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怎么,竟说了和当初王奕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不是您的同伴,我们才是。您与他不同。”
言下之意,你不是什么实验成果。你是黎里。
黎里微讶,她看了君瑶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松快说:“我从没有要否认自我的意思,你不用担心,我只不过是好奇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毕竟,万一有什么缺陷的话,还是早发现早治疗比较好对吧?”
眼看君瑶听了后不仅没有舒缓的意思,甚至眉头皱得越发厉害。黎里只好打断了这个话题,不再深入,转而提及其他的事情:“我怀疑萨默王同样给自己使用了实验成果,他的力量来路成迷,毕竟这么多年战争,帝国遇见的红尾不计其数,也从未记录过红尾有所特殊。”
君瑶沉默一瞬,知道黎里不愿深入原本的话题,便也配合着转移。
他思考片刻说:“您认为浦林同样接受过实验?”
黎里道:“他的形貌太过奇怪了。我又不是没见过老年人鱼,哪有老人长十六岁的。而且他的身体力量也很奇怪,十六岁的人鱼,即便是幼年,但要在体力上打个我问题应该不大吧?”她看见君瑶欲言又止,顿了一瞬,补充说,“你放心说,我不生气。”
君瑶:“……”
君瑶委婉道:“十六岁的人鱼,可以在战场上扭断帝国成年战士的咽喉。”
黎里就当没发现君瑶在照顾她的自尊,她继续道:“但我单手就能控制住他。这可不是老年或是幼年能解释的。他对蓝枫的亲近也不合常理。即便再怎么跳脱,黑尾中拥有银尾特征的贵族,蔚蓝海曾经的大祭司,会如此钟爱一名蓝尾实验体就很奇怪。”
“况且,你不觉得也太巧了吗?蔚蓝海内,唯二对蓝枫毫无阶级芥蒂感的贵族,恰好是拥有特殊力量的两位。”黎里一针见血,“萨默王的力量,浦林的力量,蓝枫明面上所经历的实验。要说他们俩和实验无关,打死楚檀我也不信。”
君瑶:……您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奇怪的形容词?
黎里想了想,还是吩咐君瑶说:“你再去蓝枫那儿试探看还有没有更多的线索,我见浦林的事情肯定会被萨默王知道,召见我的事情,搞不好都未必能等到明天。”
蔚蓝海的三个月亮已在天边渐渐显出了模糊的轮廓。
黎里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等来了又匆匆来见他的格尔达。
格尔达大约也没想到黎里这个异国的没用皇女在今天会如此的受欢迎。不仅浦林同意了见他,连萨默都不顾规矩地提前召见了她。
格尔达看了看黎里的四周,他问:“您的护卫不在您的身边吗?”
黎里温和地回答:“您希望他一直在我身边吗?”
格尔达当然希望君瑶趁早滚蛋。
黎里不提她护卫,格尔达巴不得当这个人不存在——最好闯入不该闯入的地方,直接毙命在蔚蓝海的波涛里——这才是格尔达最想要的结果。
说是召见,实则萨默王的这场会面根本不合规矩。
临夜请见别国的公主,本就已经是极为冒犯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私人请见,前几日见过热闹的大殿内,寂静到除了萨默王敲击扶手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黎里踏进大殿。
她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这里头除了仆人外再无其他的贵族,便开口询问:“陛下临时召见我应当是需要经过元老会审议的,可如今殿中竟然没有元老院的大人。恕我冒昧,陛下,您的召见书有在元老院通过吗?”
昏暗光线中的萨默王瞧起来比灿阳下显得更为冰冷任性。
他向黎里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承认:“没有。”
黎里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她也不去管萨默王,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抬头看向王座上的敌国皇帝,礼貌询问:“那么既然是私下见面,您想要和我谈的,应当就不是斗兽场的事情了?”
国事自然只能在国局上谈。
既然是没有通过的私下会面,有些事情,黎里就可以直接装傻,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萨默王没有否认黎里的说法,他甚至说:“我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东西的生死和去处,皇女实在是想的有些多了。即便你不去寻求浦林的帮助,只消你能够给出让我满意的条件,我一样可以让步。”
见萨默王果然知道她去见了浦林,黎里心中微沉。
她顺着萨默王的话开口:“既然不在意,那陛下今晚又为什么等不及要见我?”
萨默王道:“因为你见了浦林。”
他坐在高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俯视殿中的黎里:“我相信你也猜到了,我和浦林关系不怎么样,不过碍于一些过往,我必须给他三分颜面。你见了浦林,与他做了交易,我明日再召见你,你自然再交不出我想要的东西。”
黎里笑道:“那您觉得,您今晚找我来谈谈心,我就能交出您要的东西了?”
萨默王漫不经心:“不然我找你做什么呢?”
黎里沉下眼眸,她耐着性子与萨默王交涉:“陛下。你也说了,斗场的事情我已经同浦林大人商量完毕,您需得给浦林大人这个面子,如果您想要与我做旁的交易,恐怕得改变态度,再拿出些新的诚意。”
黎里自觉自己已经做到了不卑不亢,算是出使人员面对突发事件的标杆了。奈何萨默王从头到尾就没有听她说过话,他金色的眼睛盯着她,又好似只是在盯着她背后的存在。他冷嘲热讽:“身在这处境,你竟然还敢和我提条件。”
黎里:“……什么?”
萨默王嗤笑一声,他从王座上慢慢的站了起来。
身为人鱼他的体格要比正常的人类男性更为高大,当他极具压迫力地立于黎里身前时,仿若能够遮蔽所有能够触及到她的光芒。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接受楚檀那可笑的交流条约?”萨默王冷漠道,“艾格·厄斯金不够格让我允许帝国的皇室踏入蔚蓝海。”
黎里闻言抓住了线,她心中惊涛骇浪。
皇室出使原本是她输给韩涯一招的结果,她一直认为蔚蓝海对此也是乐见其成,韩涯不过是顺水推舟。但如今萨默王说什么,他说——蔚蓝海憎恶帝国皇室,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方才勉强同意的?
萨默王是尤为任性自我的王者,要让他低头可不容易。
如果皇室来使是韩涯说服蔚蓝海的结果,那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萨默王讥讽她的处境,她又身在什么处境,她代表帝国出使,帝国有吴秦坐镇,联邦怎么敢——
黎里忽然咬住牙齿。
她面色难看。
萨默王瞧着她在转瞬间情绪激烈变化,倒罕见觉得有趣。那点有趣的情绪让他多了两份耐心,对着这位小公主多说了两句话:“我的王后,蔚蓝海最后的血脉。帝国答应归还的、我等遗落在外的公主,您打算让她什么时候出发?”
萨默王提醒着黎里:“在这点上,你与我应当是利益一致的。毕竟若是我的王后回不来,你也回不去你的家乡。”
“至于角斗场的那群奴隶,再来一万倍也抵不上银尾的价值。”萨默王缓步走下台阶,慢慢来到黎里面前。他微微弯下腰,冷冰冰的金色瞳孔里映着黎里的面容,他缓声道:“你当然也不能。不过,好歹是对面的特殊基因,斗兽场也让我看了个清楚。”
“楚檀这次没有欺骗我,你的确是够格的砝码。我相信,帝国会为了你早日送还我的妻子的。”他靠近了黎里,火焰般的长发竟似有温度。
萨默王笑道:“我今晚找你,不是为了和你重新商量的。只是有些话不方便明天说,只好今晚费点时间再来提醒你。”
“我不关心你想做什么,也不在乎厄斯金。但若是帝国再扣留她不放。”萨默王微笑着恐吓,“我保证你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你的故乡。”
“想想办法吧,小皇女。”萨默王如此道,“相信我,我绝对比你的故乡的朋友更希望你能回去。”
黎里回到住所已经是第二日。
君瑶还没有回来,她独自坐在窗前看异乡的日出。
使团成员察觉到她情绪有变,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太敢问。于是他们寻了一圈,干脆教唆黎里救回来的少年去问。
少年,也就是“微”,他正蹲在椅子上吃饼干,听到医生的要求不满意的皱眉,反抗道:“为什么找我来问,你们自己去不就好了!”
医护人员跟了黎里一路,太清楚这个表面和气的殿下有几斤几两了。
他要去绝对会被三句话打回来,不仅什么都问不到,甚至恐怕连皇女沉默的那面都要见不到了。
蔚蓝海凶险,医护人员自然额外关心皇女的心理健康,若是对待他们这些帝国的工作人员无法敞开心扉,那么类似少年这样毫无用处、绝对接触不到核心、回了帝国就会变成海水里的一滴水全然无害的“弱小”存在,应该能被倾诉一二吧?
话自然不能直说。
医护人员委婉道:“你年纪小,年纪小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获得女性喜欢。”
提到年纪微便有所不满,他道:“我才不要她喜欢,她比我大几岁啊,摆什么成年人样!”
医生见根本说服不了这家伙,干脆一把抽回了他面前的点心盘。医生冷酷道:“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全是皇女提供的,就算是提供相应的代价,你也该报答殿下。”
微正要反驳什么,医生便接着说:“白眼狼没有资格享用这些。”
微:“……”
“我不是白眼狼!”他小声的反驳了,瞧见医护人员毫不妥协的眼神,只能他来妥协。他烦躁的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询问:“她在哪儿啊?”
黎里很早就注意到鬼鬼祟祟在她周边打转的少年。
因为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加上他也没有打扰到她,黎里一直没有开口点破。
直到少年大概是转累了,耐心也耗尽了,他在远处痛骂了一句什么,转身跑了。黎里以为他是玩够了也不在意,她头痛的很,昨天萨默王话里话外的暗示实在是太消耗心神了。
很显然,当初有人把赵真的消息透露给了萨默王,这才是萨默王同意皇室出使的真相。
同时萨默王还指认她的出使是楚檀安排,她是楚檀给予萨默王“一定会交还赵真”的筹码。
先前的挑衅,斗兽场的为难,按这套说辞来看,便是萨默王在检查她的分量是否如楚檀所说,他在确认她对帝国的重要性。在确认了她的特殊基因后,萨默王便不在有所顾忌,甚至不在乎的将一切告诉她,目的也很简单——他只要赵真回到他的手心,黎里能够配合他完成这件事,自然更好。
但是——
这真的会是楚檀做的吗?
就像她试图利用上三尾与下三尾之间的矛盾,挑起蔚蓝海的危机一样。萨默王会不是故意这么做,好让她与楚檀异心?毕竟她在蔚蓝海的行踪不是秘密,只要萨默王询问,蓝枫也不会隐瞒他们之间的交流太多。萨默王很有可能察觉到了她对楚檀态度的微妙,所以正好借此一石二鸟?
楚檀的身上的确存在太多的谜团了。
黎里一时间竟然也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做。
事关楚檀,她甚至不能和任何其他人提及,楚檀在帝国地位实在重要。对他任何不合时宜的诋毁,都有可能造成帝国的危机。
“……就说皇女难当。”黎里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要还是走私贩,哪有这么多顾忌。”
未来的路太难走,人就总是容易回忆过去。
黎里仰躺在座椅上,遮着眼。
忽然,她的指尖被风吹入的花瓣轻柔地擦过。
这会儿可不是花谢的时候。
黎里忍不住移开了手心睁开了眼。
她的眼前突然下起了一场花瓣雨。明黄色的、粉色的、蓝色的、甚至还有大约是凑数用的绿色的嫩叶——不知多少的花瓣洋洋散散地从天空而落,被阳光浸染的它们,被风托着漂浮在空气中时,漂亮地像一场梦。
黎里看着眼前不真实的幻境愣了一会儿,便听见小小的声音在骂:“采了那么多居然只能撒这么一会儿吗?我就说,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下半天的花瓣雨啊!”
黎里听见声音,攀住窗沿,半翻身往上看,就瞧见了屋檐上蹲着撒花瓣的微。
微:“……”
黎里:“……”
被抓了个正着的微有些僵硬,黎里非常配合地缩回了身子,她甚至夸张地说了句:“是花瓣雨,是神迹吗?”
微:“……”
少年烦躁地从屋顶直接跳了下来,他身上还沾着不少花瓣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