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统制已经赶去了梁州,途中令末将飞马前来,向总督大人禀报详情。”甘禄弓着身子,“裴绩诡计多端,卫统制料定他一定是前往吸取梁州城……!”
“慢着。”乔明堂皱眉道:“裴绩?你是说,在柳子河设下埋伏的,是裴绩?”
“正是,而且我们在突围途中,还遇上了裴绩。”甘禄道:“裴绩假惺惺请卫统制饮酒,灌醉了卫统制,将卫统制的战甲取走……!”
乔明堂脸色变的异常难看,沉声道:“你说什么?饮酒?裴绩请卫天青饮酒?”目光凌厉,“他为何要请卫天青饮酒?”
甘禄不敢隐瞒,当下将遭遇裴绩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才道:“裴绩声称是代替楚欢向卫统制敬酒,还说虽然是各为其主,但是楚欢却一直将卫统制视为兄长……!”
肖默云等人互相看了看,乔明堂眼角抽动,一时间没有说话。
肖默云见状,终是小心翼翼道:“总督大人,看来……梁州只怕也危险了,他们设计取走卫天青的甲胄,定然是心怀叵测……!”
“只怕是要乔装打扮,假冒卫天青,赚开梁州城门。”庞主事皱眉道:“乔督,梁州援兵溃败,看来是真的,并非……并非楚欢虚张声势……!”
乔明堂沉默片刻,终于道:“传令下去,计划不变,全军出击,拿下楚欢!”
庞主事急道:“乔督,楚欢既然不是虚张声势,咱们……!”
“裴绩率领西北军主力袭取梁州,一时间难以返回。”乔明堂脸色有些发青,却还是竭力保持平静,“这时候我们如果撤兵,西山道南部,便将尽数落入楚欢之手……!”冷哼一声,道:“他想轻而易举吞下我西山南部,只怕没那么容易……!”
再不多言,转身便走,众人随在身后,乔明堂径自上马,调转马头,拔出战刀,高声道:“全军出击,杀敌立功!”
第一七八八章 空营
乔明堂率领西山军自小山岗移动,向通州城下的西北军大营直扑而来。
梁州兵败,他却已经败不起,如果不战而退,就等若放弃了西山道南部两州之地,而且自此之后,还要落下怯懦之名。
通州城固守未降,便是期待着援兵前来救援,如今援兵抵达,却不经一战便即撤走,对通州军民的打击又是何其之众,全城军民,也必然会心甘情愿地归顺楚欢。
如果丢失了梁州和通州,对朝廷也是无法交代。
乔明堂虽然明知此战并无必胜把握,却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放手一搏。
乔明堂一马当先,三百骑兵紧随其后,士气正盛的数千西山兵马,在夜色之中,迅速往西北军大营扑过来。
西北军大营,却是一片宁静,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点篝火,整个营地的兵士竟似乎都已经入睡。
乔明堂却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虽然西山军尽力保持低调,但是乔明堂心知在这种情势下,很难打一个突然袭击,楚欢对于西山军的行动,必然是十分清楚,猛虎在侧,西北将士也不可能睡得安稳。
西山军此时已经展开阵型,以禁卫军为主力,分成了数个小方阵,汇集成一个庞大的兵团,逼近到西北军营不过数里之处。
“乔督,事情有些不对劲。”肖默云催马上前来,望着前面不远处寂然无声的兵营:“怎么没有一点声息?”
庞主事也上前来,皱眉道:“下官此前过来之时,看到他们是有两处营地,一处靠近城池,兵士都是穿着秦军甲胄,应该是被楚欢收服的降兵,人数不多,在他们之后,才是西北军大营……!”他扫了一眼,奇道:“可是那近千名降兵怎地没了踪迹?”
乔明堂抬手示意兵马停下来,神情凝重,挥了挥手,身后数骑飞驰而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了西北军营地。
那几名骑兵到得西北军大营,来回奔驰几次,随即调转回头来。
“总督大人,营地里空无一人……!”骑兵禀道:“他们都没了踪迹……!”
“什么?”乔明堂微微变色,其他人却也都是变了颜色,面面相觑。
肖默云眼珠子一转,道:“乔督,恐怕是楚欢知道咱们要前来决战,他自知不敌,所以悄无声息逃走……!”
乔明堂脸色变的十分难看,道:“避敌不战,想要与袭取梁州的西北军主力汇合,再掉转回头……!”握起拳头,冷笑道:“他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他们没有走多远,咱们绝不能让他们走脱了……!”他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向西北军大营飞驰过去,身后兵马立刻跟上。
通州城头之上,徐庆已经察觉到了西山军的动静,看到西山军已经出击扑向了西北军大营,立时便激动起来,向身边胡淼吩咐道:“胡千户,总督大人已经率兵出击,咱们也做好出击准备,随时准备出城助阵。”
胡淼微微颔首,轻声道:“大人,总督大人行事谨慎,既然率兵出击,应该是十拿九稳,若是需要咱们出城助阵,总督大人会放出讯号,在总督大人没有下令之前,咱们守住通州城才是要务。楚欢诡计多端,咱们要小心提防。”
“有理有理。”徐庆连连点头,“胡千户,看好总督大人那边,若是有讯号传来,咱们立刻出城助战,你先调集兵马,也好随时出城。”
“末将遵命!”胡淼拱手道,望着城外,眉头忽地一紧,“咦”了一声,徐庆四十出头,眼力却是比不得胡淼,急问道:“怎么了?”
胡淼皱眉道:“大人,真是奇怪……!”他双手搭在城垛边上,身体前倾:“总督大人的兵马似乎已经到了西北军驻营,可是……怎地没有一丝动静?”
“什么?”徐庆一怔。
胡淼道:“大人,西北军驻营没有动静,总督大人率兵杀过去,却没有一丝声音,西北军……西北军好像并没有抵抗。”
“绝不可能。”徐庆摇头道:“楚欢怎可能束手就擒?”
胡淼点头道:“正是如此,楚欢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可是……可是那边没有丝毫动静……!”他眼角抽动,问道:“大人,可还记得不久前,城下那支降兵突然往后撤去……!”
徐庆点头道:“千户不是说,楚欢担心总督大人出击,所以将降兵调到后面,准备部署迎战吗?怎么,那支降兵有问题?”
“有问题,大大的问题。”胡淼脸上显出着急之色:“总督大人他们……他们好像是到了一座空营……!”
“空营?”徐庆错愕道:“怎么可能是座空营?黄昏之时,咱们不还是瞧见他们营中人来人往……那可是好几千人,不可能说没就没……!”
胡淼神情严峻,微一沉吟,猛一抬手,狠狠打在自己的额头上。
“胡千户……!”
胡淼脸色发青,“大人,总督大人只怕有麻烦了,楚欢他们没有走……他们……他们一定是偷偷撤开,留下空营,如今……如今西北军就在营地旁边……!”
徐庆还没有反应过来,胡淼苦笑道:“两军对战,一鼓作气,气势如虹,可是这股气一旦受挫,战斗力便会大打折扣。总督大人打过来,如果楚欢正面迎击,面对的是一支士气正盛的大军,两军实力相当,全力交战,胜负难料……可是现在总督大人率兵攻入的是一座空营,全军士气必然受挫……!”
徐庆嘴唇微动了动,胡淼叹道:“士气受挫,如果这个时候西北军再突然杀出来……!”
他话声未落,忽听得号角声响起,胡淼脸色骤变,失声道:“果不出所料,楚欢丢下空营,借着夜色看不清楚,在营地附近设下了埋伏……他们大都是骑兵,城下地势平坦,最适宜战马冲刺,如果这时候他们骑兵突击……!”说到这里,胡淼眼角抽动的更是厉害。
徐庆脸色也是泛白,忽地一跺脚,长叹道:“总督大人虽然精于政事,可是……可是却少于战阵,这一次,这一次可是真的上了楚欢的当……!”
“楚欢看来已经料定总督大人今夜会全军出击。”胡淼两只手握成拳头,声音沉重:“他们早有准备,而总督大人……!”抬头望着夜空,轻声道:“只盼袭取梁州的西北军没有赶回来,否则……总督大人今夜一旦战败,整个西山道都将危矣。”
城头之上众人听到号角声,冲到西北军大营的西山将士自然也已经听到号角声响起,这号角声并非西山军所发,却是从周围传过来,低沉的号角声首先自西边传过来,随即南边也传来了应和的号角声,低沉的号角声在暗夜之中,宛若催命之曲。
乔明堂此时却已经下了马,正在检视一顶帐篷,帐篷内十分简陋,显然是西北兵士歇息之处,虽是简陋,却无丝毫的杂乱之感,显然撤走之时,井然有序,并非仓促而走。
那号角声突然响起来,乔明堂立刻冲出帐篷,只见到手下的将士都是变了颜色,正四处张望。
“乔督,不好……!”肖默云率先反应过来,“西北军没有走,他们……他们就埋伏在四周……!”
“难道……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咱们今夜会杀过来?”庞主事也是吃惊道。
没等众人多言,便听到马蹄声隆隆响起,大地也似乎颤抖起来。
“不要慌,都不要慌……!”乔明堂迅速上马,拔出佩刀,“大家听好了,一颗西北军人头,赏银百两,他们是送人头而来,都不要惊慌,他们没有多少人,西山的勇士们,和他们拼了……!”
西北军当然不是送人头而来,而是前来取人头。
健马如飞,骑士如虎,三百骑兵列成一队,呈半月形状,宛若镰刀一般,从大地上划过来,上千名骑兵,连续组成四道弯月阵,四把镰刀带着凌冽的杀意,呼啸而来。
乔明堂此时已经瞧见如同乌云一般席卷而来的西北铁骑,西北骑兵的声名,他早已经听说过,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亲眼见到这披靡的骑兵军团,乔明堂才明白西北铁骑显然比自己听说的还要犀利,生死存亡时刻,乔明堂却并没有畏惧,厉声高喝:“骑兵出阵!”
他身后的三百骑兵,隶属于西山禁卫军,西山禁卫军本就是西山最强悍的部队,而西山骑兵更是其中精锐中的精锐,不但平日里训练严格,就是挑选进入西山禁卫军骑兵的兵将,那也是十分严苛,此时乔明堂一声令下,身后三百骑兵也不犹豫,呼喝声中,三百骑兵早已经是列阵迎向了西北铁骑。
肖默云见乔明堂并没有慌乱,心下稍定,大声叫喝:“长枪兵列阵,不要惊慌,大家挡住他们……!”他挥舞战刀,当西山三百骑兵与西北铁骑如同两道洪流狠狠撞击在一起的时候,西山长枪兵已经在肖默云的指挥下,迅速集结成队。
虽然中了楚欢的空营计,让西北军打了个猝手不及,西山军士气受挫,但是整个军阵却没有崩溃,乔明堂和手下诸将心中却都是知道,西北铁骑虽然凶悍,但是兵力并不多,虽说厮杀起来,骑兵战斗力远在步卒之上,但是以西山军目下的人多势众,却还是可以奋力一搏。
第一七八九章 钢铁洪流
西山禁卫骑兵却也果真不是吃素的,与西北骑兵撞击在一起,双方都是绝无二话,挥起马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便是西山骑兵这一阻挡,倒是阻住了西北铁骑冲击的速度,战马长嘶,刀光剑影,两股洪流挤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钢铁漩涡。
乔明堂大声叫喝,为西山军鼓气,肖默云挥舞战刀集结西山步卒,先前冲到西北军大营,西山军的队形并没有散乱,长枪步卒迅速成形,在肖默云的指挥下,长枪步卒分成了两队,一队向西,顶在西山骑兵之后,另一队却是迅速折而向南。
南边传来号角声,而且马蹄声也从南边传过来,肖默云心知如果只将矛头指向西边的西北铁骑,那么从南边而来的骑兵很容易就将西山军侧翼冲垮,必须要保证侧翼的安全。
西山三百骑兵尽数投入到西边,犹嫌骑兵兵力不足,南边却没有一骑能够顶上,只能以长枪兵迎敌,上千名长枪兵组成三列,在肖默云的指挥下,迅速往南边移动过去,此时已经听到南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长枪兵虽然长枪如林,声势不弱,可是听到那渐近的隆隆马蹄声,不少兵士还是微微变了颜色。
乔明堂见到麾下将士并没有混乱,心下稍定,瞧见西边冲过来的骑兵虽然气势不弱,但是兵力却正如自己所料,并不庞大,更是有了几分信心。
听到南边传来的马蹄声,乔明堂一开始并无在意,西边已经出现了上千骑兵,那么以楚欢手头现有的兵力,南边应该兵力更少,虽然以步卒对阵骑兵十分吃力,却也并非不可一战,只是南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乔明堂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本来将注意力放在西头,此时却禁不住向南边瞧过去。
此番出战,殊死一搏,乔明堂亲自上阵,所率官兵,也尽数上阵,庞主事只是一介文官,却也不得不拿着一把刀,跟随着上阵,他从无经过战事,只能跟在乔明堂身边,看到双方兵士厮杀,残酷无情,心下就已经是胆战心惊,而那不绝入耳的厮杀惨叫声传入耳中,更是让庞主事脸色泛白,见到乔明堂调转马头向南望过去,庞主事也禁不住将注意力投向南边,听到隆隆马蹄声,庞主事随口道:“乔督,怎么南边传来的马蹄声,比西边还要响亮,倒像是有千军万马……!”
乔明堂本是紧皱眉头,听得庞主事这般说,脸色骤变,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庞主事见乔明堂扭头看着自己,那张本来十分儒雅的脸庞,此时显得扭曲可怖,心下一寒,颤声道:“乔督,下官……下官……!”
“不可能……绝不可能……!”乔明堂嘴角抽搐,喃喃自语:“如果……如果真是那般,楚欢为何不主动进攻……这,这不可能……!”
庞主事一时间还没有明白乔明堂的意思,却听到南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肖默云此时也已经是脸色大变,瞳孔扩张,如同乔明堂所估测,楚欢手中的兵力十分薄弱,既然西边已经出现上千骑之多,那么南边的兵力必然更为薄弱,可是此时听那马蹄声,却显然不是如此,他掌管兵部司,虽然领兵打仗未必是什么好手,可是对于兵马器械却是十分了解,只听那如雷鸣般的马蹄声,远在西边西北铁骑数量之上。
黑夜之中,已经摆好阵型严阵以待的西山长枪兵死死盯着前方,依稀看到无数个黑影出现在眼帘之内,很快,所有人都看到,密密麻麻的骑兵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放眼处,尽是如同虎狼一般的骑兵,速度犹若闪电一般,人未到,马未至,可是那凛冽的杀气已经扑面而来。
西北军剽悍名冠天下,一旦上了战场,西北子弟就是最凶悍的战士,悍不畏死。
肖默云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来,此时他却已经看清楚,迎面而来的骑兵,莫说一千人,恐怕三四千人都不止。
他实在不知道,楚欢是从哪里变出如此众多的西北铁骑来。
面对数千杀气腾腾的西北铁骑,肖默云便是再乐观,以自己手头上的步卒与之相抗,那无疑是羊与虎的搏杀。
似乎是一头冰冷的凉水临头倾泻而下,肖默云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冰冷透骨,每一寸肌肤都泛起寒意来。
“乔督……!”肖默云陡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快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调转马头,拍马便走。
列阵迎击的西山将士看到黑压压的西北铁骑如同洪水般卷过来,许多人都是呆住,想走,可是手脚一时间却似乎是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钢铁洪流扑面而至,狠狠地撞击上来。
“轰轰轰!”
随着猛烈的撞击声,其中夹杂着连绵不绝的凄厉惨叫声,西北铁骑就如同狂风扫过,战马如同猛虎将排在前面的西山兵撞飞出去,而西北骑兵手中的马刀,就如同收割麦穗的镰刀一般,所过之处,尸横遍地,数千早有准备的铁骑面对乔明堂这支实在称不上强大的军团,宛若一群猛虎扑进了羊群。
乔明堂想要麾下的将士收割西北军的人头,并且给予重赏,此刻兵士们才知道,想取西北军的人头实在不容易,可是要丢掉自己的人头,却是易如反掌。
战场上的西北军,素来是残酷无情。
只是一照面,西山步军就已经被钢铁洪流般的西北骑兵瞬间冲散,直到此时此刻,许多还保住脑袋的兵士们终于回过神来。
西山军中,多是临时征调而来的壮丁,之前听乔明堂颁下重赏令,却都是兴奋异常,许多人做庄丁护院,数年也难得百两银子,如今一颗人头便能换取百两白银,赏赐丰厚,不少人却是卯足了劲,想要在这战场之上发家致富。
可是此时他们才知道,战场上的厮杀,与街头斗殴完全不同,与江湖的拼杀也是相去甚远,任何人在这浩瀚的沙场之上,都显得渺小脆弱。
看到那奔腾如虎的西北铁骑,壮丁们满腔的热血早已经干涸,两千西山禁卫军虽然惊骇,但是他们隶属于正规军,并不会因为形势的恶劣瞬间崩溃,而那些壮丁此时脑中却全无军规,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从这可怕的战场上逃出去,留着一条性命。
大股的人流已经是向北边溃逃,几名将领大声叫喝,想要阻止兵马溃败,甚至挥刀砍杀数人,却根本无济于事。
乔明堂脸色惨白,头脑更是一片空白,看着南边钢铁洪流冲入,自己的队伍似乎在一瞬间就被怪兽吞没,他握刀的手竟是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