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自然是关隘的铜门,实际上铜门并非一扇,而是两扇铜门,这西谷关不但绵延几十里地,而且宽度也有数里地,所以人们经过关隘之时,便宛如穿过隧道,中间有一段路,都会点上火把,让人能够看清楚道路通过。
入口处和出口处,各有一扇铜门,乃是用机关控制,启动机关之时,必须要十数名强壮的军汉方能启动,一直以来,两道铜门也都是按照时辰同时开启和关闭。
机关实际上并不在通道之内。
西谷关作为一道横亘在西北与关内的庞然大物,历朝历代都是花了大心思,在通道两侧,实际上都开有石门,进入石门之内,登上石梯,便可以进入关隘的腹中,西谷关中间有很大一片空间是空腹,用来守军驻守其中,而且在关墙之上,开有洞孔,不但平时可以透过洞孔观察外面的情况,而且一旦出现战事,这些洞孔便可瞬间变成箭孔。
西谷关守军配备了一批帝国精锐的弩箭,这批弩箭手都是驻守在关墙腹中,而关隘铜门的机关,也便设在这墙腹之中。
在关墙之上,则是第三处兵力部署,也是西谷关的主力所在,数十里的关墙之上,两翼的兵力稍微弱些,但是在关隘铜门上方,则是密密麻麻部署了众多的精兵。
三处兵力,至少要两千兵马才能够配备齐全,所以西谷关的值守兵力,从来都不下于两千兵马,与关内不到十里处的守军兵营遥遥相望,互相轮换。
对于西谷关,守军上下,从来都觉得是铜墙铁壁一块,只要关隘一封,所有人都相信,便算有十万大军杀到,那也是无能为力。
达奚彰作为西谷关的守将,倒是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西谷关自有一套严格的军规制度,但有人触犯军法,达奚彰从来都是从严惩处。
虽然谁都知道西谷关固若金汤,可是达奚彰也从来没有疏忽过守军的训练,守军一旦换到军营处,并不代表着可以休息,反而要开始进行严酷的训练,所以对西谷关的守军来说,宁可在关隘日夜值守,也比在军营严格操练要轻松得多。
也正因如此,西谷关的五千兵马,一直都是一支保有极强战斗力的军队,令行禁止,达奚彰在西谷关也拥有着绝对的权威。
封关这大半个多月来,关内聚集了大批的百姓,从关头放眼望去,绵延十几里地,黑压压的一片,而且百姓们并没有因为关隘被封锁而散去,反倒是每日里都有新的难民聚集过来。
达奚彰立于关头,双手搭在墙垛之上,望着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关内百姓,眉头锁紧,连成一线。
“将军,人越来越多了。”身边一名部将皱眉道:“如今聚集在这里的百姓已经超过两万人,而且每日里都会有人赶过来,这样下去,定然会造成关隘的骚乱。”
“是啊,将军,城下的百姓,鱼龙混杂,恐怕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别有心之辈。”另一名部将也是担忧道:“是否下令,将他们驱散离开?”
达奚彰目光移动到远处的守军兵营,兵营依山而建,修有箭塔围栏,沉默片刻,摇头道:“如果这时候派人过去驱散,恐怕有人会趁机生出乱子来,只要守住关隘,不必管他们,用不了多久,他们出关无望,自然会退走……!”
“是!”
达奚彰瞥了身边一名部将一样,问道:“长庆,往西山催粮的人可回来?”
西谷关五千守兵的军粮,一直都是从帝国四大粮仓的陈扬仓提拨,只是如今帝国四大粮仓,除了金陵的金陵仓尚有存余,其他几大粮仓都已经是空空如也,尚未到秋收之际,百姓自然也无粮可征,所以粮仓至今尚未有粮食填充入库。
金陵道袁不疑作乱,控制金陵,首先便是将金陵仓占为己有,只是屁股还没坐热,手下诸将叛乱,袁不疑被杀之后,金陵道一分为三,处在北部的金陵仓也被自称仁王的徐昶所占。
西谷关作为帝国要害,军粮自然是断不可缺,陈扬仓无粮供应,朝廷便下令西谷关的军粮由西山道乔明堂筹措。
西梁人侵入西北之时,陈扬仓本就不多的粮食都是往西北调拨,西山和安邑也承受了极大的负担,西山乔明堂手中的钱粮虽然也不丰厚,但是要用来支撑西谷关五千守军,倒也是勉强可以做到。
西山的主力兵马,本来是在乔明堂的率领之下,进京勤王,只可惜兵马未到,京城便即被难民所破,乔明堂率军急忙后撤,随即得到太子的吩咐,将主力集中于西山南边梁州一线,防卫金陵道的反王趁势北攻。
虽说金陵道三王作乱,如今正自内讧,你争我杀,但是西边有达奚彰锁住西谷关,挡住了西北军,北边是同样效命于秦国的袁崇尚,乔明堂后顾无忧,只需要将西山主力集结在西山与金陵交界处的梁州一带,不但可以防卫南线安全,而且只要寻觅到时机,随时可以从梁州出兵,一举拿下金陵仓,甚至可以长驱直入,攻入金陵道内。
助手梁州的西山主力,消耗钱粮自然不少,对财政本就十分吃力的乔明堂来说,压力极重,朝廷没有钱粮可以调拨过来,如今又要承担西谷关的粮草,所以供应西谷关的粮草自然是时常耽搁,总不能如期送达。
“回禀将军,尚未回来。”名叫长庆的部将恭敬道:“还有三天,便是送交粮草的日子,可是照现在看来,乔明堂又不能如期送达了。”
边上一名脾气暴躁的部将忍不住道:“将军,乔明堂每一次都是拖拖拉拉,他到底想做什么?向咱们供应粮草,乃是朝廷的旨意,他乔明堂这是要抗旨吗?”
达奚彰摇摇头,淡淡道:“再等一等吧,日子既然没到,咱们还是少安毋躁。”扫了身边几名将领一眼,道:“咱们也不必急躁,乔明堂现在也不算好过,虽说每次都迟一些,但好歹每一次也都如数送过来……是了,咱们的军粮还能支撑多久?”
“回将军,军粮倒也还能支撑十天半个月,并无太大问题。”长庆道:“而且给大家的口粮能够减一减,撑上二十天,不会有任何问题。”
达奚彰微微颔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在此时,却听得远处传来喊声:“将军,将军……!”
几人回过头去,只见到关墙之上另一头传来叫喊声,一杆旗子挥动,这西谷关宏伟浩大,关墙之上,宽度数里,两边相隔很长一段距离,有时候便会以旗语传达,达奚彰看到那摇动的旗子,眉头一紧,跟随在侧的几名部将都是微微变色。
“将军,有兵马往关隘过来。”长庆沉声道。
达奚彰并不犹豫,快步过去,随机越走越快,甚至是一路小跑过去,到得关头另一面,早有人抬手指道:“将军,您看……!”
不用那人去指,达奚彰和诸将都已经瞧见,宽阔的大道之上,一彪人马正飞驰而来,宛若一团黑云,随风飘卷过来。
自从西谷关被封锁之后,消息在西北传开,虽然关内聚集许多百姓要过关进入西北,可是西北那边,靠近西谷关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大道之上,有时候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此时突然一彪人马出现,自然是特别引人注意。
长庆从边上旗手手中抢过旗杆,挥动起来,旁边立时又有人抬起牛角,吹起号角来,一声号角响起,两头立刻有号角声呼应起来,很快,关头之上,十几只号角同时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关头之上的守军立时动作起来,放置在关头之上的几十架投石车本来是一字排开放在关头中心,此时在旗语号角声中,训练有素的守关兵士立刻奔过去,五六人为一队,将投石车推动过来,弓箭手则是取弓在手,贴近到墙垛边上。
“不要轻举妄动。”达奚彰一手搭在墙垛之上,一手抬起,示意众将士不要轻举妄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卷过来的乌云,沉声道:“是骑兵,应该有……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长庆已经将旗杆交给边上的旗手,也是双手搭在墙垛上,居高临下俯视,“将军,难道是西北军的斥候?”
一名部将顿时摩拳擦掌,兴奋道:“好啊,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将军,看来西北军是准备要攻打关隘了……哈哈哈,咱们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铜墙铁壁!”
第一七四九章 箭书
达奚彰盯着靠近过来的队伍,摇摇头,道:“不对!”
众将顿时都看向达奚彰,达奚彰抬手指着远方,西谷关以西,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几十里地,近处十几里地更是一目了然。
西北大地,一马平川,两边山峦之间更是畅通无阻,达奚彰缓缓道:“你们瞧那边,至少在三十里地之内,除了这队人马,再无其他兵马。”
“将军……!”长庆不由问道:“十五里地之内,我们可以看得清楚,只是过了十五里地,便有丘陵阻隔,并不能看得清晰……!”
“长庆,如今快要尚未入秋,西北气候干燥,地面尘土很深。”达奚彰道:“只要人数一多,走动起来,便会扬起尘灰,如果西北当真是大军来临,必然是尘土飞扬,天上也必然是灰蒙蒙一片,可是你们现在去看,那边的天幕颇为干净,并无大量浮灰飘荡,由此断定,这支人马之后,并无大军。”
众人这才仔细看过去,果然瞧见,虽然那一彪人马飞驰而来,扬起了灰尘,但是范围极小,而且很快沉淀下去,后方的天幕,并无浮灰。
“将军睿智。”长庆赞叹道。
达奚彰神情淡定道:“而且这也绝非斥候,这彪人马不下两百,甚至更多,没有哪支军队会派出如此众多的人马作为斥候。更何况西谷关横亘在山岭之间,西北人来来往往,他们对这边的情况已经十分了解,没有必要再派人前来。”
“将军,既然如此,那么这队人马会是什么来历?”长庆皱眉道:“听说楚欢在西北强令征收战马,西北所有的战马,都将由西北军作为军用。这队人马胯下的战马,矫健迅速,乃是一等一的良驹,数百匹战马,不可能为民间私有,只可能是西北军的人……!”
说话之间,那队人马距离西谷关越来越近,城头上的将士却也都是全神戒备,很快,那队人马的速度却渐渐慢下来,达奚彰探头凝视,关头极高,居高临下俯瞰,下面的人宛若蚂蚁,很难看清楚,但是他却依稀看到这支人马甲胄在身,佩刀马刀,更有一小部分人配备了弓箭,瞧那甲胄装束,乃是西北军无疑。
“将军,是西北军!”其他人却也分辨出来,“是否下令,将他们射杀?”
达奚彰神情严峻起来,“不要轻举妄动……区区几百名西北骑兵,来到这里做什么?”
“将军,有没有可能是西北人实在熬不下去,所以派人过来谈判?”长庆轻声道:“关隘一封,西北与关内的联系断绝,货物难以出关,他们恐怕是撑不下去了。”
其他人都是微微颔首,只觉得长庆所言大有道理。
“将军,他们停下了!”一名部将沉声道。
此时那队人马就在关下不远,停止前进,达奚彰等人隐隐瞧见城下那队兵马正抬头向关头望过来,很快,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声音高声叫喊:“达奚将军,打开城门……!”
那人嗓音极大,饶是如此,在关头之上却也并不能完全听得清楚,不过大致意思却也是能够听得明白。
“将军,他们让我们打开城门。”长庆冷笑道:“还真是异想天开……!”
达奚彰却是神情肃然,并不作声,下面喊叫了片刻,见毫无动静,众人忽见到一名骑士催马上前,到得最前方,单人独马,却见那人手挽长弓,抬头看了看,忽然弯弓搭箭,对准了关头,关头众人都是冷笑,一名部将冷声道:“将军,他要朝咱们射箭,胆子不小……!”沉声道:“来人,拿弓箭来……!”
边上早有一名箭手送上弓箭,那部将接过,弯弓搭箭,对准了那人,冷笑道:“我倒要瞧瞧,是他射死咱们,还是我射死他……!”
“关雷,不要轻举妄动。”达奚彰沉声道:“你们有没有瞧见队伍里的那名官员……!”抬手指了指,“那个,是否瞧见?”
便在此时,却见到最前面那人已经利箭射出,箭矢一飞冲天,直往关头射过来。
众将本要发笑,这关头巍峨高大,便是以强弓射出,也不可能射到关头之上,就算是从关头自上而下射箭,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可是那利箭却如同穿云之雀,直往上来,虽然到得最后,速度已经慢慢减弱,已经很难形成威力,却还是射到了城头之上来。
那利箭越过城垛,已经是绵软无力,终是落了下来,此时包括达奚彰在内,箭矢附近的将士都是色变。
这他们都是军人,当然知道这一箭意味着什么,至少放眼西谷关,包括达奚彰在内,都不可能射出这样的一箭来。
大部分人第一时间脑海中立刻蹦出一个名字来。
轩辕绍!
只有箭神轩辕绍,才有可能射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一箭,只是所有人也都知道,关隘下的那人,也绝不可能是轩辕绍。
一名部将终是反应过来,上前去,捡起箭矢,回过头来,“将军,上面有书信!”
达奚彰一怔,那部将已经从箭矢上取下一张纸条,呈给达奚彰,达奚彰摊开来,扫了一眼,显出惊异之色,随即回到城垛边上,俯瞰下去,似乎是在自语,又似乎是在与众将说话,轻声道:“是……是轩辕胜才!”
“轩辕胜才?”诸将又是一惊。
长庆奇道:“将军,轩辕胜才不是在甲州吗?怎地回到西谷关来?”
达奚彰指着队伍中的一人,道:“难怪那般熟悉,难道你们已经忘了他?”
众人仔细看过去,关雷忽然道:“那……那好像是前番经过关隘的黄大人!”
“不错。”达奚彰点头道:“那是吏部侍郎黄凃……轩辕胜才和黄凃一同来到西谷关……!”他皱紧眉头,显然有些意外。
“将军,前番黄大人途经此处,留了两天。”长庆低声道:“末将等也不知道他到底前往西北做什么,如今怎地和轩辕胜才在一起?”
达奚彰道:“现在告诉你们,那也无妨。黄大人前往西北,就是奉了太子殿下之令,密见轩辕胜才。”
众将这才恍然大悟,长庆明白过来:“将军,黄凃去见轩辕胜才,自然是奉了殿下之令,劝说轩辕胜才在西北起兵!”
达奚彰道:“应该是这样,具体如何,黄大人并没有细说,本将自然也不好多问……!”见到轩辕胜才单人独马,手挽长弓,依然仰视着关头,晃了晃那张利箭带上来的字条,“轩辕胜才让我们打开关隘,他说楚欢的大军正在后面追赶而来……!”
“将军,他要入关?”长庆皱眉道:“咱们奉命镇守关隘,殿下吩咐下来,绝不可从西北往关内进入一人……!”
关雷在旁也道:“将军,轩辕胜才他们究竟发生何事,咱们一无所知,眼下他带着数百骑兵来到关下,总不能凭借一张字条,便让他轻易入关。”
达奚彰若有所思,终是缓缓道:“轩辕胜才和黄凃来此,事有蹊跷,难道是西北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字条之中说,楚欢的大军正在后面追赶……这追赶二字,很是奇怪,难道轩辕胜才他们正被西北军追杀?”长庆道:“可是咱们都知道,轩辕胜才镇守甲州,怎会如此仓皇逃到这里?楚欢对他应该十分器重,否则也不至于将甲州重地交到他手中,为何现在楚欢反要追杀他?”
便在此时,下面又传来叫喊声,这一次声音更是响亮,众人听得也清楚不少,而且都能从对方语气中听出,关隘下的那队人马似乎很是愤怒。
“将军,他们要我们打开门。”关雷道:“咱们该怎么办?”
达奚彰还在犹豫,长庆轻声提醒道:“将军,他们来的奇怪,还是要三思为上……!”
旁边一名部将忽然道:“将军,轩辕胜才是轩辕世家的人,是轩辕统领的堂弟,看他们的情形,应该是真的被追杀至此,如果不放他们进来,恐怕日后轩辕世家会怪罪!”
这名部将先前一直没有吭声,看上去老成持重,此时一番话,却是让众将都是沉默下来。
“依末将猜测,正如何长庆所言,黄凃前往西北,是想让轩辕胜才趁楚欢不在西北,掀起风波。”那部将道:“殿下让我们扼守关隘,提防楚欢从西谷关出关,也就是说,楚欢如今确实没有在西北。可是楚欢手下能臣猛将众多,很有可能轩辕胜才的计划败露,所以才会逃脱到这里……且不说轩辕胜才是轩辕世家的人,此人跟随楚欢到西北,对西北的局势了若指掌,日后朝廷对西北用兵,轩辕胜才必然会担当重任……!”
达奚彰微微颔首,道:“本将明白你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那部将已经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将军莫非觉得他们可以?依末将看来,倒也不必有此担心,轩辕胜才是轩辕世家的人,绝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身份,与楚欢沆瀣一气。而且……将军当年是义国公推举而来,如果轩辕胜才出了差池,将军日后也不好向轩辕世家交待!”
第一七五零章 一醉方休
轩辕胜才单人独马,手挽长弓,仰头望着关隘之上的守军,他目光敏锐,虽然关隘巍峨高耸,他却还是依稀能够看到关头上闪绰的身影,而且他断定,守将达奚彰此时必然是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时当黄昏,天气闷热,黄凃一身官袍,骑在马上,从甲州马不停蹄,赶到西谷关,已经是让黄凃筋疲力尽,好在沿途上并无多少阻碍,一切还算顺利,楚欢的追兵也并没有能够追上来,先前他还强自支撑,可是此刻到了关隘下,危急时刻似乎过去,他全身便是一阵虚脱,此时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早已经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