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乐安居的路上,她就跟周成瑾说过,今天约了阿琳一同做针线,他却莫名其妙地来这一出。
他几时跟她说过要出门的?
也不知高氏会不会看出端倪来,要是阿琳知道,她又会怎么想?
楚晴结交的人不多,阿琳是最要好的一个,差不多是无话不说的。嫁进周家后,她不指望能与阿琳更亲密,可也没打算疏远了。
再者,以前大厨房那边做的点心菜肴,她又何曾少吃了?
周成瑾看出楚晴的不满,自然知道自己得欠妥当,陪着小心道:“刚才是我做的不对,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跟阿琳合得来,可现在不比以前,我跟那边几乎势同水火,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想一想,楚晴便是因嫁给自己才这么难做,声音更软,“你好几个月没出门了吧,咱们一道出去逛逛,我知道有家店面烧的蹄膀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对了,食缘的生意真正火得要命,你喝过哪里的奶茶吗?”
“没有,”楚晴简短地回答,很明显还是带着气。
周成瑾摇摇折扇,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你不能多说几个字?”
楚晴抬起头,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爷,妾身没喝过。”转过头,脸又垮下来。
周成瑾给气笑了,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最会装模做样,果然装了没几天,在他面前就显出原形了。
这样使性子的她,他愿意哄,也愿意去宠。
总比早起吃饭时,表面上看着恭顺有礼,可内心冷漠疏远要好得多。
回到观月轩,楚晴再不肯当着下人的面冷落周成瑾,脸色和缓了许多,声音也温柔,“大爷且等等,我稍收拾一下。”
出门不比在家里,该有的体面还要有,头发也得另外梳。
进屋后,随手把匣子交给半夏,“大长公主赏的,整理一下入了册再拿给我看。”
半夏打开匣子,惊呼,“呀!”
楚晴探身一瞧,不由也呆了,匣子里胡乱放着两只点翠大朵和四五只赤金镶宝的钗簪。大朵便不提了,跟盛开的牡丹花似的,就连金簪上镶着的红宝石或者绿松石个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楚晴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文老夫人就有几件相当贵重的首饰,明氏手里的钗簪更是难得一见。可都不如匣子里的这般奢华富丽。
看着品相,只怕是宫里贵人才能戴的。
外面,周成瑾吩咐寻欢备马车,紧跟着进了观月轩。
楚晴顾不得置气,捧着匣子小心地问:“这太贵重了吧,而且也戴不出去,要不还是还给祖母吧?”她并无品级,有些东西没有资格佩戴。
周成瑾淡淡一笑,“祖母给你,你就留着,过不了几年我保证让你戴出去。”
楚晴根本不相信,但见他说得笃定,唇角一弯,吩咐半夏,“先入册,单独放着吧,一时半会儿用不上。”说罢进了内室自去梳妆打扮。
周成瑾坐在炕边等,瞧见前两天裁好的冰纹纱仍是原样放着,并没有要开始缝制的迹象,而旁边却多了两条帕子。
灰蓝色的底子,右下角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芍药,粉嫩嫩的花瓣上没绣蝴蝶没绣蜜蜂,倒是绣了只活灵活现的臭大姐。
周成瑾失笑,她怎么想起绣这个,是说她是那粉芍药,自己就是臭大姐?
臭大姐也罢,能守着她就好。
周成瑾顺手把两条帕子塞进了袖袋里。
楚晴很快收拾妥当,笑着问道:“这会儿便走吗?”
她衣衫未换,只将墨发梳成了堕马髻,戴一对赤金镶青金石的蝴蝶簪,耳边垂着青金石吊坠,目光明亮笑容恬淡,看着比往日成熟。
周成瑾看得错不开眼,以前他就知道楚晴生得美,如今朝夕相处着,习惯了她脂粉不施的素容,乍一见她脸颊敷了薄薄一层粉,唇上点了浅浅口脂,更觉得美如天人。
听到楚晴问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嗯,走吧。”
马车已等在角门,寻欢亲自驾车。
周成瑾先扶楚晴上车,随后也跟着跳了上去,暮夏觑着周成瑾脸色,觉得自己还是待在外面比较好,自发自动地坐了车辕上。
车厢很宽敞,楚晴有意紧靠着窗边坐,悄悄掀开窗帘,见马车正是往白水街的方向去,想必寻欢事先得了周成瑾的吩咐。
也不知周成瑾是否知道食缘是她的铺子,这几间铺面都没有写在嫁妆单子上。
状作无意地扫向他那边,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
没有别人在眼前,楚晴用不着掩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成瑾无奈地一笑,挪到楚晴身边,诚挚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嫁给我,可既然已经成亲了,也不会轻而易举就合离。我想跟你好好过,你是怎么想的?”
好好过吗?
成亲第四天就外出会佳人,一直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成亲第五天就当着婆婆小姑的面前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
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好过?
楚晴讥刺一笑,“我也想好好过。”
周成瑾瞧出她的漫不经心与浑不在意,本来打算好的一肚子话突然就不想说了,只淡淡道:“那就好。”
楚晴也没话跟他说,两人各自沉默着,好在马车很快就到了白水街。
徐嬷嬷见到楚晴,客人也顾不得招呼,“嗖”地将帐幔放下,细细端详着楚晴。
年岁渐长,已慢慢褪去了婴儿肥,肌肤越发娇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脸颊带着浅浅粉色,完全是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眼眸深处,却像笼着层轻愁一般。
徐嬷嬷低声问:“姑爷对你不好吗?”
“不是,”楚晴摇摇头不知该怎样回答,说不好实在是冤枉了周成瑾,可要说好,她又觉得憋屈。
“那是怎么回事,姑娘说给嬷嬷听听?嬷嬷好歹活了这一把年纪,也能为姑娘开解一二。”
在楚晴眼里,明氏是她极信赖的人,可徐嬷嬷比明氏更亲近。
徐嬷嬷从小抚养她长大,给她喂饭,给她洗澡,她生病时,明氏会一天打发丫鬟问候好几次,可徐嬷嬷是守在她身边端茶断药伺候的。
她受了委屈,明氏会耐心地给她讲道理,徐嬷嬷则抱着她一同落泪,给她出主意报复回去。
有些事,她能瞒住明氏,却绝对瞒不过徐嬷嬷。
当下楚晴也不藏着掖着,将先后几次与周成瑾接触,以及成亲这几天,事无巨细地一一告诉给徐嬷嬷。
徐嬷嬷认真听着,说实话,要是搁在现代,她肯定不会让楚晴嫁给这么个有前科的渣男,就是搁在前几年,说不定她也会撺掇着楚晴合离。
可经过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她才真正了解到这个社会对女子是何等地苛刻与轻贱。若非她暗中借国公府的势,有盛珣和赵睿跑腿周全,别说再开四家铺子,就是食缘都撑不起来。
楚晴这般年纪,又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如果没有夫君或者娘家的照拂,更是会被欺负的渣都不剩。
就算是国公府愿意养着她,难道楚晴能一辈子不出门,只要出门,合离过的女子就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周成瑾虽然过往不堪,可对楚晴却是有情意在,两人乍乍成亲,自当往好里说和。
因此便道:“依我看,姑爷错了三成,姑娘倒是有七成错,单说小两口成亲,哪里有不亲热的?姑爷这是捧着你敬着你,要是换成那种不讲理的,还管你小日子不成?
“再者,姑爷之前的事儿,不管他多荒唐过,都已经过去了,姑娘就是再纠结也没用,倒不如用心把姑爷拢过来,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
“最不该就是,姑娘整天油盐不进的,姑爷既然诚心想谈谈,姑娘就该好生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为什么不乐意,为什么觉得委屈,你不说谁会知道?你再好生想想,听你这么说,公公婆婆明显跟你不是一路人,大长公主善待你完全是看着姑爷的面上,要是姑爷再不为你说话,你以后怎么在周家立足?”
楚晴本是觉得自己有十二分理儿的,听徐嬷嬷这么一说,既羞且恼,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徐嬷嬷自觉这话说得有些重,悄声进屋兑了温水绞过帕子伺候楚晴洗脸,又细细嘱咐,“姑爷约了别的女子之事,姑娘要是想不开索性直接问问姑爷,看他怎么说。至于周家二姑娘,姑爷说的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些大家族发生多少龌龊的事儿,姑爷跟周二爷不和睦,你觉得二姑娘会站在你这边还是她亲哥哥那头?姑爷想法没错,就是做得欠妥当,你得跟他说,有事情两人商量着来,别他那边做了主张你还不知道。”
楚晴默默听着,先用温水洗了脸,又用冷水敷了敷眼,觉得眼眶不那么肿胀了,点点头道:“嬷嬷,我记得了。”
徐嬷嬷给她端来杯奶茶,笑道:“尝尝喝不喝得惯,四姑爷开头不喜欢,喝常了,十天倒有七八天来喝这个……姑娘尽管跟着姑爷逛去,二姑娘的奶茶我随后让人送到府上,这东西凉着喝最好。对了,前阵子有人给赵睿说媒,说得是西边丰水街张家油铺的姑娘,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孙女儿,我见过那姑娘,模样长得挺周正,脾气也好,真正能顶门过日子的,说是看中了赵睿老实能干,不要求聘礼多少,房子也愿意让赵睿过去住。”
“是要表哥入赘?”楚晴诧异地问,她记得清楚赵睿是要为赵家报仇的,他肯放下报仇这个念头?
“不是入赘,老两口不舍得孙女离开,孙女也不放心老两口没人照应,说是如果生了两个儿子之后,第三个无论男女,希望能跟张家姓。”徐嬷嬷伸手掀开幔帐,见外面客人不多,便道:“让赵睿跟你说,他什么想法有时候我也猜不透。”
孤男寡女独处总是不好,楚晴摇头,“还是我出去吧,”喝完杯中奶茶撩开帐幔出来,对赵睿笑笑,“听嬷嬷说你要成亲了?日子定下来了吗?”
赵睿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我还没决定,既想为赵家留条根儿,又怕牵连张姑娘。张姑娘挺好的,也是个苦命人,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祖父祖母过日子。”
楚晴道:“我觉得还是赵家有后更重要,不是说吗恶人自有天收,而且你也知道那人家大势大……你好好活着,再生养几个孩子,家里长辈在九泉之下定也会高兴。”
“我再想想,”赵睿叹口气,目光看向街对面的周成瑾,“要是我能有他那般的武艺与胆识就好了,想必早就报了仇。”
“他?”楚晴讶然,“大爷怎么了?”
赵睿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茶馆里说书先生常说宁夏北堡镇那一战,大爷夜闯鞑子营连放三把火烧了鞑子粮仓,可惜被鞑子发现背后中了一箭,箭几乎穿心而过,大爷硬是凭借一口气逃了回来。”
几乎穿心而过,当时该是何等凶险?
楚晴倒抽一口凉气,不由朝周成瑾望去。许是嫌车里热,他坐在车辕上,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支在地上,手里摇一把象牙骨的折扇,意态悠闲。
这么个风流纨绔的人,会有那般的英勇行迹?
也不知他在宁夏还做过什么。
楚晴突然觉得她对周成瑾半点儿都不了解……
☆、第126章
不管是以前他的那些劣行,还是现在赵睿说的壮举,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而传言是最没准的东西。
是不是真要当面向他求证?
或许徐嬷嬷说的是对的,事情憋在心里永远猜不到真相,总得问过之后才能知道缘由。
楚晴咬下唇,对赵睿道:“我得走了,你要是定下日子托人给我送个信儿。”
赵睿笑一笑,“好。”
那边周成瑾见楚晴说完话,“腾”一下自车辕跳下来,站在车门口,一副等待扶楚晴上马车的架势。
俊美的脸上半点不耐都没有。
想到自己方才在里面耽搁那么久,而他一直等在这里,楚晴心里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来说软和话,低着头默默地上了车。
这次却没有故意靠边坐。
周成瑾柔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去吃饭?”
“嗯,”楚晴应一声。
“那就去四海酒楼吧,离得近而且清净,我说的那家蹄膀烧得好的铺子在新台街,咱们在四海酒楼点上菜,你歇会儿,我骑马去买,很快就回来。”
新台街在大时雍坊,骑马要一刻多钟才能到,顶着正午的太阳来回一趟就为买个烧蹄膀……楚晴低着头又“嗯”一声。
声音里带了浓重的鼻音。
“你怎么了?”周成瑾惊讶地凑上前细瞧她的脸,脸洗过,早上擦的妆粉已经没了,眼也有些红,很明显刚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