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武端住茶盏,才问道:“林爱卿,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圣上,梅陇招兵买马,征集钱粮,这是朝廷给他的旨意,他便应该将征集到的钱粮送往河西。”林元芳肃然道:“可是如果借着朝廷旨意,大肆招兵买马,却不向朝廷提供,臣斗胆直言,这便有拥兵自重之嫌。”
定武眉头锁得更紧,林元芳见状,火上浇油道:“圣上,如果任由梅陇这般下去不管,臣只担心会酿成巨祸。”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臣以为,梅陇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人感到疑虑,非常之时,宁枉勿纵。”林元芳正色道。
定武道:“可是梅陇有没有不臣之心,现在也不清楚,朕总不至于没有真凭实据,便要惩处一道总督。”
林元芳和马宏忽视一眼,马宏上前小心翼翼道:“圣上,臣以为,一切还是要防范于未然才好,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梅陇当真心存异志,现在不出手,那边是养虎为患哪。臣以为可以下一道旨意,便说圣上有事宣召,令他速来河西,如果他过来,大可以先将他控制在河西,再详细调查他是忠是奸,如果他推脱不来,那必有反心。”
“马爱卿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定武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可是梅陇既然不能用,湖津道改派谁去?”
林元芳立刻道:“圣上,臣斗胆举荐一人。”
“哦?”定武微笑道:“林爱卿要举荐谁?”
“正是马部堂。”林元芳道:“马部堂掌管户部,对钱粮运作十分熟悉,可以让马部堂暂时镇守湖津,为朝廷筹措充足的钱粮。”
定武皱眉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湖津下辖两州,地少人多,恐怕也征收不了多少钱粮。”
“圣上,臣定会挖地三尺,为朝廷筹措足够的粮饷。”马宏立刻道:“臣忠心报国,在湖津多筹措一分钱粮,朝廷的压力就轻一分。”
“那河西这边又怎么办?”定武问道:“难道马爱卿要丢下这边不管?”
“臣会妥善安排,找一个合适的人管理钱粮。”马宏立刻道。
定武身体前倾,端着茶盏,含笑道:“马爱卿当真愿意前往河西,为朕分忧?”
“尽忠报国,肝脑涂地。”马宏立刻跪倒在地,拱手抬头道:“臣受圣上隆恩,便是粉身碎骨,也……!”
他话没说完,“噗”的一声,定武猛然间将手中茶盏向前泼过去,一杯茶水,全都泼在马宏的脸上,马宏打了个激灵,目瞪口呆,一脸茶水,呆呆看着定武,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元芳怔了一下,意识到事情不妙,已经跪倒在地,低下脑袋。
“不如将朕的位置也让给你算了。”定武声音虽然淡定,但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愤怒,“朕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心思争权夺力,在朕的面前进献谗言。”
“臣……臣不敢……!”马宏脸色惨白,颤声道:“臣都是一片忠君之心呐……!”
“朕从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管是梅陇,还是你们两个,朕一视同仁,对你们都是信任有加。”定武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可是你们竟然在朕的面前编排是非,朕对你们太失望了。你们的用心,难道朕不清楚?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户部的钱粮账目,朕一清二楚,你们是想着跑到湖津,榨取百姓,是也不是?”
“臣不敢,臣绝无此心……!”两人叩头如蒜。
定武冷笑道:“朕如果真的让你去湖津,不出两个月,湖津的百姓便要揭竿造反。我大秦陷入今日之困境,不正是你们这帮人得寸进尺,逼得百姓无路可走?朕本不想追究你们往日的罪责,想着你们毕竟在朝为官多年,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忠心报国,朕可以继续重用你们,可是你们竟然死不悔改,我大秦危在旦夕,你们还在想着构陷忠良中饱私囊,莫非你们不知道,朕要杀人,刀子从来都很快。”
林元芳二人顿时面如土色。
“梅陇为了招募兵马,已经将自己的家财全都拿了出来,而且在湖津四处找人,恳求地方士绅出钱出粮,他在湖津的所作所为,朕都一清二楚,如果朕听信你们的谗言,对他动手,便是自断手臂,遗臭万年。”定武脸色冷的可怕。
两人只知道叩头,已经不敢多出一言。
“朕现在不杀你们,回到你们的位置,安安分分办差,可是今日之事,朕不会那么快忘记,如果你们从今以后真的尽忠职守,朕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朕决不轻饶。”定武抬起手,指向外面,“还不快滚!”
两人忙叩头,连滚带爬跑出去。
跌跌撞撞,出了门来,迎面撞上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琉璃夫人,见到两人失魂落魄跑出大门,琉璃有些诧异,却还是盈盈一礼,两人见到琉璃夫人,急忙行礼,也不敢多言,行礼过后,转身便走。
琉璃见到两人同上一辆马车,美眸轻转,若有所思。
坐在马车之上,两人还没能回过神来,小半日过后,马宏才叹道:“今天咱们差点死在那里……”
林元芳抬手擦了额头冷汗,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今日不杀我们,事情就结束了?定武已经动了杀机,马部堂,咱们项上人头,说不准哪天就要丢了。”
马宏失色道:“你是说,他……!”
“本想远离河西,可是这下子咱们更难走脱了。”林元芳苦笑道:“马部堂,莫非咱们当真要为他陪葬?”
第一八九九章 大买卖
马宏忙靠近林元芳,低声道:“辽东人已经打过来,楚欢的西北军也已经入关,河西迟早都要陷落,这大秦帝国,很快就要完蛋。本想借此机会,我先跑到湖津,积攒一些积蓄,然后真要出了变故,我们也不至于没有后路,现在……现在一切可都完了。林部堂,看来咱们操之过急,定武并不容易对付。”颇有些埋怨道:“我就说等等再看,不要心急,现在倒好,哎……!”
“辽东人都要打过来了,现在不准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林元芳皱眉道:“现在也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马部堂,咱们留在这里,无论定武最终是胜是败,咱们恐怕都难逃一死,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有想法?”
马宏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你可莫忘记,咱们这位皇帝,那是连自己亲兄弟都敢下手,更何况你我?”
林元芳捻须道:“正因如此,咱们身处险境,更要想出对策,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
“林部堂,你……你可有什么好法子?”马宏急忙问道。
林元芳面不改色,摇了摇头。
马宏察言观色,却是低声道:“林部堂,咱们现在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无论谁有事,另一个肯定要跟着倒霉,你若有什么好对策,就该早早说来,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好对策也没有什么。”林元芳微一沉吟,才压低声音道:“不过想要脱身,倒也不难。”
“哦?”
“定武其实早就对我们心怀他念。”林元芳冷笑道:“马部堂,你可别忘记,当年咱们在洛安京城的时候,可没少和太子党的人争斗,你觉得定武会那么容易忘记从前的事情?本来我此前还一直在想,他既然当了皇帝,应该能够顾全大局,尽弃前嫌,不会再以从前的事情来计较,不过今日却是发现,这人可始终对我们存有恶念。”
马宏点头道:“这我自然也明白。他迟迟没有对我们动手,一来是因为如今这个时候,如果擅杀大臣,更会让人心惶惶,他要在河西立足,自然还是要稳定人心的。另一个缘由,却还是因为咱们还能为他做事,他身边没有多少可以办事的人,对河西人却还存有提防之心,就只能暂时任用我们……!”
林元芳冷笑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事到如今,咱们必须想法子离开,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离开?”马宏一怔,皱眉道:“可是他已经对咱们起了戒心,只怕已经派人暗中盯住咱们,若是咱们轻举妄动……!”
林元芳却是摇头冷笑道:“你将他想的太厉害了。如今辽东军已经打过来,西北军也是虎视眈眈,你当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咱们身上?他并没有罢黜你的官职,你依然还是负责征调钱粮,想要找个借口出城,那是轻而易举,我也自有法子出城去……!”
马宏犹豫了一下,才轻叹道:“林部堂,出城确实不难,可是出城之后呢?咱们所有的家财,全都在京城,如今早已经落入到天门道盗贼之手,就连家眷如今也都是生死不明。出城之后,咱们两手空空,故乡也都被天门道众所占,就算我们回乡,宗亲皆在,可是……哎,可是咱们这般狼狈而归,他们又会如何看我们?定武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便要派人追杀咱们……!”越想越是觉得前途一片渺茫,好不容易爬到六部堂官的位置,可是如今却荣华难享,更是有性命之忧,长叹一口气,无奈至极。
林元芳淡淡道:“马部堂,你掌管钱粮,精于算计,想不到事到临头,却这般没有主意。”
“林部堂,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要走,咱们自然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跑回老家。”林元芳淡淡道:“咱们好歹也坐到了六部堂官的位置,这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回去,确实没有面目见父老乡亲。”
马宏叹道:“便是这个道理了。而且你我都是读书人出身,就算逃回故里,又能做什么?”
“咱们自然不能各回老家。”林元芳轻声道:“既然要走,自然是要找个真正能够发挥咱们才干的地方才成。”
“哦?”马宏一怔,“林部堂,你是说……投靠敌人?”
“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敌人是定武,只要是定武的敌人,便都是咱们的朋友。”林元芳阴阴一笑,“辽东赤炼电、西北楚欢、河北的青天王,甚至是金陵徐昶,这些人可都是秦国的大敌,而且他们谁都想做皇帝,取定武而代之……!”
马宏立刻摇头道:“说的轻巧,咱们这副模样去投靠,他们能收留咱们?还有那楚欢,当年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就与我有些不对付,我们若是投靠到他身边,难保他不会公报私仇。”
“你还真是说错了,虽然天下乱匪众多,可是你仔细想想,真正有实力攻到河西的,恐怕也就只有楚欢和赤炼电。”林元芳轻抚胡须,“河北青天王和金陵徐昶之流,虽然也都是割据一方,但是终究难成大器……咱们既然要投靠,也就只能从赤炼电和除患之中二选其一。”
马宏忙道:“若真要走,就去投奔赤炼电。我们对河西这边的情况一清二楚,河西的钱粮兵马,都在我的帐薄之上,只要带去帐薄……!”
“你想的太简单了。”林元芳笑道:“这账本,固然有些作用,可是你觉得就凭账本,赤炼电会给我们高官厚禄?”
马宏皱眉道:“可是咱们手中除了这些,也拿不出其他东西。”
林元芳目光顿时冷厉起来,压低声音:“马部堂,咱们既然要做,敢不敢做一次大买卖,一旦做成,无论我们投奔谁,高官厚禄绝不在话下。”
“啊?”马宏眼中显出欣喜之色,“林部堂,快说,什么买卖?”
林元芳凑近到马宏耳边,低语几句,马宏脸上本来显出的一丝欣喜顿时烟消云散,显出骇然之色,失声道:“这不是找死吗?”
“如果我们这般两手空空离开,与死又有何区别?”林元芳神情变的阴冷起来,“只要当真得手,荣华富贵高贵厚禄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否则想要投奔他人再翻身,那可是千难万难。”冷然一笑,道:“怎么,马部堂,莫非你没这个胆量?也罢,你若实在害怕,就当我没有说过。”
马宏沉吟片刻,终是压低声音道:“可是你难道知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马部堂怎么糊涂起来了。”林元芳听马宏这般说,就知道马宏意动,轻笑道:“咱们几次见他颁下诏令,那东西就在那间书房内。”
“哦?”
林元芳轻声道:“咱们今日去见他,刚好经过那间书房,周围都没有任何人守卫,最近的卫士,距离书房至少也有三十步远……!”
“你是说,咱们……咱们找机会……偷玉玺?”马宏脸色泛白。
林元芳微微颔首,“据我所知,最近这阵子,琉璃夫人隔三岔五就要往雪花太妃那边去,只要她离开,定武身边就没有其他人,他在屋子四周布下了重兵守卫,但是里面的人却不多,就连一直贴身保护他的赵权,这些日子只要琉璃夫人一出门,就会跟在身边护卫……!”抚须道:“咱们这些时日去见他,十次倒有八次不见他在书房内,只要我们在琉璃夫人离开的时候进去,未必没有机会盗出玉玺。”
马宏眼角抽搐,低声道:“可是只要被他发现,咱们可就要粉身碎骨……!”
“所以这才叫大买卖。”林元芳咬牙道:“如果成了,咱们手中有了玉玺,将它献给赤炼电或者楚欢,你想他们会怎样待我们?冯破虏和周庭都被封为侯爵,咱们两个到如今连个爵位都没有封赏下来,那倒也罢了,可是定武非但没有封赏咱们,还准备对咱们动手。如果我们献出玉玺,他们一旦成事,就算封不了王爵,侯爵绝对不会少。”
马宏脸上肌肉抽搐,两只手搓在一起,目光之中既有兴奋之色,却更多的是恐惧,看上去紧张不安,犹疑片刻,才道:“此事……此事容我考虑一番……!”随即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林部堂,你……你是不是早就打算逃离河西,甚至早就想好要盗走玉玺?”
林元芳皱眉道:“马部堂为何这般说?”
“否则你怎会对琉璃夫人的行踪如此了解?”马宏狐疑道:“而且还记得定武时常不在书房之内……!”猛然间身体一震,抬手道:“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林元芳,你可把我害苦了……!”
“马部堂何出此言?”
“我明白过来,你劝我借梅陇的折子对梅陇发难,找机会前往湖津,我本还在奇怪,你这么好心,帮着我去湖津,原来……!”马宏显出恼怒之色:“原来你早就知道,只要我们提到此事,定武一定会发难……我走投无路,你正好可以拉拢我和你一起盗玉玺。能进去见到定武的人,并没有几个,你一个人根本没有法子盗取玉玺,所以……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从一开始便想让我成为你的同伙,帮你盗走玉玺……!”指着林元芳,恼怒道:“林元芳啊林元芳,你也实在太黑了吧,你自己想要找死,却还要拉我一起垫背。”
第一九零零章 内患
定武此时确实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马宏和林元芳,正如林元芳所言,河西如今是四面烽烟,危在旦夕,定武虽然对林元芳之流没有任何好感,可是却也知道非常之时,却依然需要他们为朝廷效力。
琉璃来到定武身边的时候,定武正眉头紧锁,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愁容。
深秋时节,北方的气候颇有些阴凉,琉璃拿了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了定武的腿上,定武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琉璃一眼,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
“圣上不要愁闷。”琉璃轻声道:“这样会让气血不定,耽搁您的腿疾。”
定武叹了口气,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琉璃明白过来:“臣妾进门之时,瞧见他们匆匆出去,十分慌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还在自私自利。”定武叹道:“眼下的情势,如果君臣上下齐心,或许还能撑下去,可是……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互相倾轧,强敌来袭,我大秦上下如果不能握成一只拳头,又如何应敌。”
“圣上,毕竟还有长陵侯这样的忠臣。”琉璃柔声道:“越是非常之时,便越要保持冷静之心,以圣上的才智,总能度过这一次难关。”
定武黯然道:“我也想撑过去,可是……!”双眉紧锁,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圣上,青天王当真要攻打湖津?”琉璃轻声问道。
定武冷笑道:“他们的心思,朕又如何不明白。在他们看来,谁先抢攻到河西,第一个打进武平府,就是谁攻灭了秦国,声名大振,在他们眼中,我大秦是一块肥肉,都想着抢过来一口吞下。那青天王在河北起兵,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只是实力不济,守着河北,坐等时机,如果不是辽东人这次打过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他知道辽东人猛攻燕山,我河西主力也被拖在燕山战场,自然是动了心思……!”神情变得极冷厉又凝重起来。
“圣上,那现在该如何应敌?”琉璃秀眉微蹙,美丽的脸上显出担忧之色:“青天王虽然是乌合之众,可毕竟人多势众,如果真要打进湖津,湖津未必能够抵挡得住。”
定武微微颔首,“朕就是担心这一点。湖津梅陇手头上的兵力不足,而且后勤匮乏,真要打起来,仅依靠湖津,很难挡住青天王。只是河西军如今大部被拖在燕山,西山那边近万骑应对西北军,都已经捉襟见肘,朕现在只剩下河西这边不到万人,如果将他们调出去,河西内部空虚,朕担心别有居心之辈会趁势而起。”
河西冯元破虽然身死家破,可是在河西的影响力却并没有消失,定武虽然目前镇住了河西,让河西人不敢轻局妄动,可是如果将河西所有兵马全都调走,一旦前线战事胶着,而内部兵马匮乏,谁也不敢保证河西人依然是唯唯诺诺。
定武虽然在短时间内震慑河西,但依靠的还是武力以及对河西官员士绅的宽大,当时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恩威并济的方法,否则如果真的要强行追究罪责,河西大部分的官员士绅都与冯元破有牵连,在知道必死无疑的情况下,必然会掀起抵抗浪潮,整个河西也必然会陷入动乱之中,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就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