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利刃顶在咽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头顶迟早会有一把刀会砍下来,却不知道这把刀何时会出现。
在恐惧中等待,更让人心理崩溃。
卢浩生声称齐王现在只有西北一条路,齐王仔细想一想,并不觉得卢浩生是在夸大其词,纵观天下,现如今自己还能够信任的人,似乎也只有楚欢。
他愤怒于卢浩生挑拨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一想到卢浩生的分析,却又存在着一种绝望的恐惧。
如果说皇帝并不知道齐王党只是一盘散沙,留下齐王辅国,制衡太子,齐王或许会觉得这是皇帝对自己的一种历练,可是卢浩生今日说的十分通透,连卢浩生都知道齐王党在太子党的不堪一击,皇帝又怎可能看不透这中间的玄妙?
既然如此,皇帝还要将自己留在京城与太子唱对台戏,那岂不是让自己自寻死路?
齐王一想到这一点,浑身就有一阵寒意。
如同卢浩生一样,他也想不通皇帝的真是意图,但是有一点却不可否认,无论皇帝有什么盘算,在现实情况中,自己确实已经走在了悬崖边上。
厅中沉寂许久,夜色幽幽,整个王府死一般的寂静,齐王终于叹了口气,道:“长史,你既说朱凌岳野心勃勃,楚欢是他的眼中钉,那西北现在也不安全,楚欢只怕都不是朱凌岳的对手,这个时候往西北去,不是刚出狼穴,又入虎窝?”
卢浩生摇头道:“在卑职看来,这个时候,王爷前往西北,恰恰是最好的时机。王爷,以您之见,西北是否会这样一直平静下去?”
齐王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沉默许久,才压低声音道:“本王和徐大学士读书的时候,师傅曾经和本王说起过历朝轶事,如果国泰民安,朝廷强势,自然是天下太平,但是如果朝廷势弱,无法真正控制住地方,地方上的官员,特别是那些封疆大吏,就会生出异心来……!”
“王爷说的是。”卢浩生肃然道:“前朝大华末年,朝廷动荡,无法控制地方,地方上的太守们拥兵自重,朝廷无力管束,最后才发生了五太守乱京之事。五太守攻下京城,天下大乱,这才有了中原二十多年的诸侯混战,圣上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如今朝廷无力管束西北,而朱凌岳一直按兵不动,无法有三个原因,其一是还没有完全做好起兵造反的准备,第二个是还没有找到冠冕堂皇的起兵理由,第三个则是目前还有楚欢在掣肘……但是朱凌岳此前一直在挟持朝廷,朝廷明白,他也清楚,他知道朝廷是在拖延时间,而朝廷也知道他迟早必反,只不过在能够讹诈朝廷的时候,他当然想尽可能地从朝廷手上得到更多的好处,除非真的与朝廷撕破了脸,他不会轻易起兵。”
“朝廷现在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齐王冷笑道。
卢浩生道:“他想从朝廷手中索要的,也已经差不多都得到,想要再多,朝廷也不会给,也拿不出,正因如此,朱凌岳起兵,也就是迟早的事情,卑职说过,如果不是突然杀出个楚欢,朱凌岳只怕早已经起兵,西北大地,如今只怕遍地都插着朱字旗。”
“西北之乱,照你这样说来,不可避免?”齐王紧皱眉头,即使他参与的国事不多,但是他却也能够看得出来,帝国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如果说在西梁人东侵之前,还有许多人幻想着帝国依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经过西北之战后,更多的人明白,帝国已经是每况愈下,在迅速衰弱,否则堂堂中华帝国,也不至于被西方的西梁小国打的溃不成军,整个西北差点都已经成了西梁的疆土。
卢浩生目光肯定,点头道:“以卑职之见,或许过了今年,到明年时候,西北就要出现大变了。”
“你说这时候本王前往西北,是最好的时机,这又从何说起?”齐王皱眉道:“西北都要乱起来,难道你要让本王到西北去打仗不成?”
卢浩生露出一丝微笑,道:“王爷,您现在需要楚欢的助力,可是此时的楚欢,也未尝不需要您的帮助。”
“他需要我?”
卢浩生点头道:“自古至今,师出无名,便是叛军,没有正统之名,无论谁起兵,从一开始,就输了一阵,朱凌岳手握重兵,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原因之一,就是在于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王爷,打仗打的不仅仅是钱粮兵马,还有人心,如果人心向背,就算手中的军队再强,那也是难成大事。”顿了顿,才轻声道:“王爷到了西关,便可调动西关的兵马,以王爷的身份,除朱凌岳,收肖焕章,便是名正言顺,朱凌岳只要敢于和王爷为敌,这反贼之名,那是跑也跑不了的,西北百姓也就自然不会跟随朱凌岳了。西北的文人名士,到时候势必会纷纷投奔到王爷门下……就算他们不投奔王爷,这些人自重名誉,自然也不会跟着有叛贼之名的朱凌岳,如此一来,西关的声势,自然也就不输于朱凌岳了。”
齐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你是说,本王到了西北,尽收西北之兵,然后……然后再回头和太子争夺皇位?”
卢浩生道:“王爷无路可退,到了现在这个境况,也只有这样放手一搏了。”
“可是……!”齐王犹豫片刻,才道:“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做,本王……本王岂不是……岂不是也在造反?父皇……还有太子……!”他双眉紧锁,脑中一片混沌,如此大事,他从未经历,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置。
卢浩生叹了口气,道:“王爷,现在也不用多想,就算想要到西北,也要先能离开京城再说。如今这个情况,想要离开京城……!”无奈摇了摇头。
齐王顿时也回到现实之中,如今齐王府被太子调来的武京卫团团围住,王府前后包括侧门,全都有兵士守卫,而且太子已经下令,不但府中的人在无特殊情况下不可出府,外面的人更是不可入府,至若太子,则是明明白白地被禁足。
齐王在京中,除了还有一个徐从阳,再无其他助力,想要从这被包围的密不透风的王府离开,当真是难如登天。
他明白,自己是真正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就算想飞出京城,那也是无门可出。
第一三一九章 尾行
冬日里的黎明来得很晚,天刚蒙蒙亮,齐王府的下人们就已经带着自己的行装到了正门前,齐王给每个人发了遣散费,众人也知道齐王府已经是日落西山,连齐王都下令让众人离开,众人也只能各奔前程。
马仲衡早早就在门前等候,等到十多名家仆聚集到门前,这才上前亲自打开了大门,随着大门嘎嘎嘎被打开,守在门外的武京卫士兵立时警觉起来,握刀持枪,对着大门虎视眈眈。
马仲衡打开大门,横在门前,人高马大,扫了门前武京卫一眼,沉声道:“谁负责这里?”
一名武京卫上前,扫了马仲衡身后那群家仆一眼,这才盯着马仲衡,拱手道:“马统领,是卑职!”
武京卫按照城区,分为四旗,东南西北四城,都设有一名总旗,统领城区各署,这齐王府处于京城的西城区,所以调派到王府周围的,大都是西城区各署兵士。
马仲衡此前恰恰担任过武京卫西城总旗,虽然时日不长,但是好歹也在武京卫留下了字号,西城的武京卫们见到马仲衡,倒也不会太过失礼。
“袁都司。”马仲衡看了眼前这武京卫一眼,立时认出来,“今日是你当值?”
那袁都司点头笑道:“正是卑职。马统领,你们这是要?”抬手指了指马仲衡身后。
“王爷有令,放他们自由,各自回乡。”马仲衡沉声道:“袁都司,总不至于连他们也不让离开吧?”
袁都司立刻笑道:“上面的意思,只要王爷在府里,其他人只要检查一下,自然是可以离开。马统领,这些人全都要离开吗?”
马仲衡点点头。
“马统领,检查过后,可以让他们离开。”袁都司正色道:“但是出了这个门,想要再进去,那可没法子了。”
“王爷放他们自由,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来。”
袁都司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统领可以让他们一个一个出来,我们检查一下,然后登记一下,便可以离去。”
十几名齐王府的家仆按照武京卫的要求,一个接一个上去接受检查,寒冬天气,甚至还要脱去外套,便是女人,也要细细检查,马仲衡冷眼旁观,直到这些人都被检查完毕,登记了名字籍贯,这才问道:“他们是否可以走了?”
袁都司点头笑道:“并无问题,可以走了。”向众人叮嘱道:“你们今日出了齐王府,可要牢记,再不能靠近过来,若如卫康,少不得要将你们抓起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众人整理好衣裳包裹,回头看着朱门王府,俱都神情黯然,在武京卫的催促下,这才缓缓离开。
马仲衡遥望着众人远去,这才转身入府,关上了大门。
等马仲衡进了屋内,袁都司立刻叫过人来,“派人跟上他们,不要惊动他们,我去禀报总旗大人。”
马仲衡从西城总旗的位置调到齐王府之后,西城总旗自有新人替代。
“都司大人,天快亮了,我们是在这里等您回来,还是到了时辰自行轮值?”部下询问。
袁都司道:“一切如常,该轮值就轮值,撑了一夜,改回去歇着的就回去歇着。洪卫校,待会儿轮值的时候,可要小心,等到轮值的弟兄们入了岗,轮休的才能撤下去,万不能出现差错。”
控制齐王府的兵士,大部分都是西城区各署调来的武京卫,按照两班轮值,守住齐王府的几座门,另有兵士随时在齐王府四周巡视,确保万无一失。
等到袁都司离开后,并没有过太久,轮值的武京卫按照规定的时辰过来,洪卫校少不得进行布置安排,等到轮值来的武京卫们都入了岗,这才吩咐值夜勤的武京卫回去歇息。
西门署的署头王甫熬了一夜,身体还真是有些受不了,实在困倦,带着手底下的十几个西门署弟兄往回返。
京都四城,西城六坊,设立了二十署,西门署最靠近的皇城西门,所以被称为西门署。
西门署本是西城二十署最没有油水的衙门,上下有三十多号人,主要就是巡逻皇城西门以及靠近皇城西门的几条街。
这几条街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齐王府的府邸,恰好就在这西门署的范围之内,调用武京卫看守齐王府,西门署自然是免不了的差事。
看守齐王府的武京卫,时刻保持在七十人以上,正门和后门都有二十多号人,两个侧门则是十几号人,便是王府专门用来运出污物的小门,也时刻有四五人守住。
各署每天还要负责本区域的治安,自然不可能将任何一署的人手全都调用过来,所以这七十多人,通常都是从七八个武京署调动过来,距离远一些的,白天值勤,像西门署这样近在咫尺的,就只能负责夜勤。
这西门署,也曾是楚欢呆过的地方,楚欢初到京城,第一个进入的衙门,就是武京卫西门署,当初西门署署头赵扬死后,王甫算是西门署最老资格的,而且西门署是清水衙门,即使是署头之职,也没有谁会感兴趣,所以最后将王甫提到了西门署署头的位置。
这个位置,油水没有,担的责任却很大,王甫无可奈何,遍观整个西门署,其他人对这个位置不争不抢,他资格又老,只能担下来。
天寒地冻,硬是在王府外面撑了一夜,轮值过后,走在路上,当真是又冷又饿,手底下的兵士们叫嚷着要找个地方吃点早点,王甫心知这些家伙的心思,说好了各吃各的,但是真的到了早点铺子,吃饱喝醉,众人便对王甫一番夸赞,落到最后,又无非是他来付钱。
吃了两次亏,王甫便再不上当,听着身边众人又叫嚷着要去吃早点,王甫直说自己太过困倦,让手下众人自己去,也不等众人多说,径自回去。
众人老大没劲,可是天气寒冷,回到署门里,也是冷冰冰的,倒不如先去铺子里喝碗热豆浆,所以也就任由王甫回去,聚集着去吃早点。
王甫倒也想喝碗热豆浆,只是为了一碗热豆浆,要付出十几碗热豆浆的钱,王甫那可是老大不愿意,这也并非他有多吝啬,虽然每个月有薪俸,但是他的儿子患有重症,一直都靠着药物支撑下来,他每年的薪俸,只够给儿子买药的,虽然说起来是个署头,但是一文钱,从来都是掰成两半花。
西城二十署,换做任何一署署头,王甫都不会拮据到如此地步,但他偏偏是西门署的署头,根本没有找钱的地方。
踩着地方的积雪,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四周还颇有些昏暗,忽然间听到身后也响起“咔嚓咔嚓”踩踏积雪的声音。
王甫凭借经验,知道虽在自己身后的只有一人,心想莫非还有人也没去吃早点,跟着自己回来,回过头去,却瞧见一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两手横抱在胸前,跟在自己身后。
看到那人并非武京卫打扮,王甫顿时皱起眉头来,又走了一小段路,身后那人一直跟着,“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前后相连。
王甫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王甫再一次回头,见到那人也是停下,那人微低着头,斗笠掩着他的面孔,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庞,王甫不由皱起眉头来,禁不住伸手到自己的腰畔,握住了佩刀刀柄,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随我?”
斗笠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问道:“你就是王甫?”
王甫一愣,问道:“你认识我?”
“虽然已经很久不见,但是王署头的音容笑貌,我是一直记在心里。”斗笠人微微抬起头,昏暗之中,王甫依然看不清来人面庞,只听那人继续道:“王署头贵人多忘事,只怕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王甫见对方说话似乎很熟络,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缩紧眉头,上下打量,“我们……认识?”
斗笠人抬起一只手,微微掀起斗笠,大半张面孔已经显露出来,“王署头,不如好好看一看,当真不记得我?”
王甫一手紧握佩刀,一面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距离几步之遥,此时已经看清楚不少,见到那人左眼竟然戴着一只眼罩,嘴角微微向上泛着弧线,王甫皱起眉头,猛然间神色剧变,身体一震,失声道:“你是……你是……!”长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斗笠人上前两步,靠的更近,已经抬头,笑道:“王署头,可还记得我白瞎子?”
王甫神情惊骇,道:“白……白瞎子,果真是你?”他立时四下里看了看,伸出手,一把拽住白瞎子的手臂,拉到旁边的巷子里,这才松手,道:“白瞎子,你不是跟随楚大人去西北了吗?怎么……怎么回了京城?”皱起眉头,“你一直跟着我,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瞎子独眼盯着王甫,轻笑道:“王署头,楚督让我给你带个好消息,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什么……什么消息?”
“令郎的病症,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白瞎子含笑道:“楚督愿意出手相助,帮着王署头治好令郎的病!”
第一三二零章 天降救星
齐王府共有四门,除了前后以及两个侧门之外,还有一个专门往府外运送垃圾的小侧门。
五处门外,日夜都有兵士守卫,右侧门在夜间归属西门署守卫,侧门的这条长街一直都是冷冷清清,少有车辆人迹走过,到了夜里,更是人迹罕至。
又是一夜到来,天黑下来之后,西门署的王甫领着十多名西门署的武京卫在侧门轮了值,一名卫校过来检查之后,叮嘱几句,便即离开。
负责对王甫进行看守的,主要是武京卫的两位都司,日间一名,夜间一名,轮流执勤,齐王府占地甚广,绕着齐王府转上一周,那也是要小半天的功夫,都司心情好的时候,便会转上一两圈,视察看守工作,否则便会派自己手下的卫校巡视一周。
谁也不知道卫校何时会过来检查,守卫在王府四周的兵士,只能将自己执勤的时间撑下去,最近武京卫进行了一番整顿工作,纪律也开始严格起来,京城各署也都进行了不小的调动,只是这种人事变动,到没有波及到西门署。
侧门这一条长街,就是归属西门署负责,不但是要盯住侧门,而且整条长街都要看住,只要发现一丝可疑的状况,就会立刻示警,便会有人过来增援。
时当深夜,天寒地冻,虽然点了几支火把,但是整条街还是十分的昏暗。
王甫微躬着身子,跟在一名卫校身后,顺着长街来到了侧门,西门署看到那名身着卫校甲胄的武京卫,知道是卫校过来巡查,立时挺直了身板,目不斜视。
天寒地冻,卫校大人不但甲胄在身,而且批了一件大氅,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黑铁战盔亦是将卫校大人的脑袋包裹在其中。
看到卫校过来,守在门前的三名西门署兵士立刻单膝跪下,王甫已经上前来,挥手道:“你们几个往两边巷子里看一看,刚才过来的时候,卫校大人瞧见了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擅闯这边,你们不要惊动别人,过去找一找。”
若是平日,几人少不得和王甫打趣一番,虽然王甫是西门署的署头,但是手下的兵士倒也不如何畏惧,不过现在有卫校在这里,不敢多言,虽说卫校只是比署头高一级,上面还有都司、总旗,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三人离开之后,那卫校左右看了看,最近的武京卫兵士也都有一段距离,而且如同青松般挺直而立,目不斜视。
“王署头,我现在就进去。”卫校压低声音,“这里暂时就交给你。”
王甫目光闪烁,眼眸子里满是紧张忐忑之色,亦是轻声道:“你可要快一些,真的卫校不知道何时会过来,千万不要被他发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