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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节

    这一行人正是趁夜偷袭玉渊城的隐字营精锐,人人身怀绝技,并不因峡中天险而有任何阻碍。上将白信领兵在前,但见悬崖小道上冰厚雪坚,怪石嶙峋,一旁绝壁插天,直没云月,一旁却是万仞深壑,一眼望去渺不见底。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免暗自打起精神,只因稍有不慎,无需敌军发现,便会坠足深渊,落得粉身碎骨。
    急行之中,忽有战士脚下碰落碎石,石块滚下谷去,顿如激雷轰然,战鼓鸣响,一时轰隆不绝,久久方才停止,天鼓峡其名由此而来,玉渊守军亦因此天险,除了峡谷口藤索处有少量驻兵外素来不曾设防。白信轻声传令,隐字营中四道人影飞出,足踏崖壁轻身滑行,竟是履险如夷,瞬间超过众人,向前而去。不过片刻,两人飞奔而回,低声禀道:“将军,前方便是弦谷藤索。”
    白信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果然已无山道,一道深壑横亘绝峰,其上烟云漫漫,渺然不见深浅,唯有一条三尺见宽的青石向前延伸,数步之外便是云封雾锁,不知所向。但他对天鼓峡地形早已十分熟悉,知道这石台之后乃是一条藤索古道,越过此峡便临近玉渊城西,与奚尧约定便是此处,只要宣军战士过了弦谷藤索,便可由他暗中引入城中,杀玉渊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对面山崖之上忽然现出一点亮光,似乎是灯火浮于云雾,微微一闪,又是一闪,接连三次之后,白信知道便是奚尧发出的接应信号,下令道:“十人一组,随我过桥。”当下提气轻身,凭空拔起,便往浓雾之中落去。
    黑暗之中但见一道白影如絮轻飘,徐徐落在烟岚之间,下方藤索若隐若现,其人便如悬空而行,飘然无定。白信这一手轻功甚是漂亮,后面隐字营战士低声喝彩,陆续施展身法,沿藤索过峡谷而去。
    这弦谷藤索横跨峡谷,浓雾之中不见尽头,白信轻功造诣远超他人,数次起落便已趋近对面,这时雾中灯火逐渐明亮,隐约可以看见一人手执轻灯,正向崖边慢慢走来。
    “奚师弟!”白信出声招呼,掠过山崖落向对面,半空中忽见奚尧抬头,脸上神色苍白僵硬,古怪至极。白信心头忽然掠过一丝警兆,就在这时,奚尧身形向前急扑,一道黑影迅如闪电,噗地一声自他胸膛洞穿而出,带着血光直射白信门面。白信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一个翻身,那黑影自他颈侧擦面而过,仍旧重重抽上肩头。
    白信闷哼一声向后落去,奚尧口中鲜血狂喷,叫道:“师兄快走!”就此伏地气绝。
    “偷偷摸摸入人家门,便想一走了之吗?”其后现出个黑衣男子,手腕轻抖,一条软鞭疾向白信卷去。这一下事出意外,之后越过藤索的两名隐字营战士大喝一声,挥刀前冲,黑暗中一人笑道:“过得我乾坤扇,再顾他人不迟!”手中一柄折扇精光一闪,左挥右点,横劈竖击,藤索之上每过一人,便被他扇风扫中,连声惨呼迅速下沉,自藤索坠入深谷,霎时之间便无声无息。
    白信知道行踪暴露,若被对手把守来路,当关斩杀,今夜隐字营便要全军覆没在此,当即无暇顾及肩头伤势,一声长啸亮出兵刃,一把细长利刀如电破空斩向那矮胖老者。使鞭男子冷笑一声,翻身向他下盘攻去,白信刀势闪烁,凌厉狠辣,连续数招急攻,顿时将两人一并卷入战圈。
    得此一瞬空隙,藤索之上战士们抢上山崖,立刻有数人加入团战,一时刀光剑影,喝呼怒叱之声不绝于耳。眼见度过藤索的战士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山雾之中藤索上忽然发出缕缕晶莹的光芒,仿佛微雪随风飘落,不断坠向无尽的深渊,更有一丝箫音,自那烟岚雪雾中轻轻飘来,悠悠充满月夜山川。
    藤索上隐字营战士皆觉那箫韵萦绕耳畔,低吟浅叹,如泣如诉,四周雪雾仿若云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缕光丝,倏然自脚下飞旋而出,冰丝银芒千枝万叶般向着虚空盛放,仿佛藤索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瞬间千丝齐舞,照得暗夜如昼。
    灿烂绝美的光芒之中,忽然有血光当空爆起,藤索上隐字营战士纷纷惨叫,无不被那光丝卷中,但见雪谷之中银辉流转,星溅玉碎,无数躯体伴着散落的血花直坠深谷,但却没有一人再出声惨呼,早在落下之时便已毙命。
    藤索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玄衣身影,无边无际的烟雪里,她手执清箫缓步而来,飘飞的衣袖上光华流荡,轻媚的长发间莹光幽舞。暗夜深处飞溅的血花,仿若朵朵红莲自她足下不断绽放,每一步都踏出地狱万象,却又美若魔域仙境。
    隐字营战士不断越过藤索,冲向对面。那人玉箫婉转,曲音不竭,千丝万影流放如雨,在雪谷上方虚空的云境中幻出无瑕华光,随着她身形飘转,每一丝箫音落处都有一人殒命深谷,直到她走到藤索尽头,走出那幽冥绝雾。对面青石台上身经百战的死士惊惧后退,面对这绝色美人,却像看到了世间最为可怕的景象。
    她在青石台上站定,轻轻抬手,雪光映上皓白如玉的纤指,升起一点金灿的流光。
    “你们想回去吗?”
    她妖娆开口,幽眸盈雪,点点丝光在她身后纷纭而落,如同下了一场极美的光雨。峡谷对面隐约传来激烈的打斗之声,当先两名隐字营战士一愣复又一震,兵刃前指喝道:“何方妖女!让开!”
    那女子眸光一利,随即无声微笑,叹道:“地狱本无门,奈何你们执意相往,如此我便送你们一程也罢。”说话间弹指轻挥,一点流焰倏然而去,落向云间月夜,忽然化作翩跹焰蝶,迎风而起。无数蝶影,流金烁玉,盈盈飞向绝壁之上,越飞越高,就好像天空中流下炫美的烟花。隐字营战士一时看得呆了,几乎忘了拔剑对敌。那女子红唇轻扬,淡淡道:“何方极乐世界,天堂,地狱?”
    话音落时,悬崖之上轰然巨响,一声又是一声,伴随着剧烈的爆炸之声,漫天火石飞雪,坚冰碎岩,暴雨一样砸向整条天鼓峡。隆隆不绝的巨石撞上山道滚入深渊,便似万鼓齐鸣,万马奔腾,又像沙场千军,滚滚而来。火光、血雨、沙尘、雪雾……下方的隐字营战士身处绝壁,既无路可走,亦无处躲避,数百人血肉横飞,无一幸免,随着接连不断的惊天巨响,全部葬身谷底,尸骨无存。
    是夜之后,天鼓峡每逢雪夜皆会有激荡不休的战鼓之声自谷底传来,更常闻战马过境,惨烈厮杀之声,好似大军攻城,彻夜不息。玉渊百姓皆言宣军亡魂不散,发劳役数千于绝壁之上悬空而造玄女神祠。神祠落成之夜,悬崖山道轰然崩塌,不复再现,此地终成绝谷,亦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自此改名绝音峡。
    第四章
    崖上机关发动之时,子娆早已飞身轻退,弦谷藤索在焰光下寸寸燃起,最终毁于焰蝶绝舞之中。
    对面白信听闻巨响,隐见峡谷上方火光连连,心知中敌诡计,已经无力回天,对方虽然只有三人,却巧借地势几乎令隐字营精锐全军覆没,倘若缠斗下去,就连过得藤索的数人也将性命不保,当机立断,大声喝道:“莫要恋战,撤!”
    萧言回手一鞭卷向他脖颈,笑道:“哪里走?给我留下!”白信腾身避过,萧言鞭梢扫中崖壁,顿时激得沙飞石裂,冷雪飞溅,他哈哈一笑,左手一抖,黑鞭倏然扩大,右手却出其不意爆出千百银光,漫天骤雨一般向着白信罩去。
    白信长刀回转如轮,挡下大多暗器,臂上却被一柄飞刀深刺入骨,一时竟难抬起,此时易天折扇复又攻来,猛提真气与之硬拼一记,只觉对方内力深厚澎湃,长驱直入,喉中一甜,蓦地喷出鲜血。
    “将军快走!”两侧隐字营战士兵刃齐出,接过萧、易二人招式,已经皆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白信知道当务之急便是通知宣王情势有变,如果隐字营全部战死,中军难免复遭算计,猛一咬牙,纵身向夜雾深处奔去。
    山谷之中连续传出数声惨叫,萧言轻松翻身落地,取了隐字营余人性命的暗器随着黑鞭纷纷回到手中,便要前去追赶。
    “不必追了,正事要紧。”
    子娆落在崖前,自奚尧身上搜出烟信,指尖一亮,幻出焰蝶,一道碧色如玉的烟花随手而上,伴着漫天闪烁的蝶影直向夜空深处冲去。
    白信逃过截杀,急欲尽快赶回宣军大营,一阵急奔之后,眼前忽然一黑,险些就此失去知觉。方才他被萧言所伤,臂上飞刀虽已拔出,但始终无暇包扎止血,肩上鞭伤彻骨,剧痛阵阵传来,几欲晕了过去。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不敢再行逞强,遂身靠岩壁闭目调息,一边思索奚尧怎会被人识破,以至功败垂成。正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白信警觉回头,一道人影已到了近侧,那人行动快如幻影,一闪之下消失无踪,下一刻却自岩壁之上忽然出现,仿佛原本便已伏在那处。
    “将军!”
    白信闻声一喜,见是隐字营副将吴期,再看去却发现他孤身一人。吴期对他摇了摇头,白信便知隐字营精锐已尽遭毒手,想必这吴期若不是仗着奇异的身法,恐怕也难逃此劫,不过终究还有人保得性命,当下道:“你速速回大营禀报殿下,就说王师在城中设有埋伏,千万不要冒然攻城。”
    “是。”吴期答应,却站着不动,只道,“将军伤得很重?”
    白信微微闭目,喘息片刻,“还支撑得下。”他撑着崖壁想要站起,却双膝一软险些跪倒,易天那一掌让他受伤不轻,强撑至此终于发作。吴期身形一闪,趋近他背后,“我先替将军疗伤吧。”
    白信哑声道:“不必管我,先去军中送信……”话未说完,只听吴期在耳边轻笑一声,“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会把军情送到。”跟着心口蓦然一凉。白信不能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洞穿而出的利剑。吴期抽剑,抬手,身退,剑锋带起一道干净利落的血花,白信身子晃了一晃,口喷鲜血,径直栽向前方山崖。
    吴期还剑入鞘,上前查看一番,此处深崖无底,尸首早已坠落不见。他隐约一笑,忽然间回身抬头,只见漆黑的天幕之上,一朵刺目的烟花霍然绽放,前方整个玉渊城都被照亮,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玉渊城前箭落如雨,火光冲照夜空,映得一片赤红如血,近百架由宣军死士推动的云梯不断靠近城墙,城头守军早有准备,顿时发动机关,巨石纷落,擂木滚下,半空中血肉横飞,焦烟腾腾。宣军战士偶有抢上城头者,不是被乱箭射杀,便是被利斧长刀断手断臂,惨叫跌落,一时间城下陈尸遍地,血溅四野,战况惨烈至极。
    宣军一度失利,却皆悍不畏死,在大军强弓劲弩的掩护下频频攀城而上,更以火箭攻击城堞,令得守军难以立足。玉渊守将陆已亲临城头督战,一声令下,只见城上一片沸腾的金液同时浇下,杂以矢石沙灰,流火滚油。城头数十个巨大行炉柴高火旺,不断销铁熔金,滚滚倾向城下。宣军中者数以百计,无不肉烂骨毁,死无全尸,更有甚者被熔液当头浇中,坠下城去,死状甚是骇人。一阵铺天盖地的油雨之后,宣军再次被逼退,伤亡惨重,玉渊王师则是有备无患,颇有以逸待劳之势。
    不远处宣军中赤色王旗徐徐飘扬,正是姬沧王驾所在,身旁诸将遥观战况,却无一人胆敢作声。姬沧高踞马上,冷眼观望,已是发现情势有变,却也料想不到隐字营精锐已经在天鼓峡全军覆没。
    随着姬沧手势落下,宣军阵前旗帜变幻,便有高耸的战车组成阵形缓慢而整齐地向玉渊城推进,战鼓遥遥传遍四野,就连大军驻地也听得清晰无比。营地帅帐之中,皇非盘膝而坐,双目微合,忽然抬手轻拂案上古琴,一阵金铁杀伐之声自金弦之上乍然激破,几声低音之后,曲音越来越高,宫调转徵,复入角羽,突然繁音渐增,此起彼伏,仿若千军滚滚,倾城而至,又似金鼓铮鸣,战马急催。玉渊城前重木撞上城门,火雨覆没天空,厮杀之声震天动地。皇非始终垂
    眸静坐,唯有琴上弦音飞扬不止,但突然之间,弦音铮地一声拔起,曲调未成,骤然崩断。皇非双目唰地一抬,帐壁之上却有道黑影诡异地一晃,有人低声道:“君上。”
    皇非合手按弦,微微侧眸,知是吴期返回,“说。”
    那黑影躬身道:“君上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但是……隐字营误中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皇非心中微微一凛,随即明白宣军的计划出了意外,今晚攻城之战极有可能变成王师诱敌的圈套,倘若姬沧领军攻城,必然凶险至极。思及此处拂袖起身,身形一动已到了帐外,不远处战火冲天,映照眼帘,皇非微一蹙眉,喝道:“来人,备马!”
    此时宣军一波攻势略缓,玉渊城头忽然火光大作,守军燃起数百火把,照得夜如白昼。只见有数人现身城上,当先一名玄衣女子在火光之下凭风而立,发若云舞,其后影影绰绰,王师众将皆已到齐,更有战士手执长矛,矛尖上挑着一排事物,因隔得太远,一时看不清楚。
    子娆登上城头,面对下方数倍于己方的精兵铁骑,扬声道:“叛王姬沧,你不自量力引兵作乱,今夜暗使诡计前来袭城,以为便能得逞吗?如今自取其辱,我便送你一份回礼!”
    她这几句话以玄通内力送出,声音清澈娇媚,仿若风动碎玉,却清清楚楚传遍宣国三军。话音落时,城上战士齐声震呼,楼樊哈哈大笑,伸手取了战士手中的长矛,喝道:“兀那叛贼!看爷爷厉害!”说着长矛向地上一顿,举起城头巨弩以矛作箭,奋起神力一声大喝。劲弦响处,那长矛流星一般跨越千军,向着宣军阵中遥遥击去。王师守军高声喝彩,余人并无楼樊这般神力,便将矛上事物掷入投石机,一声喝呼,纷纷越过护城河直投宣军而去。
    楼樊那一箭瞄准军前金鼓,但听咚地一声巨响,击得鼓声大作,滚落下地。宣军中立时有人呼道:“是隐字营的人!”原来那些事物竟是十余枚刚刚割下的首级,雨点般落入宣军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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