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的失败让她不断反思自己的急功近利,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
电脑屏幕的映照出一道身影,邹敏转过头,看着打扮整齐正预备出门的任平生:“你去哪里?”
任平生温柔地笑道:“有点事,去见个朋友。”
邹敏却不再轻易被这样的笑容迷惑了,事实上《都市奇缘》的口碑失利之后她便意识到了任平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与世无争。
她比较关心另一个问题:“什么事?见谁?我认识吗?男的女的?”
任平生愣了愣,有些不解:“……你最近怎么了?怎么疑神疑鬼的?”
邹敏没有回答,在沉默中看着他离开家。
她发现自己,渐渐开始不信任这个以往无比迷恋崇拜的男人了。
*****
连续好几天不接她电话的宋天同样凄风苦雨。
困扰他的不仅仅是电影亏损和股票狂跌的事儿,新法案的出台于他而言更是来势汹汹的晴天霹雳。以往公司积蓄已久的各大版权纠纷仿佛一夜之间从冻土里复苏,那些原本被名城以诸多手段拖延打压得放弃抵抗的受侵害者也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排着队地翻旧账,法务部在年底收到的律师函比过去几年全部加在一起都要多。
不同于以往的视而不见一笑置之,现如今名城上下哪里还敢不将此当回事?发律师函还好,纠纷双方可以坐下来好好沟通,可一旦闹上法院,就绝对是不死不休的下场了。之前同原上的音乐版权官司,只一台就打得风风雨雨,足够管理层焦头烂额,而现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近百起申诉,名城规模再扩大十倍,也是绝对无法从这庞大的司法纠纷内全身而退的。
为了免除这份麻烦,公司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道歉和赔款,且不敢轻易讨价还价,一切只为安抚受侵害者情绪为上。毕竟方案刚推动,正处于风口浪尖,各大创作行业群情激愤,正苦于找不到一个可供示范的反面标杆。一旦受害者们直接将事情给闹到无法收场,直面市场积蓄了几十年的愤怒的名城下场恐怕会无比惨烈。
赔钱、赔钱、赔钱、赔钱……
睁开眼就是赔钱。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一千万。
资金如同流水那样从账面上一笔一笔地划出,再加上《都市奇缘》亏损掉的那好几个亿,名城影视上一年的年终报表数据非常好看。流动资金难以避免地出现问题,股票也控制不住地不断下跌,市值蒸发、内部危机,厚厚的血条猝不及防下便被打消了一多半。
公司连股东的分红都发不出了,员工奖金也大为缩减,从上到下,怨声载道。
“宋董真是有毛病,现在这赔一笔那赔一笔的,早些安分做市场别侵权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是啊,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初赚了多少,现在差不多都折进去了吧?啧啧啧,看这个情况,咱们公司不会哪天就直接股票跌停倒闭了吧?”
“我看悬,去年年终奖才发三千……我有个同学在四海工作的,职位跟我们差不多高,人家去年拿了这个数!”
“霍!那可真是了不起!不过咱们也没法跟四海比啊。新法案推动之后那么多公司多少都吃了点官司,也就四海一点事儿也没有全身而退吧?”
“嗨——说到底还是老板不给力,眼界太短浅。”
这群人议论纷纷,兴致勃勃,以往对公司的侵权行径习以为常,此时一个比一个看得清明。
“宋董……”
助理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路过茶水间的老板,宋天阴沉的脸色让他几乎有种对方下一秒会将这里尽数拆成碎片的认知。
可等待了许久,宋天除了沉默外,却没有实施任何举动。
大概有将近五分钟那么久吧,助理才从落下的视线余光中看到那双仿佛在地上扎了根的双腿重新迈开。
宋天行走着,步伐仍旧稳健,可步子与步子间有多虚浮,只有他自己明白。
赔本、赔款、质疑、谩骂,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似乎一夜之间就被颠覆了。为了让发来律师函的受害方们不将事情闹上法院,他不得不一个一个给这些过去看不起的小人物们亲自道歉,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问题现如今却每一个都关联着名城未来的生命。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是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多到炒作时可以轻轻松松投出相当于许多电影全部投资的资金。
可时至今日,公司却落得资金链濒临崩溃的结局。
这个举国欢庆的新春佳节,他在无处不见的欢声笑语中熬白了两鬓的头发,整个人都脱离了那种骨子里的意气风发,老了十岁不止。
“宋董。”
助理敲门进来,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在对方又一封寄来公司的律师函的内容汇报中,面色沉沉地看着屏幕上那张已经刷爆各家媒体新闻的“祝贺《致命追击》春节档票房突破20亿”的喜气洋洋的海报。
宋天点燃手上把玩已久的那根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后从肺腔到脾胃,由内而外地,从骨子里渗透出一股陌生的,浓浓的疲惫。
******
“干杯!!!!”
尚未结束院线就突破二十亿的票房让《致命追击》制作组从上到下每一个参与者都充盈在一种沸腾的亢奋中。
血本无归和一夜暴富,电影这个圈子极端起来就是如此吓人,亏损者们凄风苦雨,盈利方则欢天喜地,名城国际危在旦夕的同时,原上却忙着同商树他们开私下的庆功会。
原本拿着剧本都拉不来投资的透明导演商树,现如今顶着“二十亿导演”的冠冕,已然成为各路影视公司和投资商们疯狂争抢的目标。但从未被如此多的工作邀约包围的商树却已经无法迷失在一呼百应的状态中了,他这把年纪,起起落落,该经历的已然尽数经历,现如今心态之豁达,丝毫不逊色那些躲藏在深山老林里参经拜佛的世外高人。
提起前些日子那几部登门邀请他的工作,他的态度也十分不屑。
“动不动搞什么大制作,尽拿这些噱头糊弄我,我一看演员表和剧本就知道他们要拍的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看看《都市奇缘》现在扑街成什么样了?这就是前车之鉴。”碰了下杯,商树醉醺醺地朝原上嚷嚷,“反正我就在你工作室混了,国内那么多做影视的公司,我他妈就信得过你一个!”
宏博展也颇为得意,借着《致命追击》的成功,他与国内某知名大导演搭上了关系,对方对他颇为欣赏,已经谈下了一部合作,还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再过不久就要官宣了。
原上则赚了个盆满钵满,年底时直接给工作室里的学员和工作人员封上了厚厚的奖金。大伙因此干活特别积极,学员们没有后顾之忧,学习起来也更加卖力了,近段时间好几个本来就在重点观察的佼佼者们成绩也居然突飞猛进,已然到了瓜熟蒂落,可以推出市场的时机。
以及原上自己的新专辑,进度也格外的顺利,这张专辑里的音乐在他自己看来相比较上一张《开始》,甚至还要更加优秀一些。
毕竟乔治吕的词填得比他好,编曲中也有诸多可以与他的缺陷互补的优势,强强联合的力量,绝对是单独的优秀个体难以企及的。
对这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出色的未来的合作伙伴,原上万分珍惜,毕竟华语乐坛现如今最缺少的就是对方这样实力出众经验丰富的老音乐人。和环球音乐制作公司的诉讼流程很快就被他提上了日程,四海集团的律师团们十分优秀,再加上乔治吕那些保存得十分完好的证据,借着现如今新法案大力推动的东风,走司法程序的胜诉的可能性还是相当之大的。
等待正式出面的这些天,乔治吕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可见地稳定,大概是终于看到了多年夙愿曙光的缘故,他从身到心倏地便静了下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不去询问律师团的进度到了哪里,只一心一意为原上新专辑的旋律编曲,拿出一首又一首老辣又出色的佳作。
耳机音乐中放着新专辑几首歌的小样,酒过三巡,原上听得沉浸其中,摇头晃脑,被来接人的秦霍拉上保姆车,驶离吃饭的商业街。
这一路车道狭窄,司机车速放得很慢,小心谨慎。
华灯初上,商业街绿茵丛丛,隐没在绿茵中的酒家们顾客盈门,十分热闹。
原上头靠在车窗上,余光突然触到了一道的身影,下意识坐直身体,朝那边望去。
人行道边,任平生从一辆豪车上踏了下来,衣冠整整,眉目清隽,气质温和柔软,挂着他标志性的笑容。
从驾驶座里钻出来的是个看上去年记不轻的中年女性,称不上漂亮,但气质里有种上位者的威严。
两人站在一起说话,不知道是什么话题,任平生忽然便露出一个璀璨的微笑来,叫那名中年女性看得眼睛都快直了。
车缓缓朝前开,原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顿点,随着方向的改变微微扭转身体,结果突然又从错身而过的一辆车中,捕捉到了邹敏表情锋利的面孔。
邹敏双目亮如火炬,径直朝着任平生的方向去了。
原上看着这一幕不由失笑,和过去那个干净纯粹的青年不同,那么多年过去,他也搞不清任平生究竟在想什么了。
记忆中对方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同性恋的,弯得比自己还彻底的那种。
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会痛苦么?
秦霍凑上去:“你在看什么?”
爱人温暖的鼻息喷洒在耳边,原上的心这才掀起了些微的波澜和悸动,对那边的画面没什么兴趣了,他也不大想叫秦霍这样的小可爱看到那些不正经,伸手托着秦霍的脸上宠溺地亲吻了一下,又将自己一边的耳机取下,塞进对方的耳朵里。
“没什么。”原上问他,“新歌,好听吗?”
秦霍便由身至心沉浸在他大海般浩瀚的宠溺里,冷酷的双眼中透出些许笑意:“好听。”
两人头挨着头,肩膀挤着肩膀,各自的屁股都有一半离开了座位,半具身体都在拼命朝着对方的位置贴近。
正在开车的木助理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细碎的说话声——
秦霍:“葡萄酒?”
原上:“甜不甜?”
秦霍:“甜。”
原上:“那我再亲你一口。”
么,么么,么么哒,啧啧啧啧……
轻微的水声响了起来。
他从头到脚开始凶猛地发着麻,目不斜视,心中苦涩。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他每天都在被各种画面闪瞎眼。
回忆起自己每次跟女朋友索吻时被推开脸骂“瞎几把闹啥赶紧滚蛋”时的场景。
他在心中凶猛地咆哮——
要不是不是看在丰厚的奖金的份儿上,你信不信老子早就辞职了?!啊?!早就辞职了!!
然后一边嘶吼着,一边缓缓降下了车窗的挡帘。
秦霍在心中点头,嗯,狗腿得很到位,这个月可以再给他涨五百了。
第90章 嗨!好气哦!
餐桌对面坐的是新世界影视资源颇多的副总裁纪蓉,任平生待她态度谨慎,姿态也放得很低,因此谈笑颇为契合。
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嗡鸣,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邹敏发来的短信。
-你在哪里?
纪蓉恰巧说到新电影的事情:“……公司确实准备投拍,演员也正在寻找……”
手指微动,他飞快地打下几个字——
-在谈工作。
《都市奇缘》的票房成绩不太好,连带投资公司近期都陷入低迷,名城之前一路为他重新经营知名度的路线一下断开了,眼看着铺设到一半的康庄大道崩开断崖,任平生这一次是真的急了。
营销连带拍电影耗费了他两年多的时间,最后却一无所获。他已经岁数不小了,又有几个两年可以用来这样挥霍?让他再回到过去濒临过气的状态,任平生实在是不甘心,娱乐圈是个现实又浮华的名利场,在顶峰呆过的人,又怎么能忍受重新回归谷底的生活?
他倒是想要自己找工作,只是歌坛里如今新锐辈出,没有好作品,他实在竞争不过,只能着眼于影视。若非如此,他根本犯不着在赵观病重的时候去勾搭邹敏,天知道那段时间他白天和邹敏在一起晚上奔赴医院病房外守夜时心中有多煎熬。
愧疚和痛苦几乎要逼疯他。
而玻璃的另一头,那个充满魅力,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却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他那样豁达又孤单地躺在病床上,任平生隔着窗户,几乎感觉不到他起伏的呼吸,每看他一眼,便觉得虚弱的生机消失一分,只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依靠,就在这轻微呼吸当中一点一点地倒塌了。
他惊慌失措又束手无策,赵观从发病起便没再为他写歌,两年多的功夫吧?总归他在音乐圈里的知名度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初尝过气的滋味,他茫然得无以复加,失去了对方后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怎么样?他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对面突然传来纪蓉的声音:“看手机那么久,是女朋友?”
任平生猛然回过神来,愣了愣,看向屏幕,邹敏在他发呆的那段时间里又陆续发来了几条短信——
-在哪里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