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节

    “夫人折杀末将。”程怀松看了一眼李媚儿,急忙又垂下头去,走在马车旁,真的亲自护送李媚儿的马车出城。
    他是北城主将,他的话,下面的将士们不敢不从,哪怕所有人都对李媚儿恨之入骨,但此时也只能乖乖地打开城门,放她离去。
    眼看着马车要行出城门,后面的刺客们业已追杀上来,为首的那名刺客大吼道:“程怀松,断不可放妖女出城!”
    这声音太熟悉了,即便对方蒙着脸,他也能判断出对方是谁。不过,他却假装没听出来,对麾下的将士喝道:“有贼人欲对夫人不利,放箭警示,若贼人靠前,杀无赦!”
    “遵命!”下面的士卒们可不管那些,只按将令行事。城头上的安军们纷纷射出手中的箭矢,就听扑扑之声不绝于耳,刺客们面前的街道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众刺客同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收住脚步,不敢再继续往前追,刚才喊话的那刺客又气又急,在原地连连跺脚,大喊道:“程怀松啊程怀松,难道连你也被妖女迷惑住了吗?”
    见刺客已停了下来,程怀松不再理会他们,护着马车,走出城门。等过了吊桥,他收住脚步,看着车上的李媚儿,拱手说道:“末将有句话想问夫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媚儿说道:“程将军有话请讲。”
    “夫人……还会回来吗?”
    李媚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点头说道:“当然会的。”
    她笑得很轻很淡,不过还是让程怀松老脸为之一红,心也漏跳了几拍。心中暗道一声好美,他拱手施礼道:“夫人这么说,末将就放心了,风营凶险,夫人……多加小心!”
    “程将军。”见程怀松要转身回城,李媚儿叫住他,接着,低声说道:“谢谢。”
    程怀松没有回头,微微颔首,而后大步流星走回城中。
    终于出了御镇,惠红和翠绿还哪敢耽搁,二人直接以佩剑拍打在马臀上,使马匹发了疯似的冲向城外的风军大营。
    此时,二女是一点都不敢大意,身上罩着灵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后方的城墙上。
    程怀松是放她们出城了,但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会不会突然下令放箭,把她们射杀在城外。
    等到马车平安无事地奔出御镇的射程,惠红和翠绿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彻底落了下来,随着紧蹦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二女再忍不住,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太不容易了!仅仅是从王宫到出城的这一段路,所碰到的刺客已不记得有多少,为了掩护她们三人,也不知牺牲了多少蔡家子弟的性命。
    马车越来越接近风营,很快,风营辕门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支上百骑的风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迎上前来。
    等骑兵把受惊的马匹*停之后,其中一名带有队长袖标的风兵大声喝问道:“车上什么人?”
    “我们是蔡圭蔡大人的家仆,这是我家小姐,叫李媚儿,请这位军爷回营禀报一声!”看到风国的军队,如同见了亲人一般,翠绿又哭又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激动地说道。
    呦!是蔡大人的人!风兵队长举目向马车上瞧瞧,看到车壁上插有许多的箭矢,他心头一震,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跑出的御镇,但他可没敢怠慢,急忙向手下人说道:“你等护送小姐们回营等候,我先去禀报!”说完话,他拨转马头,冲回风营。
    得知李媚儿归来的消息,别说蔡圭喜出望外,就算唐寅都在大营里坐不住了,亲自出营相迎。
    唐寅和蔡圭一直迎出风营的辕门,在营门口看到李媚儿三人。
    “媚儿!”蔡圭面露惊喜之色,快步走上前去。
    见到他,李媚儿和惠红、翠绿一同跪地,三女流着泪说道:“婢女见过大人!”
    “快起来!”蔡圭急忙把她们三人扶起,不知不觉间也是热泪盈眶,声音颤抖地连连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媚儿目光一转,看到走过来的唐寅,再次跪地,叩首说道:“小女子见过大王!”
    惠红和翠绿都没见过唐寅,听闻李媚儿的话,二女身子同是一震,下意识地向唐寅看去,原来大王这么年轻,又这么俊美!二女站在原地怔怔发呆,一时间也忘了施礼。
    唐寅并不在意,他上前把李媚儿拉了起来,看到她的头发、衣衫皆是凌乱不堪,再瞧瞧停在一旁已完全报废的马车,他心中已然明白了大概,动容说道:“媚儿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李媚儿鼻子一酸,摇头说道:“小女子不觉辛苦,更不觉委屈。”
    “好、好、好!回营再说!”唐寅看着李媚儿也是暗暗点头,此女坚强又隐忍,真是不可多得啊!
    没有把李媚儿带到中军帐,而是直接带回他自己的寝帐,并令人准备茶点、酒菜。在场的还有蔡圭、任笑、惠红、翠绿等人。
    席间,蔡圭问道:“看起来,这次出城发生了不少意外吧?”
    心情大好的惠红和翠绿二女正在大吃大喝,听到蔡圭的问话,二女迫不及待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在出城路上所发生的一切。
    说到最后,二女的眼眶又红了,颤声说道:“为了掩护我们出城,蔡伯和那些兄弟们恐怕……恐怕都已遭了安人的毒手!”
    唉!蔡圭暗道一声可惜,不过总算媚儿是平安出城了,蔡伯等人的牺牲还是很有意义的。他看向李媚儿,犹豫了片刻,问道:“媚儿这段时间过得可还好?”
    “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李媚儿突然转头看向惠红和翠绿,说道:“惠红、翠绿,你俩先出去一会,有些话,我想与大王和大人单独谈谈。”
    惠红和翠绿同是一怔,不明白她有什么话还需要背着自己的。二女不约而同地看向蔡圭,后者深深注视了李媚儿一眼,随即向二女点点头,说道:“你二人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是!大人!婢女告退!”惠红和翠绿双双站起身形,接着又必恭必敬地向唐寅福了一礼,这才退出寝账。
    唐寅还特意让尹兰去帮她二人安排住处。
    等她俩离开后,李媚儿又看向任笑,显然,在她眼里还是有外人在场。唐寅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任公子不是外人,媚儿小姐也无须顾虑。”
    他这么讲,李媚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垂下头来,问道:“大王破城之后,打算怎么处置安王?”
    唔?她这么问,让唐寅和蔡圭多少有些意外。
    生怕惹唐寅的不高兴,蔡圭抢先说道:“越泽乃安王,国家若亡,君主又岂能苟且偷生?”言下之意,越泽得死,这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媚儿点点头,站起身形,来到唐寅的桌前,微撩裙摆,缓缓跪了下去,垂首说道:“大王,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王应允。”
    蔡圭在旁皱起眉头,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唐寅倒是乐呵呵的没有多想,笑道:“有什么话起来说,这次你居功至伟,无论有什么要求,本王都会答应你。”
    李媚儿抬起头来,对上唐寅的笑眼,正色说道:“请大王饶恕安王一命!”
    此话一出,蔡圭的身子都是一震,额头立刻渗出冷汗。如果不杀越泽,那安国还能算灭亡吗?即便被风国吞并了,安人也有主心骨,又哪能诚心归服?以后的乱子将会无穷无尽。
    唐寅拿起酒杯的手也是一抖,其中的酒水洒出几滴,而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眯缝着眼睛,对上李媚儿乞求的目光。
    蔡圭再坐不住,欠起身形,低声呵斥道:“媚儿,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
    说着话,他立刻又看向唐寅,拱手说道:“大王,媚儿定是在出城时受惊吓过度,有失言之处,大王千万不要见怪。”
    唐寅脸上又慢慢浮现出笑容,点点头,说道:“本王看媚儿小姐也是累了,先去休息,有什么话,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李媚儿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大王!大人!小女子现在并不累,头脑也清醒得很,小女子不敢贪功,更不敢要什么赏赐,只求大王能满足小女子这唯一的一个心愿。”
    唐寅摆摆手,说道:“不必再说,此事,也没有再商谈的必要。”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留下越泽。
    “大王,小女子可以保证,只要大王不杀安王,日后安王绝不会作乱,更不会……”
    咣当!李媚儿的话只说到一半,唐寅面前的桌案已飞出去好远,桌子上的酒水、茶点散落满地,盘子、碟子也被摔了个稀碎。
    听闻寝账内的声响,外面的侍卫们一下子冲进来十多号人。他们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唐寅已站起身形,沉声喝道:“滚出去!”
    第737章
    侍卫们被盛怒之下的唐寅吓得一缩脖,哪里还敢多言多做停留,急忙退出寝账。
    一旁的蔡圭则是无力地垂下头去,暗道一声完了,自己的预感还真灵验了。
    这个时候,媚儿竟然为越泽求情,现在还讲什么功劳不功劳啊,能不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都是两说,蔡家会不会跟着一并受牵连都还不一定呢。
    唐寅抿着唇,低头凝视跪地不起的李媚儿,目光如刀,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的这番话,本王便有足够的理由要你的脑袋!”唐寅冷声说道。
    “小女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越泽,本王绝不会放过他,你,也不要再为他求情。”唐寅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挥手说道:“你去吧!”
    闻言,蔡圭长长松了口气,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大王竟然没有怪罪媚儿。他向她连使眼色,示意她赶快退出去,别再说了。
    但不知道李媚儿是真没看到他的眼色还是假装没看到,跪在原地没有动,颤声问道:“小女子要如何做才能让大王改变心意?”
    唐寅难以置信地挑起眉毛,这丫头简直是没完没了了,真当自己不敢动她吗?
    “如果大王要用小女子的一条命来换安王的命,小女子也愿意!”李媚儿的泪珠流了下来。
    唐寅吸气,下意识地看向蔡圭。蔡圭这时候已是汗如雨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双手扶地,跪在地上,脑门顶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太了解蔡圭,唐寅恐怕都要怀疑蔡家是不是背着自己在和安国私通,要么怎么会培养出李媚儿这样一心向着越泽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蔡圭,又落回到李媚儿身上,蹲下身形,直视着她精致又美艳的娇颜,一字一顿地问道:“越泽对你……真的已重要到可以连命都不要吗?”
    “是……是的……”李媚儿不敢再正视唐寅犀利的目光,头也垂得更底。
    “理由!你给本王一个理由!”唐寅伸出手来,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躲避自己的目光,然后凝声问道:“可是你待在越泽的身边时间太久,日久生情,对他动了心?”
    李媚儿流下来的眼泪更多,如同断线的珍珠,人见忧怜。她颤声说道:“是的,大王!”
    “为什么?”唐寅实在难以理解,越泽的为人,即贪婪、好色又胆小、懦弱,除了有个君主的身份外,一无是处,以他的感觉,在这样的人身边,哪怕是待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可能生出情愫。他无法理解李媚儿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了解女人。
    李媚儿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哽咽着说道:“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小女子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只有安王殿下真心对待小女子,不求任何的回报,只是单纯的好,小女子感激安王,更愧对安王,只要能保下安王的性命,小女子可以付出一切……”
    说到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颤巍巍地抓住唐寅的衣襟,连连叩首。
    寝账里鸦雀无声,只剩下李媚儿嘤嘤的哭泣声。
    唐寅面无表情地沉默不语,蔡圭跪在下面一动不敢动,任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哭成一团还在不停磕头的李媚儿,眼中倒是流露出赞赏之色。
    “你……还想再回到越泽的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唐寅终于打破沉默,缓缓开口问道。
    “是、是的,小女子不在乎荣华富贵,不在乎显赫的身份,只要能和安王在一起,哪怕是归隐山林,过着最平凡最困苦的日子,小女子也心甘情愿……”
    “那你就滚回御镇陪着越泽一同去死吧!”
    唐寅提起腿来,毫不留情地把李媚儿一脚踢开,接着,大步流星向寝账外走去。到了门口处,他停下脚步,回头又瞥了李媚儿一眼,然后重重哼了一声,含愤走了出去。
    李媚儿跪坐在地上,哭得近乎要昏厥过去,蔡圭的脑门还顶着地上,僵硬的身子已然麻木了。
    任笑站起身形,走到李媚儿近前,拿出手帕,塞进她的手里,轻声叹道:“真是一位奇女子啊!”说完话,也跟着走出寝账。
    看到不远处唐寅的背影,任笑脸上的笑容更浓,快步追了上去,笑问道:“殿下是在生气还是赌气?”
    唐寅没有回头看他,如果此时看到他的笑脸,他不敢保证能控制住自己的拳头不打在上面。他沉声说道:“如果我说两者都有呢?”
    “其实,”任笑耸耸肩,说道:“安王或许是有可恶之处,甚至可恨之处,但是,不等于他身上就没有长处。在我看来,媚儿小姐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殿下也实在不应过多责备于她。”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去陪着越泽一块死吗?”
    “对媚儿小姐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理解不能。”唐寅摇头说道:“本来我是打算带她回镇江,还可以为她和蔡圭主持婚礼,如果她愿意,我甚至都可以收留她,让她做我的夫人……”
    “我想,媚儿小姐想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和施舍,而是要一个真正能疼爱她的男人。”任笑含笑说道。
    唐寅连连摇头,仍无法理解,仰天而叹,幽幽说道:“女人啊……”
    他是不能理解李媚儿,不过,和任笑的一番交谈,倒是让他心头的火气平息不少。
    接下来,他没有再见李媚儿,而是令人找来蔡圭,告诉他,如果李媚儿执意要回到越泽的身边,也不必拦她,就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的心又岂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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