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四章 水火
周庭进到帐内,立时就变了颜色,只见到这帐篷内空空荡荡,正中间却树了一根木桩,木桩上此时却捆着一个上身赤裸的人。
这人上身血迹斑斑,却是披头散发,脑袋低垂,在这人边上,却放着木桶马鞭一类东西,其中一名赤着上身光着脑袋的夷蛮大汉正叉腰站在边上,看到冯破虏等人进来,立刻垂下手来。
冯破虏也不多言,上前去,瞅了一眼木桶,见到里面还有半桶水,二话不说,拎起木桶,冲着那披头散发之人泼了过去。
那人打了个冷战,长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第一眼却是瞧见冯破虏边上光头夷蛮将领,双目喷火,厉声道:“安雷,你快杀死我,否则只要我能活着出去,必会砍下你的脑袋来……!”
安雷却也是握着拳头,带着怨怒盯着那披头散发大汉。
冯破虏却已经沉声道:“术兀台,你要砍谁?”
那大汉一怔,这才瞧见冯破虏,立刻叫道:“侯爷,是……是他,他竟然派人绑架……绑架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大敌当前,你们还要起内讧?”冯破虏冷声道:“安雷,你为何要绑架术兀台?”
安雷却是挺着脖子,道:“侯爷可以问他。”
“为了勇刃。”术兀台瞪着充血的眼睛,毫不犹豫道:“勇刃在我手中,他不甘心,所以趁我领人出营打猎,暗中埋伏,将我绑架到这里……!”他盯着安雷,咆哮道:“安雷,老子一定要杀了你……!”身体往前冲,可是被绳子绑住,一时挣脱不开。
周庭在一旁瞧见,隐隐明白了一些什么,却又不是十分清楚,此时却听安雷怒道:“他没有说实话。不错,勇刃在你手中,老子是不服气,可是也没有想过抓你,可是你在背后和别人说些什么?你说前番我与你争夺勇刃,是自不量力,这可是你说的?”
“是老子说的。”术兀台瞪着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得到勇刃?老子才是大漠第一勇士,你若有胆子,我们单打独斗。”
“你们是要找死?”冯破虏厉喝一声,“本将在这里,你们还要争执?”
术兀台和安雷对冯破虏显然颇为忌惮,冯破虏这一声厉吼,两人顿时都不敢出声。
“那把刀现在在哪里?”冯破虏冷着脸,“术兀台,是不是还在你手中?”
术兀台犹豫一下,点点头。
“那把刀是祸端,你要交出来,由我毁掉。”冯破虏沉声道:“自今而后,谁也不许再提那把刀,你们更不要继续争斗,大敌当前,定要齐心协力,本将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打败了敌人,圣上定然有重赏,到时候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术兀台却是皱起眉头,道:“要……要我交出勇刃?”
对夷蛮人来说,自己得到的东西,所有权便属于自己,无论是物品还是自己的奴隶,只有自己才能支配,这是夷蛮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勇刃在术兀台手中,在术兀台看来,理所当然就是自己的东西,任何人都无权过问干涉,此时听冯破虏要自己交出来,由他摧毁,便有些不满。
冯破虏听术兀台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情愿,脸色一沉,冷笑道:“怎么,还舍不得?”
他眼露寒光,术兀台低下头,道:“全由……全由侯爷处置。”
术兀台等人虽然都是夷蛮骁将,但是骨子里却还是对冯破虏充满惊怕。
冯破虏当初是冯元破麾下第一战将,而冯元破当初对夷蛮人的策略,便是恩威并济,先将夷蛮人打怕,再行拉拢。
双方打了多年,而冯元破每一次出兵,冯破虏都是河西军的先锋,冯破虏残酷无情,在漠北大草原杀人无数,漠北大草原有大大小小无数部落,为了起到对夷蛮人的震慑作用,也曾将几个小部族彻底灭亡,这也确实对夷蛮人起到了心理震慑作用,而冯破虏在夷蛮人的心中,宛若杀神。
正在此时,听得帐外传来叫声,安雷皱起眉头,出了帐去,很快便即回来,握着拳头,脸上带着杀意,向冯破虏道:“他们的人正往这边杀过来。”
冯破虏更是恼怒,拔出佩刀,向术兀台走过去。
术兀台微微变色,冯破虏却是抬刀砍过去,周庭见状,失声道:“刀下留人……!”而安雷却显出喜悦之色。
刀光闪过,术兀台却是安然无恙,只是将绑住术兀台的绳子砍断。
安雷顿显失望之色,周庭这才知道自己误会,松了口气。
术兀台挣脱绳子,看向安雷,满面怒容,咆哮一声,便要往安雷扑过去,安雷却也是握起拳头,正要迎上,又是刀光一闪,冯破虏手中的刀已经架在了术兀台的脖子上。
术兀台顿时不敢动弹。
“本将刚刚说过,大敌当前,不可内讧。”冯破虏冷着脸,“这是本将的军令,谁若违抗,立刻军法从事……!”
术兀台似乎有些不甘心,却没有说话。
“术兀台,安雷,你们两个现在就立下誓言,不可互相厮杀。”冯破虏冷声道:“如果可以做到,今次之事,本将可以既往不咎,如果做不到,本将现在就在这里砍了你们。”盯着术兀台,厉声道:“你说,能不能做到?”
术兀台虽然满面怒容,但是刀架在脖子上,却又不敢反对,终是微微点头,冯破虏看向安雷,安雷犹豫一下,也终是点头。
冯破虏沉声道:“那好,你们现在就立下誓言,绝不会互相厮杀。”
在冯破虏的刀锋之下,二人无可奈何,只能立下了誓言,冯破虏见状,这才收刀,术兀台和安雷互相瞪了一眼,虽然立下誓言,但是双方心里显然不甘。
冯破虏收刀入鞘,这才向术兀台道:“你的兵马正往这边过来,你现在就过去让他们撤回本营,谁要是敢闹事,杀无赦。”
术兀台冷视安雷一眼,终是答应一声,恨恨出帐,还没走出帐门,冯破虏已经道:“你令麾下兵马回营之后,立刻赶回来,安雷,派人去通知范佩西和伊布,令他们立刻赶到这里,本将要召开军事会议。”
安雷却是皱眉道:“侯爷,恐怕我的人叫不来他们。”
冯破虏一怔,随即明白什么,眉头锁起,却是出帐派了自己手下随从,赶往其他两营传召另外两名夷蛮万户。
等一切安排妥当,冯破虏这才看向身边的周庭,刚才脸上的冷意已经散去,却是向周庭含笑道:“长陵侯,先前多有怠慢,可不要见怪。”
周庭此时倒是根本不会在意什么怠慢不怠慢,皱眉道:“北勇侯,这些夷蛮人似乎矛盾很深,今日竟然发生如此大事,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破虏却似乎并不在意,笑道:“长陵侯多虑了,夷蛮人素来喜欢内讧,当年不正是因为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河西才能够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是他们骨子里的习惯,不必在意。”
见冯破虏并不以为然,周庭更是担心,道:“侯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大敌当前,如果不能上下齐心,一旦上了战场,恐怕……!”
“长陵侯难道没有瞧见,这些夷蛮人虽然喜欢内讧,可是只要本侯一句话,他们就要俯首听命。”冯破虏却是充满自信道:“平日里互相争斗,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云山府有夷蛮四部,近万骑兵,如果没有一点矛盾,那倒不好控制了。反倒是互相有些矛盾,本侯才能平衡各部,让他们互相制衡。”
周庭却是摇头道:“可是据我刚才所见,他们之间不仅仅只是矛盾那么简单,今次之事发生,我瞧这两个部族之间却是水火不容,侯爷威势极高,或许能够一时震慑他们,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就怕这时间长了,这两部仇恨日益加深,要酿出巨祸来。”
“长陵侯多虑了。”冯破虏却是不以为意,“便是那些夷蛮酋长,也对我们唯命是从,更何况区区几名夷蛮大将。你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而且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都已经立下誓言,这夷蛮人别的倒不怎么样,但是对誓言却是看得极重,既然已经保证过不会互相厮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似乎并不愿意多讨论这个问题,问道:“是了,长陵侯是奉圣上之命前来?”
周庭颔首道:“正是。圣上已经知道乔明堂叛国之事,所以下旨令我前来云山协助北勇侯守城,圣上下旨,只要北勇侯能够在云山支撑两个月,河西那边……!”
冯破虏却是皱眉打断道:“长陵侯的意思是,圣上下旨固守云山城?”
“正是。”周庭道:“西北军锋芒正盛,而且兵力甚众,所以圣上让我们将所有兵马调回云山府城,依仗城池的坚固,固守待援。”
冯破虏摇头道:“长陵侯,恐怕本侯不能遵从圣上的旨意了。”
第一九零五章 君命不受
周庭脸色微变,冯破虏却已经道:“长陵侯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要抗旨,本来已经准备向圣上上书,如今长陵侯既然到了,正好与长陵侯商议。”
周庭淡淡道:“圣上的旨意,乃是将全部兵马调入云山城,固守待援,既然都已经下了旨意,难道还有商量的必要?”
“长陵侯,不知你此来之前,可知道这些夷蛮人的矛盾?”冯破虏盯着周庭眼睛,“圣上可知道这些夷蛮人为了一把刀,便会拔刀相向?”
周庭皱起眉头,犹豫一下,终是道:“虽然知道夷蛮各部素来不和,却并没有想到已经矛盾深到如此地步。”
冯破虏微微颔首,又问道:“长陵侯可知道云山府城还有多少存粮?兵器库之中,还有多少兵器?”
周庭怔了一下,只能摇头。
冯破虏叹道:“所以圣上和长陵侯事先对云山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周庭皱眉道:“北勇侯这话的意思是?”
“长陵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你该明白。”冯破虏正色道:“我奉命平叛,目的是为了取得胜利,而不失被楚欢所败。”
周庭摇头道:“长陵侯,固守云山府,乃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你不可擅作主张,违抗圣旨。”
“那长陵侯可知道,如果固守云山府,我们必败无疑?”冯破虏沉声道:“我决定与楚欢进行决战,绝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当下的情势所迫。”
周庭奇道:“此话从何说起?”
冯破虏淡淡道:“长陵侯先前进过云山府城,不知所见有何想法?你在大街小巷,可曾见到川流不息的人流?”
周庭道:“此时正要请教北勇侯。云山府素来是繁华,我以前也到过云山府城,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为何如今却是如此冷清?”
“因为云山府城的人根本就与朝廷不是一条心。”冯破虏忍不住叹道:“乔明堂谋反,此事长陵侯自然已经知晓,他畏罪潜逃之后,我的人马还没有控制住仓库,云山府城的官仓,便已经被人一把火点燃,储存在仓库里的粮食,几乎都被烧毁。”
周庭失色道:“火烧官仓?”
“不错。”冯破虏神情严峻,“大火烧起之后,虽然急忙抢救,可是等大火灭过之后,整个仓库几乎已经被全部烧毁,抢救出来的粮食,甚至不足以让这上万兵马吃上三天。”
“可是折子上并没有说起此事。”周庭皱眉道:“圣上也不知道云山官仓失火。”
“圣上已经在为辽东之事烦心,这边自然不能再让圣上忧心。”冯破虏叹道。
周庭道:“可是官仓被烧,粮草欠缺,此时若是不告知圣上,朝廷又如何向这边提供粮草?镇守云山的上万兵马,而且大都是骑兵,每日里不但人要吃粮,那近万匹战马吃的可不比人少,没有粮食,如何能够支撑下去?”周庭此事神情凝重起来,他本以乔明堂虽然跑了,可是云山府毕竟是西山道的府城,储存了不少粮食,有充足的粮食,再加上上万兵马守在城中,凭借云山府城的坚固,坚守两个月也未尝不能。
但是此时听到云山官仓被烧,知道事情变的严峻起来。
冯破虏冷笑道:“官仓无粮,可是云山士绅的仓库里的粮食却是堆积如山,我已经召集那些士绅,告诉他们,正是国难之时,要上下齐心,一起平定叛乱。咱们当兵的上阵杀敌,他们却要拿出钱粮来支援将士们……!”
周庭其实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不能逼迫地方士绅,这些人实际上就是地方根基,也是最不能撕破脸的阶层,得到他们的相助,事半功倍,可是一旦与他们交恶,立刻就会造成地方动荡人心不稳。
只是官仓被烧,河西那边为了应付辽东的攻势,却也是很难向云山这边提供太多的粮草供应,冯破虏找寻地方士绅相助,倒也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如果他们愿意拿出钱粮,我可以向圣上谏言,可以免除他们的税赋。”周庭脸色微轻松了一些,“只要有充足的粮草,固守云山府城,并非难事。今次我前来,还可以帮着北勇侯去劝说城里士绅捐钱捐粮,然后安定民心……!”
冯破虏却是用一种古怪眼神看着周庭,周庭有些不自在,皱眉道:“北勇侯,你这是……?”
“劝说?”冯破虏冷笑道:“如今已经不必了。我召集过城中的士绅,客客气气,好言相劝,将道理也告诉了他们,而且对他们承诺过,只要打败楚欢,欠他们的钱粮,朝廷日后会加倍奉还,为此我还专门设了酒宴,你可知道结果如何?”
周庭皱眉道:“难道他们并没有主动捐助?”
“看来长陵侯对这些人还是十分了解。”冯破虏握拳道:“我在城中等了三天,寸步不离,可是三天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送粮送钱,他们都是紧闭大门,我派人再去请,他们连门都不开……!”眼中显出冷酷寒意,笑道:“我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却根本不为朝廷考虑,那是眼看着咱们这些将士活活饿死,他们既然不给我面子,我也没必要再给他们面子。”
周庭想到城中冷清场景,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问道:“北勇侯是如何解决?”
“我是军人,自然用军人的法子。”冯破虏满不在乎道:“抓了一批人,将他们关进大牢,然后让他们拿钱粮来赎……”
他说的轻松,但是周挺却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毫无疑问,在自己到来之前,云山府城已经发生过一场大事,皱眉道:“北勇侯难道不知,大敌当前,更要收揽人心,你……你将这些士绅关押大狱,非但不能收揽人心,反倒是让他们心存怨恨,这……!”
“长陵侯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情况。”冯破虏淡淡道:“如果真要和他们客客气气,只怕我这上万人马等不到你来,就已经饿死了。非常之时,也就只能行非常之法。如今我已经储存了一些粮食,支撑全军将士三两个月倒也不成问题。”
周庭神情凝重,道:“既是如此,北勇侯应该即刻下令调兵回城,至若城中士绅,我会亲自拜访,代北勇侯解释。”
“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楚欢正在通州整军备战,看样子很快便要打过来。”冯破虏道:“这时候将兵马调回城内,固守待援,只能是死路一条。城中的士绅与我们不是一条心,如果我们守城,那么楚欢便会将我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全部切断,我们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后勤补充。”
“楚欢能够围困多久?”周庭道:“他们的粮草似乎也不足……!”
“看来长陵侯是真的不知道了。”冯破虏冷笑道:“楚欢已经与金陵徐昶勾结在一起,据我所知,这些时日,从金陵有大批的粮食正往楚欢那边运送过去……!”
周庭惊诧道:“竟有此事?”
“看来朝廷是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辽东。”冯破虏皱眉道:“我还以为朝廷已经知道此事。楚欢如今根本不缺粮草,他不但有徐昶送过去的粮草,而且如今已经是秋收之时,西北那边的粮食也可以供应上来,比之我们,楚欢根本不必为后勤烦恼,我们一旦被围困在云山府城,即使他们不打,只要将我们困死在里面,我们也耗不过他们。”
周庭神情愈加凝重。
“粮草不济,城内人心不稳,这时候如果再死守城池,一旦朝廷无法救援,长陵侯可想过后果?”冯破虏叹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如其在城内固守待援,还不如与西北军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