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她,那人便是连做做样子也不肯。
席斐斐厌烦地往车厢一靠,边上伺候的杏儿眼巴巴地看着小姐一路唉声叹气,似乎肚子里有小兔子在一样,忍不住劝道:“小姐,等咱们到了仓佑城,你就可以看到苏家小姐了,你找她说说,也好过有事一个人憋在心里啊!”
席斐斐摇摇头,被母亲厌弃,便是说了,也不过得旁人一点异样的眼光,纵使她和蕙蕙一向要好,也曾吐露过一点,可是这事,真的太难以启齿,告诉别人,亲娘不慈?
这时的京城席府,送走了女儿的席夫人正在厨房里亲自给难得来她房里过夜的相公备着糕点,吩咐着厨娘道:“你把面揉的细软一些,糖放半勺便可!”自个挽了袖子在扇着炉上的小火。送走了瘟神,老爷又来看她,真是没比这时候还舒心的了,席胡氏想着许久不曾有过的温存,不由悄悄红了耳根。
席恒峰过来的时候,正房里已经点了婴儿手臂大的红烛,丫鬟正见着灯花,席胡氏低着头,捧着一本《太平广记》在看,只是时不时望向屋外的眼,泄露了她心头的焦急。等终于见到了一双墨缎粉底的官靴,心头才一定,忙放下手头的书,迎身笑道:“妾身看书看迷住了,不曾注意到老爷已经过来了!”
声音是一贯的柔婉,在朦胧的烛火里,仿若带着两分娇媚,席恒峰看着十三年前娶回来的夫人,闭了闭眼,如若斐斐真是那人的女儿,那,那,他纵容了这个妇人欺辱了她的女儿十来年,席恒峰看向自家夫人的眼里不由带了两分冰冷。
看着桌上摆的杏仁桃酥,沉声道:“这是夫人做的?”
席胡氏面上一喜,笑道:“想着老爷喜欢,妾身便特地下厨,老爷公务缠身,好久没有过来妾身屋里坐坐,妾身这手艺都有几分生疏了,老爷尝尝?”说着便拈起了一块澄黄的桃酥作势要喂席恒峰。
席恒峰不由后退了一步,淡道:“我一个男子,不爱这些甜食,倒是斐斐过来的时候,夫人怎地不曾做过?”说到末一句,席恒峰不由提高了两分嗓音,已然是问罪的架势。
席胡氏一呆,望向席恒峰的眼里带了两分嘲讽,随手将桃酥扔到盘子里,将别在腰上的雪白的绣帕轻轻地擦了擦手,仰头笑道:“不过一个贱人的女儿,也配我堂堂的席家主母亲手做吃食?”席胡氏的面上带着两分轻蔑,两分鄙夷,两分煞气,像是席斐斐提起来都脏了她的口一样。
她虽原也是京城的贵女,可是当年也和许多女孩儿一样爱慕着那打马走街,肆意洒脱的席家公子,只是席公子早早地便由先皇做主,要尚给藜泽长公主的,她也曾和许多女孩子一样黯然神伤了好些日子,可是,在她及笄的那一年,藜泽长公主没了,她哭着闹着,要爹娘退了已经定下的亲事,一意要嫁给席公子,她等了五年,五年,换来了一顶花轿进了席家的大门。
相公虽然冷了点,可是,是她的呀,是她一个人的,便是那些原本该新婚燕尔却独守空房的日子里,她也常常是笑着醒的,她枕的是席恒峰的枕头,她睡的是席恒峰的床,她是上了席家族谱的正房夫人,当年多少女孩子爱慕的儿郎,最后唯她如愿了。
她一个人痴痴地侯了他多长的日子呀,可是,从来没觉得苦过,便是远远地看见那个身影,都觉的心里满满的,直到,直到,他带回了那个孽种!
“啪”地一声,席恒峰甩了席胡氏一记耳光。
第34章 回
席胡氏昂着的脸,立即便显了一个粗大的巴掌印,席胡氏瞬间红了眼眶,怔怔地看着席恒峰,一脸难以置信,喃喃地问道:“那贱人便这般让你挂怀吗?”
席恒峰冷望着半边脸红肿起来的夫人,低沉地道:“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辱骂她,”见席胡氏面上起了愤恨,淡道:“你我二人和离吧!”
屋内只染了一支檀香,此刻正在香炉里袅袅地散着香味,寂静的仿佛烟灰掉下的声音都那般清晰可闻。
席胡氏看着一脸冷峻的相公,不免笑了,“呵呵,呵呵”她笑的肆意,眼泪都挤了出来,肩膀微微抖动,半晌用帕子抹了泪,通红的眼盯着席恒峰,笑道:“老爷,你我二人是当今太后赐的婚,和离?你莫不是还在梦中!”
席恒峰看着眼前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的女人,拧眉道:“我明个就上折子,这些年你我二人一直形同陌路,你既不喜欢我的子女,口口声声贱人,便自去过你的日子吧!”
席恒峰想到当年自己为了维持家宅宁静,不得不将斐斐送到仓佑城给二老照料,心上便隐隐作痛,那是那人的孩子,合该当最珍贵的明珠来娇宠的,合该是这满京城,是这大藜国最耀眼尊贵的女孩儿,可是他席恒峰为了眼前的这个妇人能够安生,竟将斐斐扔到了偏僻小城,一个人孤零零地成长。
席恒峰的眼里不由盈上一层薄泪,十三年前,冥冥中上天将她的女儿送到他的眼前,他明明觉得二人是那般相似,为何却一直没有想到,那会是她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席胡氏像是失常了一般,笑的癫狂。
门外守门的丫头忍不住心里瘆的慌,不觉搓了搓胳膊,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年,你带回了多少女子,哪一个不是和席斐斐那个小贱人有张相似的脸,席恒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养了一个和公主殿下长得一样的贱人,你要我怎能容下她!让她时时刻刻戳在我眼前,提醒我,便是一个连席府大门都进不得的贱人,成了你席恒峰心口的朱砂痣!我,我,是明远侯家的嫡小姐呀!我自问比不过藜泽长公主尊贵,可是,便是一个下流胚子,也能骑到我一个侯府千金的头上吗?”
席胡氏心里憋了十多年,一腔妒火生生要将她烧毁,望着席恒峰眸色冰冷,心间发寒!瘫在椅上“呜呜”哭了起来。
席恒峰看着噼里啪啦正爆着烛火的红烛,澄黄的杏仁桃酥,幽幽地燃着的檀香,一声墨绿色长裙窝在椅上痛哭的妇人,心里一片麻木,他的心,早在藜泽走的时候,便已经死了,那才是他席恒峰心头的朱砂痣,心尖上的一滴血。
夜如凉水,席恒峰走出正房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树梢上的半轮下弦月,当年也是这样的夜晚,那个女孩儿抛弃了藜国长公主的身份,恣意地留下一封诀别信,自此不知所踪,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谏言圣人以她的名义办了祭花节,让全国百姓告诉她,他们在惦念着她。
他等了五年,便连太后娘娘都被他打动了,执意要他成家生子,不得再虚度光阴,他知道太后娘娘也是认定藜泽不会回来了。
他是席家的独子,面对颤巍巍的老祖母,他领了懿旨,娶了明远侯家对他痴心一片的嫡小姐,可是他还是不曾放弃去找她,他也曾想过,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已经另结新婚,嫁人生子了?
他从楚地,找到吴地,再到蜀地,领回来一个和她颇相似的女孩子,以为这是上天眷顾他,送了他一个小版的藜泽,那孩子的眼和藜泽小时候一样娇俏可爱,吃着他递过去的桂花糕,吧唧吧唧的,像个小耗子一样可爱。
他将她带了回来,以后,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看着这个孩子,他便永远不会忘记,他深爱的藜泽。
屋内席胡氏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像是要哭尽她执守了大半生的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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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大房里,苏李氏看着面前的一对儿侄子和侄女,心口一阵阵烦躁,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开了口问道:“焕儿,这事你可知情?”
李焕黑着一张脸,苦笑道:“姑母,若是焕儿知情,怎会同意妹妹这般罔顾礼法,不知廉耻!”李焕说的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李家是几代积累下来的书香门地,江陵的百年望族,便是这一代受爹爹拖累,落魄了些,可是,李家的儿郎竟至于堕落至此吗!
他是不想原谅妹妹的!娘亲百般托求祖母,将他和妹妹送到了姑母这边,以求一个清静之地,能够好生读书,光耀家门,可是,妹妹呢!
李焕别过脸,便是瞥到妹妹的衣角,他都觉得心头在滴血,那是他李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小姐!
苏李氏揉了揉眉间,叹道:“焕儿,妍儿,你们的祖母将你们托我照看,可是如今竟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没有颜面回李家见爹娘和嫂子。”
见侄女儿倨傲着一张娇俏的脸,一点悔过的心思都没有,苏李氏默然不语,便见一边垂着头的袁姨娘低声道:“表少爷,表小姐,你们也知道,我家夫人膝下无亲子,对你们一直是拿在心尖上疼的,可是夫人在苏府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平日里不仅要吃老爷的挂落,还要受姨娘的排挤,才万不得已将你们送到二房住的!”
苏李氏摆摆手,示意袁姨娘莫提这些!
袁姨娘看着脚尖,却是不管,低低地道:“如今这般,夫人已然无法再照看你二人了,你们还是回江陵吧!”
“姨娘!住口!”苏李氏怒斥道,许是没料到袁姨娘会说这般话,一时气的心头燥热,不住地咳嗽。
到了这般,李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姑母是让他们回江陵了,一时窘的面红耳赤,涩声道:“是焕儿对不住姑母,也是爹爹对不住姑母,如若不是爹爹一意沉醉在温柔乡里,败光了家财,也不会连累的姑母在苏家受气!”
李妍儿以为姑母顶多训斥她两句,没想到,竟要将她打发回江陵,一时急道:“姑母,你求下苏知府,让苏知府帮我压下张家,只要士钊他娘不拦阻,士钊一定会娶我的!”李妍儿说的信誓旦旦,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面上微微泛红。
怕姑母不同意,又道:“张家是富贵人家,士钊又有功名在身,等来年下场,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待那时,他必定庇佑我李家,姑母也不用在苏家这般寄人篱下!”
屋内的三人都惊住了,让苏知府帮李妍儿去压张刘氏!李妍儿当真以为她有多大的脸呵!
苏李氏对李家兄妹最后一点愧疚都没有了,一口气憋住,昏倒在袁姨娘身上。
袁姨娘忙派丫鬟去请大夫,一边埋怨道:“表小姐,您怎这般不懂事,夫人为了供给你二人的吃穿用度,二房送来的好些的补品都舍不得吃用一些,都换了银钱,你怎么能这般辜负她的心呢!”
袁姨娘气的直要跺脚,便是自家儿女的吃穿也比不得这表小姐和表少爷,夫人一心还是向着娘家的,可是李家年年向她伸手要钱,硬是掏空了夫人的嫁妆,连累的老爷也不待见夫人,又送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过来,真真是要了夫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