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就这么脏了十年,唯一欣慰的是,她头上没有生出虱子来,衣服换的勤也没生出虱子,但顾祖父和顾祖母的内衫换的不勤,已经生了虱子。冬天尤其多,顾祖母常常在灯下拿着两人的衣服捉虱子,捉过一遍也不洗,照旧穿上,晚上继续捉……隔几天也会用蓖梳蓖一遍头发,蓖下来大大小小的虱子及密密麻麻的白色虱卵,笑呵呵的把它们都用指甲碾死……
对这种情况,玲珑也习惯了。
传说中,王安石身上头上的虱子多的能炒一盘,大文豪尚且如此,顾家人就更不觉得身上有虱子有什么不对了,唯一麻烦的就是痒了些。不过每人随身一根如意仗(痒痒挠儿),这些问题都能解决。最有代表作用的就是顾祖父,他在前院教孙子们读书时,一手捧书本认真念,一手抓着如意仗四下挠,很是一派心无旁骛的悠然自得……
想着这些,玲珑和姐妹们又将余下的小细缎都做了头花,有牡丹花钗子,芙蓉花钗子,木兰花簪,玉兰花簪,还用碎布丁做了个丁香花环簪。
茹婉看着哪个都喜欢,最后只拿了她的海棠花簪和丁香花环簪,余下的被玲珑和茹婳两人平分了。
今天掐了新头花,顾祖母很满意孙女们的心灵手巧,不再硬性禁止她们洗头了,说明天天气晴朗无风的话,可以洗头发。
知道能洗头发了,姐妹仨很高兴,兴致勃勃的准备起明天洗头要用的胰豆和香露。准备好后,姐妹三叽叽咕咕的笑闹了一会儿,在顾祖父回院前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温顺模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做起了之前放下的针线活儿。
晚上,顾祖母略带得意的给顾祖父炫耀她的三个孙女有多心灵手巧,顾祖父听后不免又想起了两个孙女的婚事,平家二郎还好,前程虽难,但身后没拖累,还靠着平家大族,前程不必忧虑,玲珑过去初艰难几年,以后就会好了。赵家四郎那里,前程就有限了,本身不是非常聪慧之人,还拖着一大家子,茹婳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如玲珑好过。两个孙女到底都算低嫁了,以后茹婉的婚事必要更慎重些。
家里孙儿勤勉,孙女伶俐,顾祖父也觉家里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摸着胡须含笑听老妻念叨家里三个女孩的事,心里满足非常。
隔日,正好风和日丽,吃过上午饭,茹婳和玲珑就去后院提热水,准备洗头发。茹婉还换了件八成新的浅绿新裙,打算洗完头发就戴上昨天做的新头花。玲珑和茹婳两个对视了一下,也进屋找出一套不常穿的衣服出来,取出今天准备戴的花簪。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三人想先给顾祖母洗头发,顾祖母总不想洗,说头上凉着很不舒服,等过几天天再暖和些再洗。玲珑三人便自己洗了,互相用粗布帕子绞干头发,半干程度就梳好头发,戴上花簪,娉娉婷婷的过去给顾祖母看。顾祖母很高兴了一场。
晚间顾父回家看见三个如花似玉笑容烂漫的女儿,也高兴的夸了几句,还叮嘱顾母,下次给女儿们裁几匹鲜亮的布做衣裳,顺便夸了顾母头上的牡丹花钗很典雅大方,之后就换了常服去前院考较儿子们的功课去了。
但这几句夸赞已足够茹婳茹婉高兴一阵子了,就连顾母的神情都开怀不少。
玲珑暗自嘀咕,自家父亲的确是时间管理大师及高级端水大师,要不是这位很有反差萌的端水大师调理,顾家绝不能如现在这般安然和睦。
他迟迟升不了官,不是没能力,而是没势力,也没后台,只能和兄长两个守望相助。
这真不是夸奖,据说她远在冀中当五品官的亲伯父,家里就闹腾的很,上月顾祖父还写信训斥了她伯父。
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般不让女孩儿们听,只不过顾祖母有时无意咕囊几句,被玲珑三个听到了而己。总归这些事不会出现在自家,几人听过就算了,因为她们和大伯不熟悉,和大伯家的兄弟姐妹们也不熟悉,生不出替人着急的心思。
自家和睦平顺就好。
这几日顾家人都喜气洋洋,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因为平二郎的喜讯终于传回来了——被圣上亲点了探花。据说他本身的学识只够当传胪,但圣上见他年轻非常又兼容貌俊逸,便力主让他做了探花。
左右邻居都过来祝贺,玲珑也装作羞答答的样子出来见了客,收了一肚子“好命”“有福气”之类的夸奖语。府尊也接见了顾父,说他慧眼识英才,真是好一通夸赞,还说顾父作事尽职尽责兢兢业业,考评上可得优异,不妨将职位挪一挪。
一时,顾家的风头赫赫扬扬,就连厨娘出去买菜,贩主听说她是顾家的佣人,还多给她添把葱搭把菜的。
顾玲珑的名声第一次传到外面街头巷尾人们的口中,当然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只叫她是“那位最好命的顾家二娘子”。
“顾家最好命”的二娘子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天天被上门沾好运气的客人评头论足,当面夸成了一朵花,背后跟人说她还是个毛丫头,长的也干瘪,容貌还不出众,也就是脸比平常人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真看不出来她哪里像是好命的样子。
这就……酸的很失体面了。
玲珑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上门的客人礼貌而含蓄的微笑,还要笑不露齿,一天下来,腮帮子都酸了,晚上不得不用煮鸡蛋滚了又滚,以免下次再笑的时候脸蛋子抽筋了。
因为平二郎高中探花一事,顾家就此没了安静清闲,每天都有人请顾爹喝酒,顾爹十次有五次都推不脱,真是欣喜又苦恼。顾祖父怕家里孙儿心思浮动读不进书,只能暂且休几天学,让孙儿们学着招呼来往客人,也学学人情世故。
邻居们过来走了几天礼,这事的热度又下去了不少,顾母刚歇了一口气,那边就收到了贴子,说平家人要上门来拜访。
顾母只得再打起精神,准备待客事宜,这回还让茹婳和玲珑帮着拟待客席上的菜品,拟好后经顾父过目,同意后,就让厨娘们备料,顺带着两个姨娘也不得不过去帮忙。
平家来人不止平二郎的叔伯近亲,还有平家主支的一位话事人,是平家的三老爷。平家大老爷是三品侍郎,二老爷是四品知府,三老爷没走仕途,而是把控着家族的产业。这次平二郎取得的好名次在平尚书那里挂上了名号,平尚书有心扶持平二郎,就让平三老爷来顾家一趟。
平家这些人要来的时候,顾父和顾祖父都很激动,头天晚上特意沐浴了一翻,换上得体的新衣裳,修剪了胡须,整个人清清朗朗的等着贵客上门。
然后——
“什么?退婚?”顾父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三老爷神色为难的说道:“正是,顾大人没听错,我们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我们都知道顾大人对二郎付出良多,这个恩情平家认下了,以后一定会还顾家的恩情。原本,两家能顺顺当当的结亲,只是不巧,二郎入京后被人看中了,又险些被抢回去成亲,多亏家兄多方周旋,对方才打消了念头……只是,金殿那日,吏部方尚书不知怎么和圣上说起了此事,又言家中孙女正值年华却不知良缘在何处,圣上便起意,要给方家姑娘和二郎赐婚。二郎言说家里已定了亲,方尚书却以此婚约是口头约定而无契书为由,否定了二郎所说的定亲之事……顾大人,非是平家仗势欺人,而是顾家两位大人和二郎的前程都在方尚书手里捏着,我们不能为了一桩婚约而毁了许多人的仕途。为此,我们不得不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请顾大人谅解。”
顾祖父生气却不敢说什么,顾父却气极,蹭的一下站起来,高声怒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平家会权衡利弊,却将我顾某人看轻了,如何能……我儿何辜,要承受这样的屈辱,顾某不才,这便上奏,圣人明断是非,定能为我儿作主。平家诸位,吾就不招待了罢。我也要问问平二郎,此婚是退还是不退,要他亲口给我一个交待!好走,不送!”
平家人被顾父的激烈给惊动了,官场上,就怕遇到这种人,刚直倔强,一根死理认到底,碰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真让这人折腾上这么一回,平二郎以后的前程就全没了。
“顾大人顾大人,冷静些,我知道平家此次有欺人太甚之举,但顾大人也是入了官场的人,何以不懂这其中的规则?方尚书是必要二郎娶她孙女的,即便顾大人不愿退婚,方家也有的是法子……顾大人不想让女儿给人做妾吧?平家也不愿折辱恩人,只是顾大人,难道要做一回危卵去击那坚石吗?二郎自父亡故之后,一直受教于顾大人膝下,于二郎言,是为再生父母不过。你与二郎纵无翁婿之缘亦有父子之情师生之谊,二郎性情如何,大人比我清楚,他与你一脉相承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h的性子,此次若不是家兄多方回护,他说不定早就折于京城……大人,为了二郎的性命,也为了你们兄弟的仕途,不妨认真考虑一下。另外,家兄有交待,若大人慷慨,则叫我们夫妻收令千金为义女,继续平顾两家的情谊。”
平家人软逼硬施,顾父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对方的话中之意?他看向父亲,却见父亲微微点了一下头,当下,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一样,想苦笑,却见平家人还在等他的答复。
“不必特意退亲了,正如别人所说,我们两家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而已,既无媒娉之礼,又无契书文证,这亲事……不成立。如此,也就没有退婚一说了。”
平家人大喜,顿时给顾父深深作了一礼:“多谢顾大人成全。令千金之事,平家一定会厚办。”
顾父面色灰白的摆手:“不必了,小女福薄,受不得平家的疼爱,此事不需再提。家父累了,恕不招待了。”
3. 远走 去往冀中
顾家被退亲的事终是传出去了,对此,顾家坦坦荡荡,忘恩的不是顾家,负义的也不是顾家,只是因为官职微不得不被退婚而已,与公义无碍,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但仍免不了会伤心,顾母抱着玲珑几乎哭成个泪人,顾祖母也落泪不停,茹婳茹婉也拿着帕子抽泣不已,顾祖父沉默,顾家兄弟们义愤填膺,顾父不动声色的早出晚归,不受影响的上衙下衙。
玲珑,嗯玲珑也应景的哭了一哭,然后和顾父一样,该干啥干啥。
退婚而已。
人往高处走,雀往高枝栖,平家二郎就是那只飞上了枝头的雀,且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栖,单单飞上去了,就很难落下来了,因为,上面的枝头长了网。
一只孤伶伶的雀又怎能脱出那张网?怕是撞到头破血流都不能。
玲珑相信退婚不是平二郎的本意,只是他已经做不了自己的主了,甚至他以后的人生,他都做不了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