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师兄你……没有。”少年又道。
自打文轩和这家伙相遇开始,他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唯有此时,他将笑容收了回去,脸上破天荒现出一种凝重之色,“在从筑基期突破到凝元期的时候,你连一招一式都没有获得……不是吗?”
文轩放下了茶杯,搁在桌上,咯噔一响。
目前为止,这少年所说的所有事情,在水云宗内都并不算是秘密。虽然不是秘密,却也不是一个刚刚进入外门的炼气期弟子能轻易知道的。这使文轩的视线多了许多探究与审视。
少年却迎着他这视线,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着。
实际上,打从两人相见开始,这少年的目光就一直凝在文轩身上,一直都是直勾勾的,此时越发看得肆无惮忌,竟让文轩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适。
片刻之后,却是文轩先一步错开了视线,又故作自然地一笑,“我还当你要说些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少年依旧直勾勾看着他。
“没错,你说得很对。我之所以会落到现在这么个不像话的地步,这也确实是原因之一。”文轩耸肩,“但是这又如何?领悟不到招式,就一定是功法的原因吗?单这水云宗内,历代突破的修士,就足有三成左右是和我一样的,莫非都是功法的原因?”
“自然不会。那都是因为他们资质平庸,悟性不佳。”少年答道。
“既然如此……”
少年果断截了他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可‘资质平庸,悟性不佳’这八个字,又与师兄你有什么关系?”
文轩话语一滞,忍不住暗自嘀咕:这莫非是个变相的马屁?
结果他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只听少年紧接着便道,“天生的极水之根,若也能说成是资质平庸,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文轩手上猛地一抖,竟碰洒了杯中的茶水。
若说他刚才还只是稍有疑惑,此时他已经全然震惊。
极水之根,这是种极其罕见的灵根。灵根有五行之属,又可依其强度分为一到十阶。若是最纯粹不含一丝杂质的水灵根,可被称为纯水之根。又唯有满溢十阶的纯水之根,才能被称为极水之根,百万人中也难出一个。
而知道文轩是天生的极水之根的,只有他自己、他师父、水云宗掌门这三人而已,真真没有第四人了。
“是谁告诉你的?”文轩再也无法强做淡定,忍不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没人告诉我。”少年一笑,又眯起了眼,“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只要是师兄你的事情,我就全都知道。”
“你……”文轩乍听这话,自然只觉得荒谬至极,怒不可遏。
少年却丝毫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竟又变本加厉地问道,“若我说……早在今天这初次相遇之前,我就已经梦里见过你无数次,所以才会对你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师兄……你会相信吗?”
文轩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这家伙的领口,将对方整个人拽过来,极近地逼视着,“是谁告诉你的?”
他不信。
这是当然的,他不可能相信。
少年看着他这满溢的恼怒与质疑,那原本一直凝在他身上的目光,终于破天荒地暗了暗,“我猜的。”
猜、猜的?
文轩一阵愕然,手上也不禁松了力道。
“是啊,我猜的。”少年道,“师兄你当初从炼气到筑基,只用了不到半年吧?而且一筑基就自行领悟了三种水系神通,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我就想,你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极水之根。可是你从筑基到凝元,却整整花费了三十多年,突破时还什么都没领悟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定全是功法的错。”
不是、难不成还真是猜的?听完这话,文轩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了。
“不过极水之根毕竟太过罕见,我本来也没什么自信。”少年又耸了耸肩,“我就说着试了试。结果师兄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原来我还真猜对了。”
文轩嘴角一扯,一下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好吧,看来无论真相如何,他那失态的反应,都已经是入了套了。
而少年在说完那些话后,便垂下了脑袋,之前那股自来熟地高兴劲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文轩冷静下来,看到他这模样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道了个歉,又问道,“刚才的那些话,你还和谁说过?”
“从没说过。”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显然情绪还很低落。
文轩见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他摸到了掌门给他的那瓶药……可惜这固本培源丹并不是炼气期能用的。许久之后,文轩终于摸到一样法器,从中掏了出来。
“这素纱轻衣,是我筑基时用的东西,现在用不上了,你收下吧。”文轩将它放在桌上,推到少年面前,“炼气期的攻击,大半都能抵挡,哪怕到了筑基,也是堪用的。”
少年猛地又抬起头来,看着这件宝衣,眼睛亮亮的,头顶恨不得又要开出花来。
“至于刚才那些话……”文轩又咳嗽一声,“我希望你……”
“我知道,师兄你就放心吧。”少年将宝衣取到手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别提多高兴了,“我以前没和人说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一定会为你保住这个秘密。”
“你知道就好。”文轩点了点头,又道,“可我还是希望你能……”
“我明白了,师兄你还是信不过我,想要我立个誓?”
文轩听到这话,正欲回应,却发现有点不对。少年说这话的语气不对。这样的一句话,他居然说得一脸兴奋。
“其实立誓还不够保险,不如我们干脆立个契?”少年兴致高昂,仿佛抓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急促地说着,“立什么契好?文契?灵契?不如我们干脆立个血契吧!”
血、血契?文轩给吓了一跳。
什么叫血契?就是以精血为契,让立契者完全依附于契主,就连生死都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这是眷属契约中最严苛的一种。通常而言,哪怕身处绝境,也少有修士愿意和人结血誓的。
结果眼前这少年……就在文轩这一愣神间,都已经咬了自己的手指,开始往外逼精血了!
第4章
“不不不,不需要血誓。”文轩一头冷汗,赶紧制止。
他真是给吓得不轻。白捡一个血契,这看起来是件十分便宜的事情,却只是对那些不负责任的人来说的。而对文轩这种负责任的人而言……开什么玩笑,要真让人就这么给他立了个血契,他不就得给人负一辈子责任了?
“你只需要立个最普通的誓言,保证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就好了。”文轩强调,“最普通的。”
少年举着已经咬破的手指,眼巴巴地确认道,“最普通的?”
文轩连连点头。
少年将目光移到已经渗出血珠的指尖上,轻啧了一声,居然满脸都是失望。
你究竟在失望个什么劲啊?文轩额头上忍不住又冒出点汗,简直已经彻底看不懂这家伙了。
还好,在文轩明确的要求之下,少年总算没再继续这么想不开。他撇了撇嘴,稍微清理了一下指尖的伤口,而后并起三指朝上做出一个手势,乖乖道,“我简易在此对天发誓,今日之事如果泄露出去半句,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发得可真狠……但比起什么血契,这也只算是小事一桩了。文轩忍不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对方既然已经如此保证,他这一趟的目的也算达到了。随后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便果断起身告辞,只在最后姑且客气了一句,“简师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是的,通过这个誓言,文轩终于知道了这少年的名字。简易,倒是别致又好记。
说完一拱手,他便转了身。
“师兄,”简易却在身后叫住了他,“你早就知道了吗?是因为功法的问题……”
文轩脚步一滞,忍不住在原地顿了顿。
“你现在所修习的功法,是谁找给你的?”简易又问。
文轩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疏离,“这就和你没关系了吧?”
简易抿了抿嘴唇。想建立联系却被阻止,他与文轩,现在依旧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师兄。”然后他又抬起头来,坚定无比地表示,“你会再来找我的。”
文轩干笑一声,暗道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也不搭理,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文轩一看天色,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小半个时辰。他连忙架起遁云,瞬间飞出了这小山头。
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马上去找那个有炼器门路的师弟了。
实际上他却先去了外门的执事堂。他决定去查查那个名叫简易的少年,毕竟那少年实在带给他太多古怪的感觉,似乎在自来熟的表面下时刻透着背景深厚目的不明的气息,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外门弟子,由不得他不去在意。
“文师侄,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外门执事长老迎了出来,客客气气与他打着招呼。
文轩礼貌回应,随后简单说明来意,找他要了外门的弟子名册。
至于在这弟子名册中究竟能查出多少,考虑到简易背后可能会有的猫腻,文轩其实也没多大底,只是姑且一试而已。
结果他随手一翻,还真……连祖宗八辈子都在上面。
简易,出生于水云宗东面的那个九丰城。他祖上是靠采灵药为生的,一直采了好几代的灵药,到他爹那一代,终于攒够钱开了个小灵药铺子。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前他爹得了重病死了,那铺子也被亲戚占了,而后简易便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九丰城,拜入到这水云宗外门之中。
这段记载还挺详细。包括简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爹叫什么他妈叫什么,他从小在哪里长大,他爹是什么时候开的那个铺子,那灵药铺子是什么名字,现在又被转交给了何人手上,全都清清楚楚。
可是……就这样?
一个普通的仙城里普通的灵药铺子掌柜的普通的儿子?
文轩愕然翻着手中名册,将这关于简易的几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恨不得从字里行间看出朵花来。但看来看去,还真就是这样。
“文师侄,”边上那外门执事长老疑惑问道,“这简家小子,莫非有什么不对?”
“简家小子?”文轩诧异,“莫非师叔你认识他?”
“勉强算是认识吧。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去九丰城采药时常碰到的。”
好吧,连人证都有了,看来那家伙还真就一直都住在九丰城,真的只是一个小灵药铺子掌柜的儿子。
文轩却还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是他多疑了吗?简易之所以能说出那些事情,真的只是猜的?
而简易之所以如此莫名其妙地期盼着什么血契,莫非真是只是因为……自来熟?
……自来熟真是太可怕了。
文轩摇了摇头,总算阖上手中名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好吧,毕竟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外门师弟而已,以后还能见到几次都难说,还是暂时别去管了。文轩又与这执事长老告了辞,总算可以去找那位有炼器门路的师弟了。
要说炼器,其实水云宗之内就有炼器堂,只是那炼器堂是骆长老的地盘,不到万不得已,文轩实在不想过去。
现在他要找的这个师弟,却是认识这北宁洲里一个有名的炼器世家的。
那炼器世家名气颇大,外人想求他们出手,光要灵石还不够,还得想办法弄到他们族中所发行的一种信物才行。而这师弟几年前救过那他们族里的一个晚辈,因此便得了这么一件信物。文轩这趟过来,也就是想借这信物一用。
结果,等文轩到了地头,刚一说明来意,那师弟就对他长吁短叹,“唉,文师兄,你来晚了啊……”
原来这师弟前几日手贱和人打赌,赌输了,刚刚好就把那信物输出去了。
“输于何人?”文轩赶紧问。
“就是东面山头的那个谁,那个谁来着……”这师弟在外门呆的时间还不长,显然还认不全人,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支吾个所以然来。还好虽然不记得名字,他却记得对方住的地方,当即便给文轩指了个方向。
文轩寻着这方向找过去,半路上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这方向怎么好像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