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师弟,”文轩道,“你打算到何时才回答我的问题?”
“一定要回答吗?”简易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我究竟是谁,你一直所认识的,不就是我吗?”
“对。”文轩点了点头,“我刚才也这么想过。”
“那就……”
“但是,”文轩道,“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难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简易的脸色发白,牙齿打着颤,“师兄,无论我究竟是谁,我都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我都绝对会帮你的,会一直帮你。是的,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都是不会变的。师兄,我对你……”
简易几乎就要将一句表白说出口,却就在这个时候,文轩松开了他的手。
未说出的话就这么卡在了简易的喉咙中,堵得慌。
“凭什么?”文轩道,“你连你是谁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这些话?”
“师兄,”简易心口发凉,“你又在怀疑我了吗?”
听到这话,文轩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微妙带了一抹嘲讽的笑,“你觉得呢?”
简易后退了一步,脸色灰败。
他用力握住自己发抖的拳,“师兄,你别这样。我说,我什么都说。其实我……”
“就算你现在愿意说出你的身份,”文轩却打断了他,“你都骗了我这么久,现在又这么磕磕碰碰勉勉强强。我怎么能知道,你现在说的就是真的?”
简易愕然抬起了头,对上文轩的视线。此时此刻,简易的心才是彻底的凉了,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如坠冰窟。
窗外又起了闪电,电光将文轩的影子印在简易身上。而后文轩又问了那四个字,“你觉得呢?”
简易答不出来。
文轩也没有等他回答。
在跟随这道闪电的雷声轰然而起的同时,文轩伸手按住了简易肩膀,极其突然地,极其用力地,将简易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简师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他像是在问着简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究竟还该不该信你?”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忽然贴在了身上,简易被冰得一个激灵。但这种冰凉很快就褪去,文轩的体温隔着湿衣透了过来,暖热暖热的。同时透来的,还有文轩身上微微的颤抖。
文轩是个多疑的人,一直都是。
但在多疑的同时,文轩是个只要自己觉得应该相信,便无论看出了多少疑点也会相信的人。至少他曾经是——在曾经被所信任之人背叛过一次之前。
所以他还该继续相信吗?哪怕可能再一次被伤透,执着相信自己所想要相信的。
第40章
今夜文轩的情绪太复杂,别说简易看不出,就连文轩自己也说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愤怒的,因为今夜的所见所闻,更因为简易一直以来的欺瞒。他也知道自己是悲伤的,因为他此行原本是想要拉近一点自己与这少年之间的距离,结果却是越来越远。
他甚至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他这颗心曾为痴儿简易的遭遇而揪痛过,如今却发现那些悲惨的遭遇其实并不属于他的简师弟。
但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害怕的。
而简易这么突然地被他拥在怀中,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双颊噌的一下就热了,一时间惊惶莫名。但从文轩身上所传来的那微微颤抖,又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他体会到文轩的恐惧,知道文轩需要他的答案。于是他伸出双手,重重按在文轩背后,“师兄,你当然应该相信我。若说这世上有哪一个人最值得你相信,那就是我了。”
文轩稍稍松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简易一改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忽然哪里来了这么多底气,“师兄,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但这底气,说来也来得简单。他之前不知道文轩对他的态度究竟会如何转变,自然百般惊惶,而如今文轩问他“究竟该不该信”——并不是暗含嘲讽的反问,而是认认真真的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该如此底气十足。
“我只担心你不愿意信。”简易道。
“愿意信又如何?”文轩一声苦笑,“我愿意信的人多了……然而事到如今,我却已经不那么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那你就信我。”简易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比你的眼光更可信。”
他竟自己说出这话,真是无赖到了难以形容。
偏偏在说着这种无赖之言的时候,简易的神情却是出奇认真,像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说出一句誓言。
文轩静静看了他良久,“如何信?”
简易双唇一抿。
“总不至于就这么信吧?”文轩偏头浅笑,“被‘简易’从地狱里招来的恶鬼?”
这是之前与那琴娘子对话时,简易给自己所下的定义。但结合眼前种种,这句话竟然出奇的符合事实。
“师兄……”简易知道坦白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的目光稍一游离,又马上重新凝在文轩脸上,“师兄,我们两人的关系,不会比现在更遭了,对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将左手搁在右手手腕处,一直不安地转动着那处手镯。
文轩看出他的纠结与迟疑,耐心等着。
片刻之后,简易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那手镯取了下来,递到文轩手中,“师兄,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面了。你拿着,算是我给你的担保。如果这样你还不信我,我可以发誓,假如我有一天对不起你,我一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犹豫许久的答案便是这个吗?文轩敛下目光,“你不需要这样。”
“你我还有同心蛊相连。”简易执着地又道,“假如我有一天对不起你,你总能想到办法去对付我的,我不可能逃得掉。”
“你不需要这样,”听他将自己摆在如此位置,文轩几乎有些心疼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誓言与担保。”
“可是这些总能让你更容易相信我吧?相信我接下来来说的话——我,其实我——”简易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不安到了极点,“是从其他世界过来的。”
文轩一下子愣住了,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茫然。
好半响他才稍稍反应过来,缓缓开口,呢喃道,“另一个世界?”
果然会这样,简易心中不断反复地暗道,他就知道,果然会这样。他咬了咬牙,嘴中连珠炮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果然很难相信吧?可这就是事实。我就是来自于与这边一切都不相同的另一个世界,一睁开双眼便在这具身体里面了。果然很难相信吧……”
其实修真之人,自然知道何谓三千世界。但知道归知道,文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异界之人,况且这人还与自己如此亲近,难免如此惊疑不定。
“所以你迟迟不愿意开口告诉我,就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相信?”文轩又问。
简易止住那些喋喋不休的解释,低下了头去,神色越来越窘迫。就仿佛常年居住在阴暗角落的小动物,忽然被拖到阳光底下暴晒了一般,充满了不适。好半晌,简易双颊憋红地点了点头。
“你……”文轩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
在简易不安的等待中,文轩忽然拍桌而笑,“你竟然……唉,你啊你!”
简易惊骇莫名,“师兄,有什么可笑?”
是啊,有什么可笑?说来还真没有。只是今夜种种情绪积压在文轩心头,太过沉重,如今终于得知这些欺瞒的缘由,心头大山猛然揭开,便使他只想放声大笑。
“笑你庸人自扰。”文轩却嗔怪道,“怕我不相信,所以瞒我这么久?直到现在,还非得被逼问到这种程度才说?你猜猜,因为你这欺瞒,我对你多了多少怀疑?”
简易一下子被说得脸面无光,充满羞愧。而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脑袋像安了弹簧一样弹起来,不知道是惊是喜地看着文轩双眼,“师兄,你,你,这么说来,你是相信了吗?”
“为何不信?”文轩笑着反问。
虽然依旧疑点重重,但眼前之人到底是他简师弟。只要知道了欺瞒的缘由,他便没什么不敢信的了。
是啊,文轩终究是这种人。
哪怕他曾经错信小人,也与简易是无关的。他凭什么就得因为别的小人,而保留他对简易的信任?
只是有一件事情还想不通,“你不是说你从小看着我的故事长大吗?在另一个世界怎么……”
“是啊,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看到的!”得了文轩的信任,简易就如同头顶青天一般,兴奋地解释道,“你的故事被写成了书,流传到了我的世界之中。我从小看到大,特别喜欢!”
这话其实并没有说全,至少并没有说明那故事本身并不是为了记载文轩而写的。
文轩便以为自己就是故事主角,不禁为如此待遇而受宠若惊。
“从你第一次登场,我的目光就没法从你身上移开了!”简易这类似表白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根本停不下来,“那个秦时宇你记得吧?他当时刚刚筑基,仗着底牌多,撩了一头妖兽,结果险些被那妖兽弄死。你偶然路过,一招就救了下来!简直帅呆了!”
这确实是文轩与秦时宇的初遇。但这段相遇从秦时宇的角度而写……当时文轩救下他之后,劈头盖脸就训了他一顿,说了些本事不够就不要找死之类的话,并拒绝了他的组队邀请……是以非但没结下恩,还拉了一点仇恨。后来秦时宇实力一路攀升,文轩却止步不前,这段相遇更是对两人而言都多了点尴尬。
简易却不管那么多,只知道一述自己多年来的倾慕之情,听得文轩是一愣一愣的。
只是文轩在原著中的出场次数实在有限,简易顺着逐一讲过,还觉得不够。眼看着就要说到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时,他这喋喋不休的表白却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文轩以为他只是终于停下了,简直松了一口气。
而后文轩看了眼手中手镯,打算还给简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这个东西……”
简易连忙摇头,“师兄,你就拿着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说过,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这储物手镯,我也不想和你分什么彼此。”
文轩一笑,当即解下了腰中储物袋,抛给简易。
简易接住这储物袋,捏在手中愣了一个刹那,倏然领会到文轩的意图,当即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还特地寻了一个角落,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储物袋解开来看。里面不过是一堆杂物而已,也不知怎么他就越看脸色越红。
因为同心蛊的缘故,储物袋也好,储物手镯也好,都没有对他们的灵气神识没有丝毫阻隔,仿佛同时认了两人为主。
而在那储物手镯内,简易浑身的家当……那块圆玉法器,从纪子昂那儿讨要的灵石,几块所学功法的玉简,祁继白所送的混灵斗,再加上文轩送给他的那些东西……文轩几乎个个都见过,个个都眼熟。却就在将这些眼熟之物都看过一遍之后,文轩发现了一点令人意外的东西。
黑金矿石,总归一十二块。文轩将这些黑金矿石从手镯内取出,摆在桌上,码得整整齐齐。
“没找到机会处理。”简易注意到他这动作,连忙羞愧地道。
文轩笑了笑,心中想起那和简易初遇的时候。当时简易为了接近文轩,将水云宗内总共十三块黑金矿石全数换下,逼得文轩不得不接下他的委托,与他一路同行。后来他给了文轩一块,剩下的,可不就是眼前这十二块了吗。
那时文轩还感慨来着,能够一口气将十三块黑金矿石全部换走,可真是一个财主啊。如今一看,什么财主,除去这段时间别人给他的东西和那圆玉法器,根本就剩不下多少财产了。
“这些,”文轩指着那些黑金矿石,“该不会就是你当时的全身家当吧?”
“哪能啊!”简易断然否认。
但从他脸上羞赧的神情来看,这显然只是死鸭子嘴硬,“顶多半身……”
好,半身。文轩笑着将这些黑金矿石收回玉镯之内,“你为了接近我,散尽半身家当?”
“那又如何?”简易抬起头来,双眼眯起,问得出奇认真,“师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只是听到这么一句问题,文轩心头猛地就是微微一颤。
而在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出答案之时……那摆在桌上的婴孩忽然又哭了。
简易暗骂一声,连忙跑过去,解开襁褓一看,顿时面如菜色。
这小破孩居然尿了。
“师兄……”简易投来求助的目光。
“干嘛?”文轩笑着问道,“你以为我处理过这种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