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笑着也回头去看赵勋,道:“一起去吧,看看他卖的什么关子。”
“好!”赵勋颔首,一行人也没有坐车,说说笑笑的沿着长街往金簪胡同而去,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那些常去同安堂看病的百姓,还有几家医馆的大夫小厮,都纷纷说着恭喜。
如今在京城,认识顾若离的人比认识赵勋的还要多,他毕竟是将军,高高在上不可亲近,她却是大夫,平易近人接触要容易多了。
“他可说了什么事。”顾若离很好奇霍繁篓到底什么意思,白世英掩面笑道:“他是有心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上了街顾若离就猜到了大概要去哪里,也猜到了霍繁篓的意思,可真等拐进了金簪胡同,她还是被震住了。
原本只开了一扇门的同安堂,此时三扇门被打通了,一件约莫近五十平的大堂干净清爽的呈现在她眼前,一整排的药前是个弯着的柜台,足有半仗的长度,刷着橙黄的桐油,看着让人很舒服。
大堂里制着木制的长椅,像是现代公园的长椅,并排列着,她知道这是霍繁篓做的,她曾经在装修同安时和他提过一句,没有想到他还记着。
长椅的旁边的一张靠墙放的长桌,桌上摆着巨大的茶壶,还有许多杯子,任由病者自取饮用。
这样的大堂,像极了前世医院。
顾若离抿着唇立着,回头看了一眼赵勋,他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里面还有。”大家都回头看着她笑,张丙中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师父,里面请。”
顾若离和赵勋进了门,药柜的左右两边是两个过道,左边挂着内科,幼科,右边则分成了骨科和外科。
顾若离先去左边,同道是连着后院的,两边的墙上挂着宫灯,一共四间诊室,她往里头走众人随在她后面,大家都很安静。
她走到第一间,里面的墙刷成白色的,靠墙置放着一张单人的床,床前是一张长桌,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桌案后是空的,但整个房间给人感觉很舒服。
接着往前走,第二间也没有不同,但是此刻在桌子后面,杨文治正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声音微笑的抬头朝她看来,道:“顾大夫来了。”
她一瞬间红了眼睛,哽咽的道:“杨先生。”
“嗯。”杨文治道:“老夫受聘来此坐堂,顾大夫不会嫌弃老夫年老昏聩,医术不精吧。”
顾若离上前行了礼,道:“怎么会,先生医术精湛,您能来同安堂是百姓是福,是我们之幸。”
“那就好。”杨文治哈哈一笑,道:“去后面看看,还有好些熟人呢。”
还有谁,顾若离由杨文治陪同往后面而去,就看到岑琛坐在里面,见着她,岑琛起身抱了抱拳,道:“顾先生。”
“岑大夫。”顾若离道:“许久不见,你还好吧。”
岑琛回道:“您不在,同安堂太过冷清,还望先生早些回来。”
顾若离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从房里退出来牵了赵勋的手,紧紧握着,去了第三间。
里面摆设和前两间一样,但却是空的,刘大夫呵呵笑道:“此处是在下的房间,献丑,献丑了!”
“刘大夫谦虚了。”顾若离说着,刘大夫已经道:“去后院看看。”
众人就出了到了后院,院子里那口井依然立着,但相连的两间病房却变了样子,顾若离快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就看到被她砸掉的病房,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从挂着的灯到倾斜的床,从摆着药的柜子,到放在门边的拖鞋,和原来一模一样。
她站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去了另外一条过道,这边是外科和骨科,除了少一间房间,其余都和隔壁摆设一样,方本超指着最后一间,道:“这是在下的房间。”
他坐最后一间。
望前去,则是冯匀的房间,而第一间内,孙道同正捧着书在翻着,看见众人过来道:“顾大夫一来,我们同安堂可是人都到齐了啊。”
“孙先生。”顾若离行了礼,孙道同捋着胡须,笑道:“客气了,客气了。”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澎湃翻涌着,她垂了头退了出去,一转头就看到霍繁篓正大喇喇的坐在中堂的长椅上,敲着二郎腿笑呵呵的道:“怎么样,满意与否!”
霍繁篓说着话,视线就落在她的面上,她穿着一件大红的广袖对襟长褂,下面是条深紫的马面裙子,梳着牡丹髻,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杏眼明亮清澈晕着泪珠,宛若一潭清泉,穷逼挺巧,唇瓣娇粉,整个人亭亭玉立出尘脱俗中却又不乏独立的气质。
她很美,而且,越来越美。
霍繁篓看着视线落在她和赵勋牵着的手上,眸光一缩哀痛的撇开看向别处,掩饰似的手一划道:“这里我可是费大劲了。”
她不由想起来年前他在同安堂和几位大夫神神秘秘的样子。
原来是为了装修同安堂。
她抿唇笑着,道:“多谢!”他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眼睛里也少了光泽,似乎没了以往飞扬的痞气,周身添了一份说不清的沉郁,这样的霍繁篓让她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好像笼着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客气,客气!”霍繁篓哈哈一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说,你疗伤也疗的够久了,可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这么多人等着你回来呢。”
门外,许多路过的街坊和百姓也都站在了门外,听着霍繁篓的话,都点着头道:“是啊顾大夫,你不在同安堂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同安堂不再是同安堂了。”
“是啊。满京城的医馆,如今我们只信你,你不回来我们看病买药就跟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顾若离说不出话来,杨文治望着她含笑道:“你遇见了坎,哪能一直趴在里头不出来。你得鼓足勇气重新跨过去。只有过去了你才能进步,才能在再遇到同样的难题时,有能力解决它,才能让更多的同样的病症的人,活下来!”
“杨大夫说的不错。”孙道同道:“行医问诊者,谁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你得向前看,总钻牛角尖可不行。”
顾若离朝赵勋看去,他抬头摸了摸她的头,颔首道:“几位大夫说的不错,困难就是让你去克服,若不然人生哪来的成就感。”
她想到了顾解庆,想到了顾清源,想到了圣上,想到了樊氏……
“师父!”张丙中道:“徒弟学业未成,您这样太不负责了啊。您看看,这么多房间都没我的,我可是还没出师呢。”
顾若离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噙着泪笑着,道:“是我对不起你,晾着你不管不问这么长时间。”
“是!”张丙中一副幽怨的样子,“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真是想好好做个大夫。”
大家都笑了起来,看着顾若离等着她说话。
是啊,行医是职业更是她两生的追求和热爱,除了行医她别无爱好,也没有更大的追求,只此一样,她若就此放弃了,那么她的余生要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恍恍惚惚如行尸走肉,虽笑着闹着哭着爱着,可却不踏实,好像踩在云端,随时都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只有此时此刻,闻着药香,听着别人喊她顾大夫时,她才觉得自己才是自己,才是真实存在的,活在这个异世。
有家人,朋友,同事,爱人,有家有业有依靠。
“谢谢大家。”她朝众人行了礼,又和门外的百姓福了福,道:“从明天开始,我依旧是顾大夫,我回来了。”
掌声响起来,大家笑着道:“这才对,不白费霍小哥的心思和我们大家的一片殷勤之心。”
顾若离抬头看看赵勋,又看向霍繁篓,他依旧斜斜的靠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仿佛在和所有人炫耀着什么,但若细看脸上的笑却透着失落。
她微微颔首,道:“谢谢啦,改日我和七爷请你吃饭。”
“这是必须的。”霍繁篓挑衅的看着赵勋,“不过,得赵将军请,你请不算。”
她笑着看向赵勋,就看他微微颔首,道:“好,赵某请!”
她暗暗松了口气。
“择日不如撞日。”霍繁篓起来抚了抚袍子,道:“我定了天香楼,今儿赵将军请客,咱们打个秋风不醉不归。”
门外,崔婧语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桃红的褙子,神态娇艳的抱臂而道:“你不醉不归,众人大概只能浅尝即止了。”
霍繁篓扫了她一眼,忍了不悦,道:“那就你代劳了。”话落,抄手勾了崔婧语的肩膀,走在了前面,“走,吃饭去喽!”
大家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都摇着头笑笑,对霍繁篓的出挑已经是见惯不怪。
“让赵将军破费了。”顾若离看着赵勋笑道。
赵勋咳嗽了一声,道:“此项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所知,当然是霍繁篓在修同安堂化掉的银子,没有几万两是打不住的。
“改天我还他。”她笑着拉了拉他的手,他柔声道:“好!”
一行人去了天香楼,霍繁篓原是定了一个雅间,只是房间太小,赵勋就直接包场了,他们坐在一楼的大厅内,整个天香楼就只有他们两桌人。
不知喝了多少酒,顾若离没有细细数过,她只敬酒,喝酒,闹腾着。
酒过半巡,霍繁篓已经红的如同一只煮透的虾子,托着被子晃晃悠悠的过来,和赵勋砰了砰杯子,道:“赵将军,我们砰一杯,不提以前,不望以后。”
“好!”赵勋一饮而尽,霍繁篓也灌进口中,又倒了一杯举着望着顾若离,笑呵呵的道:“三儿,咱们还没有喝过酒,这杯我敬你。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前程,一个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的未来……谢谢!”
他的前程和她毫无关系,她也没有帮过他一点,反而都是他在帮着她。
顾若离起身无奈地道:“你少喝点,一会儿醉了会难受。”
“谁说酒量浅就不能喝酒,我偏要喝。”霍繁篓呵呵笑着,歪靠在桌子上,高举着杯子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话吗。”
她不解的看着他。
“我说,你是我的菩萨。”他轻轻笑着,“我的菩萨,要是我以后做了不好的事,你还会原谅我,对不对!?”
她扬眉望着他,忽然抓着他的手臂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一定会。”他说着,指着赵勋,“当着赵将军的面,你就说是不是吧。”
顾若离感觉很不好,她蹙着眉道:“我还是那句话,要看你是小恶,还是大恶!”
“哈哈!”霍繁篓将酒灌进口中,“这世上,恶就是恶,不分大恶还是小恶……你啊,就是心太善,好骗!”
话落,摆着手道:“你们喝,我去方便一下。”摇摇晃晃的往天香楼的后院去。
顾若离站着看着他的背影,霍繁篓走了一刻,忽然停下来扶着柜台,似乎想回头看她,却又调过头去快步出了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她朝崔婧语看去,崔婧语静静坐着端着杯子喝了满满一杯,又自己给自己倒着,看着杯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陪我去看看。”顾若离看着赵勋,“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赵勋微微颔首牵着她去后院,后院并没有人,只有洞开的侧门,北风呼啸而进,吹着门咯吱咯吱空洞的响着。
“他……走了?”她满面的惊讶,就这样走了吗,赵勋眯了眯眼睛,低声道:“过几日就知道了。”
他话落,崔婧语走了过来,站在他们身后,和赵勋福了福,望着顾若离道:“前日大婚我身份低微不敢贸然登门,在此恭喜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谢谢!”顾若离话落,崔婧语看着她笑了笑,道:“别找了,他不再是他了。”便和两人擦肩而过,出了侧门。
顾若离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她和赵勋去了方朝阳借给霍繁篓的宅子,里面已经人去楼空,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他这个人。
霍繁篓真的走了,和上次一样。
她叹了口气,和赵勋两人沿着长街慢慢往回走,她道:“你说,他想干什么?”
“左右不过那些事。”赵勋淡淡的道:“等他露面,你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只是觉得心疼。
☆、197 日子
只要霍繁篓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其实对于她来说便就足够了。
至于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将来他们再相遇,依旧是嬉笑怒骂的好友,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都已经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