够守卫朔泉,即使增兵三千贺州,加上贺州原有的兵马,也不到万人,虽说能够抵抗一时,可是面对数万训练有素的天山铁骑,贺州根本没有可能抵挡得住。
楚欢所说的援军,却也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到时候还要将守卫朔泉的军队调往贺州?既是如此,将守卫朔泉的兵马尽数调过去,也未必是天山军的对手,两面受敌,形势已经是严峻至极。
胖柳对这一点也是十分明白,忍不住问道:“楚督,咱们哪里还有援军?”
“解决了北山军,自然就有援军。”楚欢淡淡道。
众人更是诧异,心想虽然北山军的战斗力较之西关军确实弱一些,可是北山倾巢而来,莫说能够迅速解决北山,就是胜负也难以预料,怎可能会及时往贺州支援。
便在此时,楚欢眼角余光却瞧见侧门处有人正向自己招手,却是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