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直冲云霄。
惊动的一众鸟族与尚未走远的仙帝们纷纷前来观战。在众多神族后裔及仙君们惊恐的眼神中,那两把剑绞缠在一起,仿佛阴与阳,如同两条淬了光带着血的游鱼,互相撕咬着,交错吞食对方的光芒。
如果说崖涘手中那把灭天剑放射出来的是无上之光明,代表了三十三天内最纯粹的神性,那么南广和所持的那把剑则完全相反。那把剑暗沉无光,却又厚重无比,像是沉浸了数十万年所有的恨。如无尽暗夜,绞缠在三十三天最纯粹的神性之中,那磅礴的毁天灭地的杀机扑面而来。
南广和与崖涘面目上都叫这两把剑交锋时的光所照,海水一般深不可测的眸子中有碧海怒波,一波三折多情的丹凤眼中赤金色烈焰燃烧。
朱衣猎猎。
紫袍飞扬。
两人手中剑划开时,各自都震开了数十丈远。脚下云头一边如同被烈焰焚烧,将三十三天的半壁江山都映射成火红色;另一边则如同海水漫漶,波浪一般倾泻瓢泼大雨,雨水直灌入下界凡尘,直入地府中。
南广和与崖涘却毫不迟疑,再次朝对方飞扑而去。灭天剑与南广和手中那把无名剑再次迎着烈焰与海潮斫斩,激荡起惊天巨浪。
火焰沿着云线烈烈燃烧,昔日金乌盘踞的扶桑树在烈焰中缓缓现出原来的幼苗形状,巍峨宫殿在火红色中摇摇欲坠。不过眨眼之间,南天门内外所有东西都烧着了,惊的华表上那十几条金龙纷纷爬下来,摇头摆尾四散逃生。
不好!此方世界恐怕要毁了!一位仙帝慌慌张张地撸袖子,掏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掏出乾坤袋中的法器。待吾等上前助阵!
这仙帝刚走出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鹞鹰拦住了。
呔!爷爷我就知道你们这起子不安好心的要搅事!鹞鹰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扛着肩头上一双毒刺,双脚分开站马步。你的对手是爷爷我!
还有小爷在此!苏文羡不甘人后,立刻也跳出来,手中红缨/枪/挑落对面另一位仙帝。一身璀璨雪衣立在云头中,杀气深重。
还有吾!鹤族自腰畔抽出软剑,在空气中抖了抖,薄如蝉翼的软剑绷成了一面湖。又软,又沉,又在不可捉摸地晃动。
纹鸟东方楚摸了摸鼻尖,慢吞吞自双掌中搓出一道界碑石。双手缓慢分开的时候,那座界碑石也如同一条面筋似的被他拉长,又搓了搓,然后朝仙帝们所在地方抛了出去。
如此,某便替你们拦一拦这起子小气仙君!东方楚道。
一众鸟族侯爷将军们,再次与三十三天的众仙将仙帝们杀在一处。
第133章 帝尊3
彼此都是故人, 对双方兵器招式虽然算不得刻骨铭心那般记的狠,却很快就回忆起了当年对打时的画面。尤其是那几个仙帝,特别倒霉, 万年前那场大战中他们都尽数参与了。此刻面对这些愤怒的鸟, 可真谓新仇旧恨一起凑成堆了!
枭鸟扑杀下去, 就是一记流星锤。
几位仙帝内心叫苦不迭,又不能指望着那边的帝尊崖涘能抽出手来救他们一救。抽空瞅过去, 那位帝尊一身紫衣站在波涛中浑身星光大盛,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闲庭漫步于白玉宫中垂眸俯视下界苍生。
崖涘手中灭天剑压在南广和的肩头, 每一剑都不激烈, 看起来格外缓慢。只有身处其中的南广和才知道,崖涘在每一次出剑前都调用了山河之力,剑锋尚未抵达, 那沉重的压力便朝南广和袭来。
南广和一双脚仿佛叫云头中的优昙花缠住了, 枝叶青蔓,绕着他的脚一路往青翠色纱裤内爬, 并不冰凉, 反倒有些细微的不可察觉的温柔意。
南广和在下界历练时, 自认平生最恨的便是仙阁众多修仙者。那些修仙者鬼祟手段层出不穷,从来没有什么斩山断流的本事,却能不断放出地府蜃虫或者通过反复勒索他的血缘亲人来要挟他。直至今日, 广和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他自认, 平生最恨的,莫过于仙阁。
然而此刻与崖涘第一次真正对决时他才意识到, 过去的数十万年间,无数次彼此喂招, 崖涘从未当真与他计较过。即便是万年前他为了朱雀奔出凤宫,加入云端战斗后,崖涘那一剑也只是将他猝不及防地斩落云头。
崖涘从未当真对他出手。
万年前那一剑虽然极锋利,却只是一剑。
如今这十几剑,连绵起来,便是一座浩荡的河山。将他困在其中,犹如身处一座牢笼。笼中是延绵不绝盛开如雪的优昙,脚下枝叶绵密地蚕食他体内真气,令他下/身如同磐石一般生了根,沉重的挪动都极难。
南广和深呼吸了一口灵气,在云端中绝色眉眼于火光中熠熠生辉,青丝撩动火焰边缘,一波三折的丹凤眼斜斜睨过来。
崖涘海水般的眸子中微微一晃,手下剑便偏了分毫。
南广和得了这个契机,立刻手中无名剑反转,压着灭天剑生生磨出了一串金色火星,随即将灭天剑压制于其下。身下那些生根发芽的优昙也终于松动了一些。
南广和喘了口气,青丝垂落耳边,迎风撩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繁花香。
帝尊,你心中分明有情,如何还能灭的了天?南广和冷笑,又道:瞧你这模样,不知情的仙家还会以为你面前的是位女子。
呵,崖涘一招落败,却并不见颓丧,只含笑接下了广和刻意的缓兵之计。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只要是凤凰儿你,吾便败的心甘情愿。
南广和本意是压制崖涘,但一招美色果真见效后,他心下又有些焦躁。倘若当真打一场,是不是孤会输?
他顿了顿,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当,于是又道:崖涘,这几十万年间你从未与我斗过法,究竟是惧怕出手太重,灭了这方小世界,还是怕我会恨着你?
崖涘张口欲言。
广和却又打断他,皱眉道:你从不与我打,我自认先天所学早已登峰,如今才知晓,原来你一直不肯教我历练!便连此方世界的文字,也是后来朱雀教导于我。崖涘,你究竟是怎样想的,是不是希望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如此便能久远地待在此处,好一直陪着你?
崖涘叹息。银发下一双蓝眸格外温柔。凤凰儿,从一开始,吾便不想与你斗。你自认不错,你本就是另一个小世界的王者,自然远胜过此方世界无数生灵。可是,他话锋一转,又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吾是此方世界的天道,手掌生杀大权。此方世界的所有含生之属,生灭皆在吾一念之间。
崖涘深深凝望着广和绝色无双的眉眼,像是要一直将他看入心底深处。凤凰儿,无论你承不承认,只要吾心不肯死,不肯言败你便永远也赢不了。也永远走不出这里。
崖涘手指着缠绕至南广和腰畔的青碧色枝叶,以及那一朵朵越来越硕大丰满的优昙花,语气又似怜爱又似叹息。凤凰儿,你瞧,这便是天界三千年一开的仙花。
南广和顺着他目光瞧下去,蹙眉不悦道:此方世界你是主子,这点孤早就知晓。但听你意思,为何一定要你死了,灭了,才肯放孤自由?
南广和又再次不解地多问了一次。崖涘,为何你我之间,一定要等你死了,才算有个结局?
崖涘笑了笑,不答。
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南广和持无名剑,剑尖指着崖涘胸前,却停滞于三寸外不肯刺入。他就像当年那个初生的婴儿,疑惑地问他:就像过去那般,你做你的帝尊,我居于三十三天外随便哪个角落,彼此安安分分地消磨岁月。我不离开这方小世界,你也不必辛苦驱逐我宫中那些子民,不好吗?
不好。
这次,却是崖涘否了他。
崖涘就像与他闲话大隋昭阳年间那些过往一般,轻描淡写地道:你与那朱雀厮混在一处,吾瞧着不喜。所以,便不好。
南广和拧眉疑惑地将他望着。
崖涘又耐心说与他听。凤凰儿,吾心悦你,朱雀也心悦你。那厮能舍得下脸皮,抛下第三重天的帝君位不要,整日跟随在你身后,吾嫉妒!
崖涘含笑望着广和,说的极慢,表情平和,眸子里的神色晃动的令人瞧不分明。只是他可以那般没脸没皮,吾却不可以。吾有帝尊神位要搏,有万千子民要看护,只能眼睁睁见他叛入极情道,一颗痴心捧到你面前,见你为了他动容。他久居三十三天,灵气日益消耗,你便为了替他寻那解救之途,迟迟滞留于此间世界。
凤凰儿,吾陪伴你数十万年,你从不曾为了吾,轻言一次久留。然而万年前,朱雀沉睡,你为了他四处行走,自三十三天每位经过的小仙身上汲取灵气。你执着那些小仙的手,摸索他们全身,他们皆道是你风流,是你为老不尊可你我都知晓,你只是在汲取他们身上的属于三十三天的灵气。
你将那些灵气,都尽数给了朱雀。
凤凰儿,吾心中嫉妒,却不能言。见你为了他堕落,见你为了他沉沦,甚至于一个个黑夜中流连于银河水中不肯离去,孤身浸泡在银河水中,借这具烈火凤身,于银河水中汲取三十三天的灵气
凤凰儿,那时你心中,可曾有过半分自省?
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究竟是因为他过痴,对你忠心并且痴爱,还是因为你也心悦他?
不是在下界凡尘,而是万年前凤凰儿,那时你便已心悦他了吧?
剑尖抵在崖涘胸前,一连串迸发的金色火星燎起崖涘一袭紫衣,在胸口开出了一簇簇金色的火花。
南广和抿唇,绝色眉眼冷冽的很,一丝表情都无。掌心中无名剑却无声轻颤,似是有不可承受之重。提不起,放不下。
崖涘却还是望着他笑。今日你我这场战斗,你是想做与谁看呢?
崖涘看的这样通透,言语说的这样决绝,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将南广和钉入华表石柱上。凤凰儿,你若当真想赢,只需一句话便能令吾败。
崖涘含着一抹宠溺的笑,银发下蓝眸云淡风轻。
凤凰儿,你一向知道的。若那执炬的人是你,吾便只能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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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帝尊4
凤凰儿, 吾败给你,败的心甘情愿。崖涘依然唇边含笑。
是一向薄凉的唇,语辞却温柔到不可思议。
南广和手中的剑险些握不住。就像蓄谋了万年的一场战, 轻易便叫这人翻了盘。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拈花, 手指与那优昙一般皎然无瑕。那手指轻轻一抹, 撕开了那层掩盖了数十万年的轻纱,将一切横陈于他面前。
眉间眼下, 皆是点滴过往。
南广和只觉得心中难过。哪怕他失了一颗心,哪怕他从此后胸口内都空荡荡,再生长不出一颗来自异界的五色琉璃心, 此刻也觉出了疼。
崖涘, 你何苦,你何必南广和说不下去,再多说一个字, 都觉得自己残忍。
他自是知晓的, 从数十万年前他便知晓崖涘待他不同。他知晓崖涘来自此方世界,是这世界所化的灵, 遍体莹洁, 如玉如霜雪。他指尖的微凉触感, 银色发丝撩动长风中的寂寥香气,于这数十万年间一直张扬地存留于他的阿赖耶识深处。
这世界,曾经孤寂到, 只有他与他。
南广和终于还是闭了闭眼, 指尖蜷缩,收起手中的无名剑。崖涘, 吾今日唤了你的真名,灭了你的三十三天众多追随者, 又将下界所有无情道修屠戮殆尽你我之间,只有这滔天的恨!
吾为何要恨你?崖涘语气淡淡。任由在南广和回撤剑尖后,那把惊世绝艳的灭天剑在掌心中垂落,剑插/入云层中,脚下是滔滔海波。他身站在碧海清波中,紫衣湿重,眸光却依然悠远。
凤凰儿,吾赐众生以生,度万灵以灭。身化山海,精魂不灭。崖涘淡淡地,与他交代身后事。吾是此方世界的神灵。待吾死后,你便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崖涘语气越发渺远。你曾道吾不懂,吾亦以为你尚且年幼,有许多事情,你从未仔细去想。所以吾投身外身于下界红尘,伴君一道在凡世流转,待你思虑清楚。你若是要杀回这三十三天,便必然取代吾之神位,成为此方世界唯一的神。
成神后,留下朱雀,你便再不得离开。
若你不再回来,随了那头朱雀奔走在六道中,亦是一条不归路。
你一直都知道,杀了吾,弃下这极情一途,你才能真正自由。
可是你没有。
你太贪心了。你既要吾留下陪你,又要与那朱雀厮守可是你又想念你那渺渺不可追的家乡所在。
这世间哪有那样便宜的事!即便吾身为一方世界的神,亦不能令你样样都如意。
吾从前总以为,是吾不够强大,不能够护着你,让你随心所欲地活着。崖涘终于还是叹息一声,单手负在身后,垂眸静静地道:过了这几十万年,也度过了下界红尘这几十年的人身的日子,吾终于想明白了。
吾生了病,起了贪念,只因那贪念是你,吾不忍也不能够灭杀这头心中的魔。
所以地府乱,牢笼破,四方恶魔伺机而出。
所以红尘乱,六道灭,八荒中白骨堆积如山。
吾于此方世界而言有罪,枉为神灵。
凤凰儿,此次吾身寂灭后,你便是这世界唯一的神。你是孕育这万物生灵的父,也是他们膜拜尊敬的神。
你我之间,从来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崖涘说到最后一句话,轻轻抬起皎然如玉的指尖,穿过长风中南广和的发。就像于数十万年前,他第一次出现于这头小凤凰面前,含笑望着这位面孔长得如十三四岁少年郎的小神灵,淡然地与他道,吾名崖涘,此方世界只有你我,汝可视吾为友。
那头小凤凰自水边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出现在黑色海滩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