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军打了漳州城整整三天,这三天里,青天军死伤无数,却还是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这已经让守城的官兵筋疲力尽,甚至心里都生起寒意。
护城河早就被尸体填满,而且堆得很高,尸体没能清理,青天军就踩着尸体,驾着云梯,或用自制的绳索攀登,被城上的乱箭射下来,很快就加入了那些尸骨的行列。
护城河水已经都是血水,阳光照耀下,血红一片,尸体成堆,残肢断骸,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也幸亏天气并不炎热,尸体并不易腐烂,也不容易产生疾病瘟疫,但是恐怖的情绪,却如同瘟疫一样开始在守城官兵的心里蔓延着。
城中的守军,加上韩三通退守带来的几千兵马,上上下下倒也有两万多人,但是每天都有极重的伤亡,在官兵而言,死一个就少一个,可是在他们眼中,青天军一天比一天多,今天杀死一千,明天就会有两千赶过来增援。
他们对击退这群乱匪已经没有了信心,而且他们知道,这样一直打下去,漳州城迟早是要被攻破的,可是朝廷的援兵,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影子。
新一轮的攻打又开始了,谁也不知道,等着一轮攻击之后,是否还能活下来。
攻城的青天士兵眼中,也是被血水的凄迷红色所映照。
城头上的兵士看着城下的叛匪如同野兽般排山倒海般冲过来,射箭都有些发软,但是听着那些盗匪的吼叫,他们在怒吼,怒吼着城破之后,要将漳州城上下屠尽,鸡犬不留,官兵们又只能拼死抵抗,天边时不时地出现一道又一道黑影,那是从其他地方往这边增援过来的叛匪,衣衫喽烂,武器不已,甚至还有赤手空拳的,却偏偏想吃了兴奋剂一样,就像漳州城内有旷世珍宝绝世美人,向苍蝇一样云集过来。
第一三八四章 人质
蚂蚁一般的青天群匪,从三面冲击着漳州城,山呼海啸,似乎是上面下达了重赏之令,群匪飞蛾般前赴后继,不停地攻打。
他们似乎已经看出了守城官兵的疲态,又或者觉得,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攻下漳州城。
城头鼓声大作,城头上的兵士们在将领的指挥下,倒下了无数的滚油,墙下的群盗躲避不及,许多人被滚油临头浇下,被烫的惨叫声连连,墙根下的尸体上,都是浇下的滚油,城头兵士将燃烧着的火把从墙上丢下来,城墙之下,立时一片火海,尸体在熊熊烈火中散发着脚臭的味道,那些踩踏同伴尸体攻城的青天群匪,也都是发出凄厉的惨叫。
青天群匪面对这样的火海,只能暂时停止进攻,争先恐后往后退却,那些滞留在墙下在火海中挣扎的兵士,浑身冒烟,奋力嘶叫,也想退走,可是走出几步,便即颓然倒地,在烈火中被烧成焦炭。
滚油沸沸,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尸体,都在浓烟滚滚中燃烧,黑烟蒸腾而上,直冲天空,遮蔽了阳光。
退下去的青天兵士,暂时偃旗息鼓,沉寂了下来。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漳州城已经是残缺不堪,似乎随时都要被打下来,但是面对熊熊烈火,也不能自寻死路往大火里冲进去,对垒的双方,都是看着火焰中的身影,听着他们发出的宛若从地狱下传来的嚎叫,眼中都没有怜悯之色,只是带着惊恐,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下一个爱好的,或许就是自己,在战场上,没有怜悯可言,只有杀死敌人,让自己活下去。
数万青天匪众在平原大地上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在一片开阔地上,旌旗招展,一匹骏马之上,乘着一个浑身甲胄的战将。
青天兵马是以普通的百姓为基础,物资比不得官兵,特别是武器装备,大部分都是从官兵手中抢夺过来。
但是这一身灰甲在身的战将,在人群中却很是显眼。
在他身后,跟随几骑,举着旌旗,上面画着张牙舞爪的狮子,青色的狮子似乎要从战旗上扑出来,扑向城池。
这是青天王手下的头号战将,青狮侯。
青天军都知道,青狮侯骁勇善战,对青天王忠心耿耿,他在青天王麾下,战功绝对是排行第一,青天军与官兵的每一次大战,都会有青色狮子的旗帜。
他身材高大,阔口高鼻,骑在马上,看着青天军退下来,面无表情,望着城下那熊熊烈火,片刻之后,才向身边的随从低语几句,于是旗令打出,城头上的官兵很快就瞧见,从匪军阵中,一群青天兵士手握大刀,推搡着一群人出来。
那群人惊恐不安,都是老弱妇孺,不少还在啼哭。
五六百名老弱妇孺硬是被青天兵士用大刀长枪逼着向前去,但有人稍微闪躲,便会毫不留情地被砍死刺死。
城下的大火渐渐小下来,可是城头的官兵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旺。
韩三通疲惫不堪,战甲都已经破损,在一干人的簇拥下,站在城头,看着啼哭的人群被逼近城下,握起拳头。
当初率军往河北平乱,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将河北青天军打的抱头鼠窜,那是他最光辉荣耀的时刻。
可是就在他坐镇河北四处围剿青天余孽的时候,青天王却死灰复燃,一夜之间,河北大地似乎到处都是青天匪寇。
曾经韩三通出征河北,一溃千里的是青天匪寇,不过两年,青天匪寇突然发难,一溃千里的就变成了官兵。
一年时间,河北之地尽失,曾经让韩三通风光大燥的青天匪患,变成了韩三通的噩梦,他很清楚,丢失了河北,他的前程已经是灰暗一片,如果不是朝廷没有可派之人,他这颗脑袋已经搬家,现在退到漳州,如果漳州城再次丢失,即使朝廷没有旨意过来,他自己也没有脸再活下去。
所以进入漳州城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下定决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誓与漳州城共存亡,也正是这股信念,让漳州城在青天匪寇的狂攻之下依然没有失陷。
在他身后,漳州知州,漳州军千户大大小小的官员将领都望着逼近过来的人群,漳州州军千户舒恒握起拳头,气愤道:“韩将军,青天盗匪简直不是人,他们这是抓了人质,要用人质来威胁我们……!”
漳州守军,除了韩三通带来的残部,主要就是福海道的各地州军以及为数不多的卫所军,便是连各县的衙差们也都是调用过来,增强兵力防守,这中间有将近一半士兵便是漳州土生土长的人,那些被抓来的妇孺,都是从漳州城附近抓过来,城头的兵士有不少就是他们的亲人。
韩三通冷笑道:“他们本就是下作之人……!”
“将军,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漳州知州压低声音:“这些俘虏,应该就是附近抓过来,这守城的官兵之中,便有他们的亲人,若是不想出法子,只怕要生出乱子……!”
话声未落,就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放生叫起来:“娘……娘,那是我娘……!”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名兵士伏在城头,望着城下过来的人们,眼睛已经赤红,随即,城头便是一阵骚动,又有人叫喊道:“三妹,那是我妹妹……!”
城下的人们听到城头的骚动,立时也是乱作一团,已经有人啼哭高声喊着:“大哥,大哥,救我……!”
“儿啊,我的儿啊……!”
城头城下一片混乱,有兵士已经冲过来,大呼道:“将军,那是我家人,快开城门,放他们进来……!”顿时间,十多人已经冲了过来。
千户舒恒厉声道:“回到自己的位置,城下都是盗匪,这时候开城门,不是自寻死路?”
“不成,咱们不能看着她们死在咱们面前。”有兵士大吼道:“跟我去看城门……!”
“所有人原地待命,但有轻举妄动者,杀无赦!”韩三通手起刀落,已经将要冲下城楼的当先一名兵士一刀砍死。
混乱之态立时戛然而止。
兵士们眼中显出愤怒之色,可是面对韩三通的刀,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众人不甘回到自己的位置,城下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兀自不绝。
城下一队骑兵飞驰过来,不过五六骑而已,手中都握着盾牌,似乎是提防城头放箭,当先一人高声叫道:“韩三通,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左屯卫大将军,被我们打的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乱窜,如今还逃到了漳州。你不是说你们是官兵吗?既然是官兵,怎么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
“城下的听着,你们卑鄙无耻,竟然用无辜的百姓作为人质,你们还敢自称是正义之师?”韩三通狂笑道:“滥杀无辜,衣裙丧尽天良的乱匪……!”
“秦国横征暴敛,贪官如云,我们替天行道,就是要推翻秦国。”下面那人大叫道:“只要愿意推翻暴秦,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可是如果与秦国狼狈为奸,甘愿做秦国的走狗,就都是我们的敌人。城头的兄弟们听着,这都是你们的父母兄妹,你们为秦国卖命,就是和天下百姓为敌,那是你们自己连累自己的亲人,我们不滥杀无辜,我们只杀秦国的走狗,只要你们揭竿而起,和我们一起反抗暴秦,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定然会好生照顾。如果顽固不化,可就不要怪我们手下无情,对待秦国的走狗,我们绝不客气。”
“荒谬,你们这些话,自己相信吗?”漳州知州倒也有些刚硬,厉声大叫道:“百姓有何罪孽?就因为你们几句话,便可以取他们的性命?这就是土匪行径,你们涂炭生灵,猪狗不如,总是要遭报应的。什么狗屁青天王,在他之下,再无青天!”
“不要叫骂,有本事就出城来和我们一决雌雄。”下面大声笑道:“像个女人一样缩在城里,只知道叫骂,还如此猖狂,这不要脸的,只怕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城头的士兵听着,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杀了贪官污吏,开城投降,我们一同共创大业,如果还要执迷不悟,你们的亲人,就不是死在我们手里,而是死在你们的手里。”调转马头,带着手下几骑退下去,一群百姓一字排开在城下,后面跟着持刀拿枪的青天匪众。
城头兵士又隐隐骚动起来,又有人开始凄声力喊,便见到在哭喊声中,那些青天匪众刀剑齐出,数百名无辜百姓,很快就惨死在刀枪之下,遍地横尸。
城头将士紧握拳头,义愤填膺,不少将是恨不得立时冲出城去,与那帮残暴的盗匪拼个你死我活。
接下来青天匪众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将漳州城团团围住。
第一三八五章 猛虎出山
接下来又是两天,漳州城摇摇欲坠,死伤惨重,却偏偏没有陷落,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要被巨浪吞没,但却还是在波涛中存活下来。
城墙之下的尸首,已经堆起了很高,有青天匪众的,也有守城官兵的,活着的时候,双方你死我活,死的时候,尸首却是共处一地。
青天军为了攻打漳州城,其实已经做了一些准备,有不少的攻城武器,可漳州城毕竟是东方大城,十分坚固,并非易攻之城,虽然青天众拼命攻打,但是久攻不下,已经有些疲倦之态。
守军也已经是疲惫不堪。
虽然只是几日时间,但是青天众攻打的太猛,不给守城官兵喘息的时间,连日的厮杀,甲不离身,刀不离手,稍有间歇,甚至拄着长枪打个小盹。
这两日来,青天众一面攻打漳州城,一面派出人往四周抓捕百姓,被驱赶到城下,不厌其烦地劝降城头官兵,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可是却让守城官兵的心绪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看着亲人惨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固然让人悲愤,可是却也对守城官兵的心理给予了极重的打击。
黎明的曙光还没降临,双方暂时休战,各自喘口气,韩三通的脸上已经有些浮肿,双目发红,布满血丝,已经是多日不曾歇息,他轻踏着步子,在城头走动,看着兵士们横七竖八或坐或躺在城头歇息,知道这些兵士也是疲惫不堪。
有还在撑着眼皮值守的兵士见到韩三通等人,便要行礼,韩三通摆摆手,示意不要惊醒兵士。
虽然漳州城摇摇欲坠,虽然韩三通已经是人尽皆知的败军之将,但是他在漳州率众死守,而且与士兵共甘苦,士兵对他的敬意并没有消失。
走到城角一处,韩三通双手搭在城头,望着苍穹下的敌军阵营,神情凝重,跟在他身边的漳州知州罗世亮轻声道:“韩将军,咱们恐怕顶不住多久了。”
“我知道。”一阵晨风吹来,韩三通被这晨风一吹,只觉得脑子清醒几分,“青天王对漳州城是势在必得,拿下漳州城,漳州尽在青天王的掌握之下,接下来一路向东,用不了多久,整个福海都要落进他的手中。”
“将军,咱们已经派人送出了求援信,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罗世亮苦笑道:“莫非朝廷已经准备放弃福海?”
“再等一等!”韩三通道:“圣上就在河西,咱们的求援信送到了河西,辽东那边,赤炼电接到求援信,也不会坐视不理……恐怕已经在来援的道路上。”
罗世亮点点头:“但愿如此!”
韩三通看了罗世亮一眼,笑道:“罗知州,从前本将心里还对读书人有些成见,只以为你们是夸夸其谈,真要遇到大事,便束手无策。不过今次罗知州与本将共守漳州,让本将看到了读书人的刚硬之气。”
“将军过奖了。”罗世亮微笑道:“朝廷或许有些举措不当,百姓或许有些艰难,但是如果天下大乱,百姓将会更苦。你瞧瞧青天王的人,能以无辜百姓做人质,如果福海真的落到他们手中,后果又将如何?韩将军,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打着诛杀贪官污吏,那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不论是清官还是贪官,只要当官的,抓到就杀……这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是贪官污吏?我要是被他们抓住,那也是必死无疑,还不如和他们拼死一搏,只是为了活命,也谈不上什么刚硬啊。”
韩三通哈哈一笑,随即黯然道:“只可惜本将太过轻敌,在河北被青天王打了个措手不及,全线崩溃……!”
“韩将军铁血丹心,下官看在眼里。”罗世亮道:“将军不必多想,这帮青天贼寇,逆天而为,毫无正义可言,或能一时蒙蔽百姓,却也长不了,由将军统帅,咱们上下齐心,等待援军,说不定漳州便能转危为安。”
韩三通点头微笑,心中却是一片黯然。
如果真的有缘兵,官兵在河北溃败之时,朝廷就应该派出援兵,求援信已经发出去许久,无论是河西还是辽东,如果真的有援兵,也应该有些音讯,但是直到今日,两路人马,没有任何动静,他知道漳州城凶多吉少,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城墙多处坍塌,而守城官兵的士气,因为连日来的苦战以及青天众诛杀人质,已经严重下滑。
他很清楚,等到天亮之后,新的一轮攻城必将开始,漳州城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或许等到天黑时候,漳州城头,已经插上了青天王的战旗。
“将军,城中的粮食还储存不少。”罗世亮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下官已经派人守在了粮仓,只要城破,就让他们放火烧粮,不给贼寇留下一颗粮食。”
两人口中都说能撑下去,但是心里都清楚,漳州城随时要被攻陷,想要守住漳州城,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韩三通犹豫了一下,终是苦笑道:“罢了,如果城池真的陷落,那些粮食,就放在那里吧。战争不是为了死更多的人……!”脸上一副落寞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明的曙光正一点点洒落到大地上,城头的兵士门在曙光之中,大都醒过来,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显出庄严之色,大家心里都清楚,打到这个份上,或许今日已经是最后一战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战死沙场,本就是一个战士的最好归宿。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一阵隆隆之声,守城的官兵不约而同地都想到,这是青天众开始准备攻城了,所有人都从城头俯瞰下去。
“不对……!”虽然仅是黎明时分,天地间还有些昏暗,但是韩三通观察力极其惊人,“罗知州,青天贼寇的军阵,似乎有些不对劲……!”
罗世亮望过去,青天军确实在动,但是动的有些古怪,竟似乎是一阵骚乱,人影闪动,隐隐看过去,不少青天众竟似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贼营紊乱,有问题。”韩三通握紧佩刀,“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你看,那边是什么?”一名眼力极好的兵士忽然指向远方,脸上显出惊讶之色。
韩三通立刻移动到那一头,居高临下望过去,只见到天边尘烟滚滚,蹄声阵阵,黑色影子从地平线上凭空出现,在天与地的交接处,十分的显眼。
“怎么回事?”
“是不是……是不是援兵?”
“哪里的援兵?”
“你们看,是骑兵,好快的速度……!”
“是骑兵,你们快看,他们往盗匪营地冲过去……!”
城头的士兵们精神亢奋起来,一个个大声叫喊,此时就连韩三通的眼睛也亮起来,他已经看清楚,天边出现的人马越来越多,隆隆马蹄声让大地震动,那些都是骑兵,成百上千的骑兵化作数道长龙,迅速地向贼营逼近过去。
“是援兵!”韩三通高声叫道,数千骑兵出现,韩三通瞧见那些骑兵,立刻断定是援兵,因为他很清楚,青天贼众虽然人数众多,可是最缺的就是战马,他们不可能拥有如此庞大的骑兵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