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中原少侠们已经与十几个壮汉缠斗到了几十米外,原本聚拢的人群逐渐分开,三三两两散到各处分别为战,其中打得最激烈的当属郭判和那个身形最为魁梧的当地青年,只见青年一身蓝色短打,手持双刀,显然同其他伙伴不同,这人是会武功的!郭判一柄大斧与他周旋,竟也半点不占上风!
眼看中原少侠们纷纷制住了对手,郭判这里却越打越激烈,小伙伴们心中着急,但却分身乏术,总要有人把刀或者剑一直架在这些家伙的脖子上,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做俘虏。可偏偏对手人数还比自己多出三五个,杭明哲说的直接杀了倒简单,但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有违侠义之道。
中原少侠们着急,对手却也是同样心情。
“不许动,再动一下就杀了你!”青风厉声止住剑下人的蠢蠢欲动。
春谨然皱眉,这样干看着也不是办法。忽见不知何时已经跑出去的祈万贯返回,大喜过望,高声喊道:“祈楼主,点穴!”
祈万贯一瞅这阵势就明白了,二话不说,一把从怀里掏出数颗石子凌空便掷了出去!
干净利落的石子击打声与祈万贯落地的声音几乎重叠到了一起,刀剑下的四名男子已然被定住!祈万贯知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呢,但他不闪也不躲,这次是双手入怀,又连发八颗!随着更多的男子被定住,身后的砍刀也带着风呼啸而至,祈万贯微微一笑,再次去摸石子,而夺命的刀刃最终也没有机会抵达他的脖颈,因为面前的裴宵衣已经将那追兵连人带刀卷了出去!
随着第三次石子掷出,所有被俘者都已被定在原地,而这一切只是眨眼的工夫!
伙伴们很想称赞一些祈楼主的绝技,奈何郭大侠仍情况紧急,所以见刀下人已被定住,大家便不约而同往郭判处去!
那边郭判已与人打斗到了很远的地方,众人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心情便更加紧张,脚下也快了许多。哪知道刚跑到能看见模糊身影的位置,就见那两道身影已经纠缠成了一根麻花,然后不知何故脚下一空,麻花便栽歪出了众人视线!
大家心头一窒,几乎是狂奔到二人纠缠处,这才看清此处竟已是树林尽头,但并未见山川地形图上的河流,反而是一道十几丈宽的几乎看不见底的深沟!就像天神拦腰劈了这里一斧子,生生将此地劈出一个巨大的纵深缺口!
“郭判——”春谨然冲着下面大喊,声音几乎是发颤的。
良久。
就在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候,下面终于幽幽飘来了郭大侠的声音:“我没事,土挺软的……”
那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传上来的,虚无缥缈得毫无真实感,但总算让伙伴们放了心。
“没事你倒上来啊!”春谨然其实没想生气,但太激动了便控制不住语气。
又是好半天,地底下才送来郭判的回应:“太高了,蹦不上去……”
说话间,刚被裴宵衣卷飞的男子已经跟了上来,本想偷袭的他忽然瞥见地上的双刀,再看深沟,赫然明白过来,再顾不得什么偷袭,一下子跪到沟边冲着下面喊:“大哥——”
男子的本地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声音却是撕心裂肺的,显然跌落之人对他极为重要。
半晌后,“大哥”没声音,回应的依然是郭判:“谁啊,别喊了,晕着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男子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寻找能帮助他救人的东西。
但放眼望去,除了树和土,哪里还有其他。
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疯了,竟开始试着往深沟里下!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薅住他:“你疯了!郭判有轻功都蹦不上来,你下去只是多一个人送死!”
男子猛地一甩胳膊!
丁若水脚下没站住,直接被甩坐到了地上,尾巴骨差点碎,但手仍紧紧薅着对方的胳膊!
祈万贯看不过去,连忙再次出手,终于将男子定住,然后连同丁若水把人给搬到了安全地带。
被点了穴道的男子还在怒吼:“放开我!我要救大哥!!!”
春谨然懒得理他,直接和小伙伴们商量救人之策,最后还是定尘给了个方法——树枝编藤。
虽然有些耗时费力,却是眼下最靠谱的。
众人也不耽搁,说干就干。
被点了穴的男子不知是喊累了,还是认命了,竟也安静下来。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藤绳”完工。说是完工也并不恰当,因为没人知道这沟究竟多深,只是感觉长度差不多了,便想着先扔下去试试。
结果就在大家拿着藤绳走到深沟边上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被俘男子忽然开口恳求:“把我大哥一起救上来吧,求你们了!”
伙伴之中有人置若罔闻,但更多的是像春谨然这样,皱眉回头的。
见有人理睬,男子的声音更是急切:“求你们了,只要你们救我大哥上来,那些草药我们不要了!不,你们还想要多少,我们帮你们去挖!只求你们救救我大哥!”
男子不能动,若能动,春谨然相信他能把头磕出血。
“什么草药?”白浪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春谨然迷茫地摇摇头,虽然前去望风的是他,但没望到啥呢,就被发现被追杀了,所以他也是一头雾水:“这里面怕是有误会。”
“但他们刚才确确实实想杀我们,这个不是误会。”戈十七冷冷送来一句,杀气逼人。
春谨然抿紧嘴唇,若真如被俘男子所言,救下他大哥后一切前仇旧怨都勾销,大家坐下来有话好好说,那即便他们曾经对自己和伙伴起过杀意,想来也是能解释沟通清楚的。但就怕人救上来了,反而是养虎为患。
这是一片春谨然从未来过的地方,这是一群春谨然从未打过交道的人,面对此地此人,他都没什么底。
那厢定尘正和丁若水联手慢慢往下放藤绳。
春谨然走到沟边,沉吟片刻,问小伙伴:“救是不救?”
小伙伴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倒是裴宵衣和戈十七神情冷淡,只不过后者在沉默,前者发了声:“这是找着藤蔓编绳了,否则的话,别说他那个‘大哥’,连郭判都不用救。”
“你说什么呢!”丁若水凛然道,“不管好人坏人,是命就要救!”
春谨然被他俩吵得闹心,直接冲下面喊:“郭判,你想不想救身边那位——”
这一次郭大侠的回答倒是快了一些:“滚你的裴宵衣,赶紧救老子,恶人不必救!”
很好,三个人,三种答案。
春谨然正头痛欲裂,就听远处树上传来杭三少的哀号:“我才需要救——”
第73章 雾栖大泽(十二)
最终,春谨然还是救了所有人——郭判,杭明哲,当地小伙。
小伙救上来之后没发现什么外伤,于是丁若水两针下去,男子便悠悠转醒,四下环顾便明白自己是让人给救了,即刻觉出了这里的误会。于是在丁若水去给郭判处理跌落划破的伤口时,男子这才给春谨然他们讲了来龙去脉。
魁梧小伙名叫阿瓦,是附近村寨的首领之子,村寨已在这里繁衍生活了数百年,一直和乐安稳。可从两年前开始,陆续有中原人到这里挖草药,据说回到中原能卖上大价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村寨周围已被挖得满目疮痍,有时一场暴雨,便无数大树倾倒,动物流离失所,草木毁坏殆尽,人们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辛苦。村寨里的人曾试图阻止这一行为,却被带着打手的中原人欺负得很惨,于是阿瓦便组织村寨里的青壮年拿起武器,以暴制暴,久而久之,双方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势,通常是一经相遇,话都不用讲,直接对砍。
“难怪你一看见我,便拿刀追杀。”春谨然回想起来这一幕,还心有戚戚焉。
阿瓦面露愧色:“实在抱歉,我以为你是他们的同伙,而且你们又有那么多人,各个看着都不善……”
春谨然看看定尘,看看林巧星,又看看把郭大侠包扎得龇牙咧嘴的丁若水,觉得当地人对于“和善长相”的理解可能有偏差。
“等等,”青风发现了问题所在,“我们的同伙呢?”
阿瓦愣住:“嗯?”
青风道:“就最初和你们厮杀的那帮人,你不是以为我们和他们一伙吗,他们人呢?”
阿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四下张望,哪里还有个鬼影子,当下心中了然:“估计早就趁乱跑了。”
春谨然囧:“我们这架打得还真是冤。”
误会解除,中原少侠们也就帮阿瓦的兄弟们解开了穴道,个别在打斗中受伤的,也由丁若水进行了简易包扎。阿瓦想请大家回寨子里喝酒,被众人婉拒,毕竟大事当前,时间不等人。但是他们也没有和阿瓦说来此的真正目的,只说想找一条河,一条最终通往地下的暗河。
阿瓦一听便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哪里了:“那条河在林子西面。”
众人眼睛一亮:“那要如何过去?”
“直接横穿林子啊,”阿瓦想都没想,“这条沟是林子最东面,再往东就出林子了,和你们想去的地方正好方向相反。”
众人眯起眼睛,看向杭家三少。
杭明哲默默蹭到郭大侠跟前:“郭兄,还疼吗?”
郭判额角微跳,一指心口:“这儿疼。”
一瞅他们这样,阿瓦就知道铁定是迷路了,索性让兄弟们先回寨,剩下他亲自给大家带路。已被丛林折磨得要死的中原少侠们大喜过望,这才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有了阿瓦的带领,众人再没走过一点冤枉路。启程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带到河流映入眼帘,日头还没有落下西山。
“各位兄弟,以后有闲时,欢迎来寨子里做客。”轻快的水声里,阿瓦和众人告别。
“一定。”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阿瓦离开后,众人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河流。
这是一条十余丈宽的河,目测半人多深,一眼即可见底。水流不急,与这一路上见到的水量丰沛水流湍急的本地河流形成鲜明对比。但越是平缓,越让人觉得心中不安。
根据山川地形图,这条河会流入地下洞穴,然后在洞穴中分流,最终去往不知名的各处。中原少侠们不知道这河的尽头在哪里,一如他们同样不清楚洞穴里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何。
一片丛林,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因事先知道要下暗河,所以裘洋和白浪准备了四十张特质的整羊皮,一路上每个小伙伴们都背上几张,这会儿大家便将羊皮聚到一起,在沧浪二侠的指导下,吹气的吹气,扎绳的扎绳,待四十只圆滚滚的羊皮胎完工,众人又分头去砍比较细的小树。砍倒的小树去掉枝丫,便是一根根的长条圆木棒,最后将木棒交叠捆成方形,再绑上八个羊皮胎,一个筏子就大功告成了。
如此这般,待到五个羊皮筏都完工,夜已深沉。
中原少侠们平日里哪干过这些,一个个气喘吁吁,尤以祈楼主为最,已瘫倒在地,全然不顾身下是土是泥:“为啥要分别扎五个,归拢到一起弄个大的多省事儿!”
白浪耐心解释道:“洞穴暗河狭窄,筏子太宽或者太长都可能不灵活,万一在哪里卡住,那我们真就只能抓瞎了。”
祈万贯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见白浪态度这么好,而且说得也确实有道理,便不再胡搅蛮缠。
那厢定尘和房书路已经生起了火,砍掉的小树枝丫正好用来烧。
中原少侠们心照不宣,这是要原地休息了。毕竟一整天先是打架再是赶路最后还要当船工,即便想即刻启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春谨然用两口水顺下去半块饼,肚子里舒服了一些,但心里却没有。他抬头看天,月亮温婉而皎洁,与中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正因为一样,才让他的思念更浓。他想中原,想春府,甚至想念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春谨然一直仰头望到脖子发酸,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正想轻叹口气,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下意识转头,便对上了裴宵衣的视线。
裴宵衣没有躲,仍静静看着他,只是眼神忽明忽暗,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春谨然也不想猜。
站起来走到裴宵衣面前,春谨然直接坐下与对方面对面。这地方距离火堆有些远,也就同样远离了伙伴,所以春谨然说话没了顾忌,开门见山:“如果没有藤绳,连郭判都不用救。这话,你是认真的吗?”
裴宵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轻轻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意外,又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有趣。
春谨然难得耐心,就那么等着。
终于,裴宵衣收敛轻佻,缓缓开口:“若举手之劳,可救可不救,若会让自身犯险,我想不出有救的理由。”
明明是预料中的答案,却仍让春谨然心情低落,但他不愿死心,既然裴宵衣想不出理由,他就给他一个:“郭判是朋友。”
裴宵衣不以为然地笑了,语气很轻却明明白白:“之于我,他只是同伴,而且还是暂时的。”
“那我呢?”春谨然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摆明自取其辱,可嘴巴不顾脑子万般阻拦,就这么横冲直撞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