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提前打过招呼,这会儿单刀直入:我想要恢复档案。
秘书保持低头的姿态:死去之人的档案被注销后激活需要多走几道流程,等待的时间稍长,麻烦您和这位先生休息片刻。
扬手示意两人前往休息室内。
两人正要迈步,人事所的所长慌里慌张赶到办公场所和时清搭讪,一身肥肉满脸是虚汗:公爵大人,有失远迎,还未恭喜你,不如到我办公室?
时清脸上笑意盈盈,礼貌地与所长攀谈,看向时周。
时周出声:你去忙吧。
时清伸出手想要抚摸时周的发顶,被时周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不恼怒,笑着补充道:
哥哥等我。
时周小幅度地点头答应下来,转身跟上引领的女士的步伐。
他重伤初愈,哪怕这几点呆在公爵府得到医生的精心照料,身体大大小小许多暗伤仍然没有愈合,使得他整个人带上一种精致的易碎水晶感。
工作人员踌躇上前在他手边的桌上放置一杯水,不敢惊扰到他,换来他小声的道谢。
窗外人声逐渐嘈杂,似乎到了隔壁学校学生们的下课时间。
天!我看见了什么!
在学校的一个窄门处,两辆车安静地停在原地,一辆下来了许多黑衣面容冷肃的侍卫,在等到一个学生模样打扮的长发女生时恭敬地敲了敲始终未开的银白色车子的车窗。
徘徊在附近的学生被侍卫身上的杀气吓走,但拦不住人事所楼上落地玻璃窗后屏息的人们。
有人推开车门,一名男子走下来。
银白色长发及至腰间,恍若银河倾泻,如水的月光与闪烁的繁星沦为点缀,以简单的蓝色丝绸竖起,在走动的过程中有光华在流动。长袍上刺绣繁复,枝枝蔓蔓绣了帝国的金色蔷薇。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人事所的工作人员心潮澎拜,涨红了脸颊,死命压抑住喉咙之中的尖叫。
帝国发展至今,基因改变颇多,但千年前建立帝国的所罗门大帝定下银发为王族的特定标志。自此王室阶级确定并永远不可逾越,即使千年来王室的血脉随通婚等因素,贵族子弟银发不再纯粹,仍是彰显尊贵地位的标志之一。
直到太子兰斯的出生,天生纯净无杂质的银发被视作上天的预兆
王室复兴!
兰斯从出生起便被捧入神坛,而他确实没有令人失望,小时以皎皎之姿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实力,在他十岁时精神力可与帝国军队的上将一战。
短暂的慌乱之后,大众的好奇心不可抑制的浮出水面:
殿下来做什么?
一位职员不假思索:唉,这还猜不到,肯定离不开那个悬赏令上的人。
太子心中有一位白月光,全国人民都知道。太子十四岁时曾遭遇叛军绑架,流落民间半年,回来后大召全国,寻找那个人。彼时太子因叛军的药剂双目暂时失明,那位好心人救下他的命却不留丝毫信息,却没想到就此成为太子心中抹不掉忘不了的白月光。
时周起身,目之所及处,女孩正脸色通红,挂着羞涩而不知所措的笑容。
阳光照耀兰斯白皙的皮肤,透出半透明的玉色质地,他露出一小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伸出微凉的指尖: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楼上的人一阵唏嘘:我也希望太子殿下能看上我,可惜我和那位白月光一点也不符合,不然皇家护卫队早就把车开到我的地下出租屋了。
白月光什么样子?
太子不知道,全国人民都不知道。兰斯从只言片语与朦胧的黑暗中拼凑出细枝末节组成的破碎形象。有些时光太久远,连当初手足僵硬扼住咽喉的窒息都忘却,唯独死死记住那人衣服上的皂角香味与模糊视线之中手臂内侧的一颗朱砂红。
自此兰斯似乎陷入执念之中,百般寻找不得,将感情寄托到有类似特征的人身上。
最最俗不可耐的替身环节。
但凭借自身的威信和实力,百姓只将其当作英雄无伤大雅的浪漫风流,偶尔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谈论感慨一番,并未因此对他产生过多的□□。
旁观人围观了太子的感情,从同情变成更加复杂的心情,面对古朴门前般配的男女,似乎在轻声叹息:
这是第几个了啊?
窃窃私语在空气的震动中微不可查地传递,风一卷似要席卷帝国每一个角落前,率先敲了敲时周的耳膜。
时周站在距离窗前一米远的位置,半眯起眼,看向远处玻璃阻隔了更加模糊的背影。
左边的男子身姿挺拔修长,衣袂翩翩,如同磅湖上方凝固于时间的洁白云朵。
男子正堪堪低头,含笑拂去身旁人肩头落叶。
第三十四位。
他在心中默默回答,精确地给出答案。
因为他是在这之前的第三十三位。
第3章 逃走
兰斯似有所感,仰头望了一眼远处乳白色的建筑,玻璃反射的光散落星星点点的耀眼光芒,自然无法窥视到内部的事物。
那儿是?
是人事所。他身边的女孩抢过正欲回答的侍卫长的话茬,声音银铃一般清清脆脆的,眼中饱含鼓起勇气的大胆和少女的青涩,和我们学校很近,隔着一条繁荣的街道,殿下若是有空,可以多来瞧一瞧。
兰斯淡淡地笑,温柔地看向女孩,天然多了一份会骗人的深情:好。
女孩忍不住雀跃,灰蓝色的眼珠漂亮得像要发光。
殿下要带我去哪儿?女孩更贴近了兰斯一些。
兰斯仍然在笑,在女孩没有感知到的时候不经意变换角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费河的扶桑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太好了!听说费河离莫森林很近,殿下愿意多陪我走一走吗?我记得那儿有一颗风桐,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到。
兰斯的目光闪动,面对女孩的如花笑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殿下?女孩的目光变得些许忐忑。
抱歉,可能没有办法陪你去莫森林,我和人之后有约。半晌后兰斯歉意地回复。
女孩很好地隐藏住自己的失落,忙不迭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没有关系,你能陪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兰斯垂眸不再言语,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
时周走出角落,他算好兰斯不能看到这个角度的他,否则以兰斯的视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暂时不想再多做纠缠了。
他坐回沙发,休息室给予等待来宾阅览的杂志封面上展示了一张照片,男子眉眼深邃,透着锐利的光,直接以他的名字命名了杂志本期的主题
珀西。
时周定定看了几秒似在发呆,一名女性职员为他端来一小盘零食,见状上前攀谈:珀西大人难得肯接受采访,这本杂志里关于他的访谈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他真是一个英雄,听说这张照片人手好几份永远珍藏。
时周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言,岔开话题,感谢道:辛苦你们了。
他的面容干净无辜,眼睛里雾气蒙蒙,让女职员的母爱泛滥成灾:不客气,修复档案花不了多长时间。主要是因为最近一下子堆积了太多录入信息需要整理,所以才得让你等这么久。
时周若有所思:我回国时在帝都周围看到临时增加了许多安置所,是因为流民吗?
他在公爵府养伤养得不知世事,倒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半猜测地继续套话。
职员很乐意和这样赏心悦目的存在多闲聊几句:是啊,帝国最近收紧了对流民的限制政策,强制流民进行身份管理,听说直接出动了帝国最精锐的部队。
嗯。他点头附和,女职员观察到他的唇色很不好看,不欲多加打扰,默默退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呼吸声也平静。
时周极轻地咳了一声,咽下喉头涌上的丝丝血沫:系统,出来吧,帮我一个忙。
系统这几天呆在时周的意识里更新数据,自认为早已被时周抛弃了。突然听见时周的声音,兴高采烈地挺起薛定谔的胸膛,尔后慢慢缩回去佝偻下来:
【我能帮到你吗?】
连续的打击都把孩子整得没自信了。
时周虽然嗓音冷,吐字费劲,但很有耐心,温和地安抚:可以的,只有你能帮我了。
系统颇受鼓舞:【交给我,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
五分钟后,控制中心拉起警报。
怎么回事?职员们睁大眼睛,主控中心最核心的光脑终端出现五秒钟的黑屏,之后密密麻麻的数据疯狂闪烁,机器启动自我防护机制的音效尖锐短促,给人以头晕目眩之感。
而隔着房门玻璃碎裂的闷响几乎无人注意。
防火墙坍塌了!有人在入侵我们的系统!程序员手指动个不停,只一愣神的功夫颓然地放弃,对方早已强硬扯开一大片缺口,数据中心的内容任凭对方观看。
办公室内所长尚未反应之时,时清率先从椅子上起身向外走,手上的文件被大衣带过的风扬到地上。
三十秒,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办公区域恢复平静,恍若处于台风眼之中的静谧。大家不知道就此平息了还是又有新的意外发生。
时清环顾四周冷冷地询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他在休息室,一直没有出来。刚才招待时周的人惶恐地为他指路,不明白为什么方才阳光和煦的公爵瞬间变了脸色。
落在后头的所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脸上的肥肉不住地颤抖,像模像样整好衣领下指令:愣着干嘛!赶紧去干活!
职员们迅速有序地打开各自桌前的光脑,半晌之后小声交流,压抑不住的慌乱:
不会又是反叛军在捣鬼吧?
数据缺失了很大一部分,而且无法追回了。
重新登记吧,可惜里面有一部分是没有定居在帝都的流民,感觉处理起来很棘手。
天杀的!
时清用力拧下把锁推开门,力道之大使门发出闷闷的哀鸣。
休息室内空无一人,桌上的瓷杯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落地窗的角落碎了一大块玻璃,碎得非常巧妙,用的力气恰到好处,控制力道没有殃及整块玻璃,而是完美地空出能够让一个成年男子逃脱的大小。
人?人呢?所长惊讶,囫囵了话语,惊慌失措,小心窥视时清的脸色,脑子里闪过无数缠绵悱恻的狗血故事。
为什么要逃?难不成那个病美人和公爵有什么不一样的血海深仇的关系?或者狠心公爵变态囚禁了病美人?或者公爵出轨伤了病美人的心?
他安静地缩成一团,脸上的肥肉垂下来乖巧地耷拉着,一言不发,时清逐渐释放的精神力威压令他瑟瑟发抖。
风从破洞中呼啦啦地灌进来,室内原有的温暖被扫荡一空,并不温暖的阳光照耀之下溅起的尘埃清晰可见。
时清眼中阴暗森然,沉沉得即将酝酿一股风暴,手中捡起的玻璃碎片轰然在指尖泯灭成灰烬:
哥哥,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等我了吗?你为什么不乖呢?
第4章 珀西
【宿主,怎么样?我厉害吧!】系统往日平稳的电子音滋滋几声后快乐地放起了欢乐颂。
时周漫不经心地将手上不小心扎入的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里,有些敷衍:嗯,厉害。
系统才不管他的话语是真是假,快乐就完事了。
只要一个肯定的眼神就能收获一个工具人朴素的幸福!
【宿主为什么要离开?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而且你弟弟对你挺好的】先前太激动,这会儿系统终于闲下功夫思考退路。
时周凝视自己的伤口迅速凝血愈合,双手放进兜里:时清让我感觉不舒服。
明明表面在灿烂地笑,但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寒凉粘腻感。
而且,门口的守卫换了一批。不能怪他多心,虽然时清告诉他守卫是合情合理的调离岗位,但他总觉得心中不适。
【啊?我不觉得啊?我觉得他虽然追名逐利做事不厚道但是对你挺好的,我记得书里他就是这个形象。】系统诧异于时周的感知,脑海中传来手忙脚乱哗啦啦的翻书声。
时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书中的时清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兄控,哪怕时周为了太子和反派作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为众人所唾弃,但他仍然对时周不离不弃,在时周死之后差点与太子决裂。
从我进实验室的那一刻起,早就脱离了整本书的走向,你怎么还死抓着原剧情不放?原剧情有我死而复生的情节吗?
奇怪的是这样一句话说完,系统沉默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怎么了?时周意外。
【没有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当初你没有穿进来之前,我答应过你能还你一副健康的身体。可现在任务明明成功,却徒劳一场。】
系统清楚记得自己选择绑定时周的场景,在空荡荡白到刺眼的病房中,他面容苍白无血色,手背上满是吊瓶扎针的淤青,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听见莫名出现的声音时并未慌乱,脸上挂着孱弱温和的微笑,散发微弱仍然干净的草木气息: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美好的令人想要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哪怕现在,时周脸上依旧没有被击垮的疲惫,但实际上每一个不经意之中要动用到精神力的瞬间,他的身体数据会因为痛感急速下降。
系统缓了一会儿自主调整好情绪:【接下来去哪里?】
时周拂去落在衣襟上的一片落叶:去军队。
【好。】系统乖巧地应下,半晌后难以置信地跳脚,【什么!!!】
*******
系统在意识之中念叨了一路三思而后行,恨不得立马能变死命扒拉住时周前进的脚步哭天喊地来换得他的一丝松动。
他让系统扰乱人事所的数据,在数据库里随意找到一位流民的身份信息借用。
帝国严格的人口把控之下,最不乐意的应该是到处游荡的流民。他们时常铤而走险流离在边境走私,游走在灰色边缘地带以换取财物谋生,登记身份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利用这种伤害率最低的办法为自己谋得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