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鸟脾气却爽快, 生平最见不得众人都不说话气氛古怪,他将脖子长长地转了个圈,漫不经心道:要依我看, 这天上的日子漫漫长长, 压根不急在这一时。这些人分明是找事儿!帝尊大度,留了他们依然歌舞升平, 只是如今吾等却要如何办?帝尊,难道吾等还是照旧居住在凤宫中做您的属官?
属官虽好, 到底没个正经职务,也不能上朝,手底下只能管凤宫中私兵,万一将来遇见个把叛乱的,他们连可以抵挡的强壮军队都不曾有,到底危险。
于是众鸟族将军的神色稍为认真了些。鹞鹰也道,帝尊,吾等跟了您几万年,虽然青鸾陨落后不知为何一直逗留于地府不再转生,但朱雀与吾等如今悉皆回归天宫这天宫,也的确要变一变气象了。至少吾等手底下得有兵。
南广和先前倒没想过这茬儿。他凝望众人神色,想告诉他们不必忧虑,他自有神力以及此方天地法则加持,这世界再也无一人是他对手可是凝视众人眸底深深隐藏着的不安,他默然了一息,突然展颜笑道:说的也是!从今儿个开始,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犒赏,想在何处修建宫阙,尽可与吾提出来。
便是论功行赏,他也该犒劳一下眼前这些跟随了他数万年然后又在三途河流转吃了几百上千年苦头的老部下。
南广和自认为这句话说的还算温和,态度也很鲜明了,不料众鸟族依然不安。他们推举出鹤族翼侯爷,互相眨眼睛,就如同过去万年前在凤宫前一般,眉眼里藏着什么很吊诡的东西,人人都知晓,只瞒着南广和一人。
鹤族翼侯爷清了清嗓子,又抬头顶着南广和诧异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帝尊,这些且都先放一放。只是下界帝王即位尚需要沐浴焚香,祭祀天地后以新纪元宣告天下,您是不是也要先考虑行礼?
南广和蹙眉。这有何难?便依你们就是了,为何这样简单一句话,你们却要弄的这样鬼鬼祟祟的。
鹤族翼侯爷又再次清了清嗓子,身后一堆鸟族拽他衣裳,催他快点说出真正要私下禀告的话。可怜鹤族一向自认清正,眼下要他说出这句,实在羞耻。他两眼一闭,索性挺起胸脯大声道:帝尊,相比那些人提的建立新纪元,吾等更关心凤宫中官职如何分派
不是,你说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急死老子了!鹞鹰一嗓子喝破,撸袖子急道:帝尊,你给句明话,你与朱雀那厮是不是成了?
南广和眉头一跳,袖子中的指尖快速蜷缩。他强行控制住眸底跳动的痉挛,淡定道:什么叫成了?
就是一对儿啊!鹞鹰大咧咧地道,浑然不觉得耻,反倒双手一拍掌,慨然道:这里也没有别人。咱们好歹也看见了那么多年,朱雀那厮在帝尊你的屁/股后头追了几万年,如今你俩在下界又是同乘又是爬床的,如果当真成就了好事儿,那凤宫中是不是还得给你俩补办一场庆典?
背后一堆鸟羽飘过来,沸沸扬扬扑腾了鹞鹰一脸,打断了他的仗义执言。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扇我啊!鹞鹰急得恨不能跳将起来,在云层中蹦出三尺高,扯着嗓子大喊道:咱们正在说正事儿呢!咱鸟族这么多年也没出现过啥大的庆典,三千族众都为帝尊他老人家打着老光棍儿,帝尊如今你既找到了伴儿,是不是得给咱们放一句实在话
他话到底还是没说完,因为背后传来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随风浩荡卷来,扑面而来一道寒冽的刀光。
谁人与帝尊作了伴儿?!
声音又沉又狠,人随刀光一同出现在众鸟族面前。
众鸟族顿时都不吱声了,只剩下最后反应过来的鹞鹰还瞪大了一双圆眼,口中兀自喃喃道:奶奶个腿儿,老子怎地一说你就到,当真还是个背后灵!
叶慕辰抿紧唇,目光凶横地扫过众人,又沉声问了一遍:凤宫中要为帝尊与谁补办庆典?
他抬眸望向南广和。
众目睽睽下,南广和索性一跺脚,扭身飞也似地进了前方不远处的凤宫。
叶慕辰捏紧双拳,唇色抿的有些发白。
咳咳,鹤族翼侯爷以拳抵口,假意咳嗽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他道:朱雀,你是不是惹帝尊生气了?还不快趁着此刻去讨他老人家欢心?
叶慕辰扭过头瞪了翼侯爷一眼,半晌,才施舍般地吐出几个字道:他不老!
众鸟族将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纷纷朝他无力挥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总之不要扎煞在这里现眼。
叶慕辰却不走,只捏拳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白玉桥后的金色琉璃顶凤宫,心里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67章 流焰4
那一日, 叶慕辰并不知该去往何处。在众鸟族将军劝了他几句后,他仍是不言不语。众鸟族摸不着头脑,便各自做鸟雀散。
只临走的时候, 鹤族翼侯爷拍了拍他的肩头, 语重心长与他道:朱雀啊, 你生的寿数比我等长,我等自有生之年睁开眼便见到你一直粘在帝尊屁/股后头, 虽不知这些年你俩到底在搞些什么,但当日里帝尊能为了你下界,想必待你的真心也不薄, 你也不可恃宠而骄, 说到底,他是君,你是臣, 你且容让他些个。
叶慕辰抬头, 薄唇略动了动,言辞却梗在喉咙间, 说不得。
鹤族翼侯爷料他有苦衷, 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却也别怪我多话。我到底不知你俩床帏间的事, 只是帝尊如今刚即神位,料想他心里头,也惶惑的很。就算偶尔有一两句与你起了争执, 你也莫要与帝尊使性子!
叶慕辰:
他在下界好歹也是八荒共主, 辖制几百座凡人属国,生平第一次有人评价他是个恃宠而骄的佞幸。
他不得不开口替自家正名了。翼侯爷, 吾并未恃宠而骄,帝尊乃是神尊, 吾只是个极情道修者,是他亲口所言,吾所求的太多了。
这是叶慕辰十万年来第一次与人说心事,倒是言简意赅,一语道破了那条横亘于他与广和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至少他觉得,这条沟壑是过不去了。
但他还是凝眸望向这位素来以精明著称的翼侯爷,隐隐期待这人能替他堪破迷津。
翼侯爷沉吟,随即了然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
语气听起来很有希望的样子。
叶慕辰灼灼地盯着翼侯爷,很期待他继续说下去。薄唇却一贯地抿着,墨青色长发下俊秀面容声色不动。
翼侯爷不由得失笑。你也不是愣头青,帝尊都肯随你下界,又在凡尘中与你瞒着吾等做下那等夫妻间的私密事,想必对你也是有情的。
可吾所求的是极情。叶慕辰不得不补充道。
极情又如何?翼侯爷笑,拍了拍他的肩。朱雀,这数万年光阴,吾曾反复推演过,倘若当日里不是吾等走到了极致,是否原本一切不该如此呢?
翼侯爷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仰望这三十三天的悠悠白云,口气中微有怀念。我等一直以极情者自居,可你是否当真问过自己的心,究竟何为情,情要到了何处才算得上是极情?
这话却与南广和质问他的,不谋而合。
叶慕辰继续不声不响地盯着翼侯爷,期待他继续解说。
翼侯爷却叹息道:吾不似你,吾毕生从未瞧上过谁。当日里青鸾仙君陨落,吾等只知心中悲愤,却不知如何才能替他复仇,只知道杀杀杀,一路杀入白玉宫,手下犯下性命无数。吾鹤族千万子民,尽皆随吾王室子弟一道陨落,成为下界凡尘鸟
你后悔了?叶慕辰突兀地问。
翼侯爷愣了愣,随后笑道:悔是自不曾悔,只是吾觉得当日里做下那许多事情,到底还是心太重了。从未曾想过,倘若不将情之一字看待的如此重,是不是便会有不同的结果?
翼侯爷的声音在云深深处散出去很远,直飘荡至九十九座白玉桥边。
那时候呵,总以为一旦不将话说的决绝,不将生死渲染的那样鲜明,便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翼侯爷最后以一声带笑的叹息终结了这段意味不明的谈话,拍了拍叶慕辰,望向他俊秀年轻的脸,意有所指道:陵光上将,你与帝尊之间,是不是也是你一直以来看的太重了呢?
看的太重,所以患得患失,所以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错失。
翼侯爷眼眸中有太多的意犹未尽,却再不肯说了,只含笑着去的远了。远远地,追上鹞鹰枭鸟他们,一众鸟族将军并肩离去,肩头背着各色兵器,白云掩盖了他们脚下的迢递血路。
叶慕辰仍站在九十九座白玉桥边,目光中微有迷惘。
*
上界的时光,自然是流淌的极慢的。叶慕辰一踟蹰,不知不觉就在白玉桥边徘徊了一个月,将阑干拍遍了,却只是不肯再进凤宫。
南广和因初得了帝尊位,宫门前进进出出,众仙家络绎不绝。起先鸟族各位见到叶慕辰还肯劝说一两句,到后来索性对其视而不见,将他当作极情道之耻。
其余诸仙帝本就自无情道而来,只觉得万年过去了,这头朱雀终于又开始立在凤宫前点卯了,而且这次比从前还不如。从前好歹还知道站在娑婆沙华林中遮掩一二,如今就这样直挺挺堵在白玉桥边,一袭玄衣,挂着一脸不知众仙欠下他多少资财的臭脸。
啧,你别说,万年不见这景象,居然还挺怀念。
一个月,南广和治下的新神纪元终于拟定了,从此后便是凤启元年,帝尊所居的凤宫也修缮一新。各仙帝自觉退让,只领了原先的职位,将三十三天的所有官职都空了出来,由鸟族众将军分别领了。
众鸟族只给朱雀留下了帝尊身侧第一人的位置,哪怕他现在与帝尊闹翻了,但众人都觉得这两位保不齐啥时候就和好了。万一朱雀那个小心眼的家伙秋后算账,犯不着。因此南广和麾下什么将军文官儿都齐全了,独缺了护国大将军。
南广和将奏章一扔,绝色眉眼一冷,嗤笑道:护哪门子的国?这里是天界,不是下界大隋朝,将你们那点子龌龊心思收起来!
鹤族翼侯爷含笑出列。帝尊,大隋虽然只是我等弹指一梦,却好在鸟雀虽小脏腑宛然,吾等都对昔日朱雀护国的神采仰慕至今,这个官职乃是我等挑灯夜战共同苦思冥想出来的结果。
南广和继续冷嗤。
鹤族翼侯爷又道:况且叶家军足有上千人飞升上界,这些军士们也得有个名目好长留三十三天。
南广和抚额,最后不得已,叹息一声。将那称号换一个字。
换作什么?鹤族翼侯爷含笑望向他,神色恭敬,只是眼神中笑不嗤嗤,颇似调笑。
南广和简直没眼睛看。但是他与叶慕辰一个月不说话了,那厮也不来找他,弄得他不上不下的,颇为焦躁,又不好主动抹下脸拿这事儿寻他。他略一沉吟,便道:就叫做护法大将军吧!
得令!鹤族翼侯爷应了,偏又堵在南广和起身准备返回寝宫的时候加了一句。帝尊,朱雀受封这事儿,却得您亲自去告诉他?
南广和诧异抬眸,却见他麾下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鸟族将军们都纷纷挪开目光拖着脚步往外走去。鸟羽斑斓,人人一袭华彩羽服,看起来好不耀眼。
不是,你们南广和顾不得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尊颜面了,提着长衣伸出一只手,急切唤道:你们慢些走
扑啦!
扑啦啦!
话音还未落地,就见凤宫外众鸟族一瞬间都化作了原型,迎风张开双翅,长长尾羽自空中垂下,宛若开了一座连绵的七色彩霞,又仿佛百花都盛开了,在众鸟啾鸣声中齐齐迎风招展丰美的花瓣。
南广和直追出凤宫外,望着这些不靠谱的下属们跌脚叹息。
待回过头,却见白玉桥外一双凶狠的眼睛正盯着他,如同狩猎一般,视线牢牢地锁住了他。
南广和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朝那人招了招手,心下想的却是,好歹吾比那人年纪要大些,地位也为尊,犯不着与他置气。
他却浑然忘了,这一个月来无数次叶慕辰在他经过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无数次在追上他时,他故意视而不见,直到将叶慕辰迫到白玉桥边不再出声了。
*
待叶慕辰又是惊奇又是疑惑地挪到南广和身边时,叶慕辰整个人都在往外刺啦刺啦冒着赤红色火星子。
头发上火星子乱跳,仿佛有小手在抓着墨青色长发跳舞。
剑眉高耸,眸子里一片溃散。
不断放大的眸子里投射出南广和模样,水波般晃动不休。
南广和就这样盯着叶慕辰瞳仁内的自己,没忍住,摸了摸鼻尖,视线下垂至白云深处,竭力将声音放的平和。他们都拿了官职,吾决定封你作护法大将军,可好?
叶慕辰不料将他招来是为了说这事儿,眼眸中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嘴角却还强扯出一抹笑。声音沉沉的。都依帝尊的意思。都好。都可以。
两人便没话题了。
南广和继续摸鼻尖。
叶慕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意今儿个帝尊竟似还有话对他说。眸底那点黯淡下去的光又渐渐亮起来,额头与发丝间的朱雀神火又再次跃跃欲试。帝尊他沉吟道,这一个月,你可过的安然舒适?
云层中隐约传来扑哧一声偷笑。
叶慕辰瞬间手按在黑色刀柄,一窜身循着笑声诡异冲了出去。身姿携雷霆万钧之势,加上常年一袭玄衣,在云层中实在瞩目的很。
南广和大窘。那厮听不出,他却一耳朵就听出是那群鸟族将军们没走远,就藏匿于云深深处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他怕朱雀与人打起来,又怕自个儿跟过去劝架更加惹人笑话,索性靴子一跺,身子一扭,掉头就往凤宫中行去,再不管与这厮求和的事儿了。
走了没两步,耳旁轰隆隆一声。
南广和抬头,眼睁睁见凤宫前两扇金边翠蓝色装饰的铜门在他眼前缓缓阖上,铜环晃荡了两下,铜环上的鸟首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嘻嘻窃笑着赶在他抢步上门之前,将大门给彻底地、严丝合缝儿地关上了。
南广和:!!!
众鸟族将军:呵呵哒!
第168章 流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