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荀久立即抬手阻止,“我已经吃过了。”
“是……在秦王府吃的吗?”千依神色认真地看着她,又问:“姑娘昨夜可是在秦王府留宿的?”
“我在哪儿留宿,与你有关?”荀久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蹙眉加重了声音瞪向她。
千依顿时垂下头,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袖,贝齿轻咬下唇,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荀久无可奈何地捏着眉心。
招桐听见声音,赶紧跑了出来,见到是荀久回来了,立即跑过来缠住她的胳膊,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珠子,“咦……姑娘昨夜没回来,莫不是……?”
“去去去!”荀久伸手拍开她的爪子,睨她一眼,“事情做完了?”
“那是!”招桐傲娇的仰着小脸,在荀久的斜眼注视中败下阵来,“好吧,奴婢招供,千依姑娘简直是太太太勤快了,天还没亮就起床把后园的草药的水给浇了,厨房里的灶火给点燃,又给我们煮了粥,还顺便把花园里的花枝给修剪了,再把地也给扫了。这会子正在给姑娘绣香囊呢,她的手艺,那可真是一绝啊,连奴婢都甘拜下风,姑娘,你说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荀久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千依,转目淡淡对招桐道:“人家才来了一天,就被你夸上了天,能不厉害么?”
招桐立即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几分恼意,赶紧闭了嘴,低声道:“姑娘,我……”
荀久没看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千依姑娘,我这里不缺奴婢,你既是表哥找寻多年的人,便该受到主子待遇,免得出去了人家说我欺负你,我荀久什么都能背,就是不背黑锅,以后那些活儿,你不必亲自去做了,我待会儿便会去人牙子手里买几个丫鬟回来伺候你。”
招桐大惊,“姑娘,你……你说千依姑娘便是二少一直在找的人?”
“难道季黎明昨夜没给你解释清楚?”荀久反问。
“没有。”招桐仍旧处在惊魂未定中,木讷地摇摇头,“二少只说千依姑娘以后会与奴婢一起伺候姑娘,并未说明她的身份。”
“现在知道也不晚。”荀久摊手,“那你以后可要记得了,千依姑娘是主子,别让她干那些粗活累活,她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是用来浇花扫地的。”
“奴婢晓得了。”招桐有些懊恼,早知道千依姑娘是这般身份,她就该好好将她供起来才是,昨夜还使唤她做了好些事情,如今想来,真真是尴尬死了。
“好了,你们聊,我去手术室看望齐夫人。”
荀久说完,再不看二人一眼,径自去了手术室。
荀久走后,招桐才轻舒一口气,怯怯抬眸看了一眼葡萄架下的千依,说话结巴,:“千……千依姑娘,那个……真是不好意思啊,奴婢昨夜不知道您的身份,还使唤你干了那么多粗活……”
“没关系。”千依浅浅一笑,“我来此本就是为了侍奉久姑娘。”
“啊?!”招桐惊呼,“怎么会?”
惊呼过后,她忽然想起一事,转而笑道:“再过几日,姑娘便要搬迁去女皇陛下御赐的府邸了,到时候府上肯定少不得要买进一批丫鬟,唔……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由秦王殿下来安排,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千依姑娘去侍奉我们家姑娘的,您是主子,哪里能干那种活?”
“秦……秦王殿下?”千依听到这个称呼时心跳陡然加快,耳畔迅速染上一抹红晕,“你是说秦王殿下会过来?”
“是啊!”招桐对她的反应毫无察觉,径自开心道:“姑娘马上就要嫁过去了,秦王殿下往来频繁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本朝女主天下,很多规矩并没有前朝森严。”
末了,招桐又在脑海里想象着荀久穿上凤冠霞帔嫁给秦王的样子,喜滋滋地笑出了声,偏头问千依,“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姑娘的无双美貌自然只有秦王殿下的天人之姿才能配得上,否则让其他任何人娶了去都是委屈了我们家姑娘。”
千依微蹙着眉,一双剪水眸里云雾翻涌,拳头紧握,修长的指甲紧紧抠进皮肉里,疼痛亦不自知。
“千依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招桐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忙出声问。
“没什么。”千依立即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摇摇头,“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了。”
招桐道:“我们家姑娘医术高明,要不要奴婢让她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儿便好。”千依动作轻柔地将针线收进竹篮,绕开招桐径自往房间走去。
招桐瞥见她那方锦绸上绣的是曼陀罗花,用的还是暗银细线,突然“咦”了一声,心中嘀咕,久姑娘喜欢的并不是曼陀罗花啊,千依姑娘怎么给绣这种花?
抓抓脑袋,招桐又看了一眼千依已经远去的清瘦背影,总觉得她方才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吧?
这样一想,招桐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哼着小调去了柳妈妈处。
荀久来到手术室,这次换了两个巫医在里面看守,其余的都在各自的客居房里歇息。
“怎么样?”她站在手术床旁边,定定看了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的齐夫人一眼,问那两名巫医,“今天有没有好转?”
“感觉没什么变化。”其中一名巫医道:“只不过从昨夜到现在,脉动比之前正常了不少。”
“那就证明有进步了。”荀久轻轻松口气,忽又忧心忡忡地道:“她这个样子,我想将她转到房间将养都不能,就怕一不小心磕到碰到给弄没了呼吸。”
两名巫医对看一眼,轻笑道:“我们只当久姑娘还有后续动作,所以才不把齐夫人转出去呢,却原来是担心这个,您莫非忘了,我们几个是巫族人,要想将她从手术室转移到房间而不惊动半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荀久突地眼神一亮,尔后欣喜笑开来,“那就麻烦两位了。”
两名巫医闻言后笑道,“久姑娘这两日许是太过操劳,精神不济才会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要紧的,待会儿将齐夫人转到房间以后,我们仍旧会轮流看守,您且先去歇息歇息补充好精神,女皇陛下的手术很近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压力才是。”
“你们不也没休息吗?”荀久站着不走,“再过三天,你们也要和我一起给女皇陛下动刀,我可不能现在就让你们过度劳累。”
“这倒没关系。”方才那名巫医道:“我们修炼之人精神力较常人好些,久姑娘不用担心我们,便是一夜不合眼也没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荀久恍然大悟后想着有武功有修为就是好,一夜不睡觉也不会觉得困。
羡慕的同时,她又在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们一样来去自如,形影如风。
飞檐走壁什么的,最帅了!
转念又想到当初扶笙给她泼得一盆冷水,荀久的小脸顿时垮下来,心中颓然,莫非她会错意了,什么骨骼清奇的武学奇才是武侠小说中才会有的?
可是这个世界有灵力,有巫术还有蛊虫,怎么都比武侠小说要玄幻啊,为什么人人都有武功,就她没有?!
上下扫了自己一眼,荀久摸了摸下巴,就她这小身板儿,竟然能在女帝遇刺那天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关键还奔跑如风,毫不费力,莫非她只有这么个特长?
思及此,荀久更加颓然了。
那分明就是逃命技能啊!她要的是飞檐走壁,说好的轻功水上漂,说好的一阳指六脉神剑呢?
颓然地回了房中再颓然地躺在竹榻上,荀久就这么过了颓然的两天。
齐夫人终于在女帝手术前一天醒过来,这期间的饮食,一直都是给灌的流质。
大病初醒,她脸色依旧苍白得紧。
荀久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就见到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别动!”荀久赶紧出声阻止,“夫人才刚醒来,且伤口才缝合不久,如今只适宜仰躺,不能起身,否则会牵引到伤口的,到时候疼的可是你自己。”
荀久说着,立即走到床榻边,与巫医一起扶着她躺下去。
齐夫人微微牵动唇角,想笑却又因为沉睡时间太久而面色僵硬,笑不出来,只得作罢,她眸露感动地看向荀久,声音低弱,“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还能活过来。”
“是夫人潜意识里有求生**。”荀久顺势坐在床沿边,将她微凉的手放在掌心捂着,“我早就说过,这种手术,只有病人的百分百配合,我才能有把握成功,否则一旦病人有寻死之心,那么很可能会在昏迷中永远也醒不过来。”
“是啊,我想活,很想,很想,可是……”齐夫人声音带着大病初醒的嘶哑和喉咙生痛的哽咽。
“你想活就对了。”荀久轻轻拍了拍她已经开始回暖的手背,“命是你自己的,分明是那两个渣男糟蹋了你,你若是再想不通去寻死赔上一条命,到了九泉之下也还是满肚子的怨气,你何不放下过去,放下世俗观念,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齐夫人满眼震惊。
“对。”荀久肯定地点点头,“放过自己,放过那些轻生的念头。”
“便是我放过我自己,世俗能放过我吗?”齐夫人颤着声音,不经意间泪花上涌。
“你别管世俗,你只需要知道,我放过你就行。”荀久端过招桐送进来的清粥,亲自喂了她一口,带她咽下才道:“我在西城有个铺子,本为三层,却只有一个掌柜,如今急缺另外两名,夫人大病痊愈后可愿意去帮我?”
见齐夫人神情怔忪,荀久轻笑,“你不必担心,你的事,除了我和秦王之外,再无人知晓,更何况我们是决计不会说的,大司空府马上就要被抄家了,我会向女帝求情保下你,到时候想必你没地方可去,不如去西城帮我看铺子。”
听到大司空府即将被抄家的消息,齐夫人突然一阵剧烈咳嗽,继而牵引到小腹上的伤口,痛得直皱眉,额头上冷汗落下。
荀久赶紧将小碗放回托盘,又掏出锦帕为她擦了汗液,这才道:“夫人莫激动,您如今可不能太过情绪波动,否则伤口会更痛。”
“我只是……没想到大司空府也会有这么一天。”齐夫人喘着粗气,冷汗淋漓。
荀久面色懊恼,“都怪我不好,没顾及你的感受便把事情给说了出来,你呀就好好躺着歇息吧,等你彻底痊愈了,我再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你听。”
齐夫人点点头。反正听到韩奕过得不好,那她也就放心了。
距离为女帝动刀仅有一天,且齐夫人已经醒过来,巫医们在用过早膳以后按照荀久的指示先入了宫。
女帝的手术非同寻常,今日得当着百官的面签下生死状,保证中途不出任何意外。
巳时不到,秦王府的车驾便到了大门外,招桐匆匆过来禀报。
荀久正在花园里散步以减轻压力,听得招桐的声音,她想也没想便随着她出了门。
“久姑娘,我陪你去吧?”后面突然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
荀久没有转头,语气略沉,“皇宫重地,闲人不可入,更何况我此行并非儿戏,千依姑娘还是好生待在府邸里为妙,免得出了任何意外,表哥前来找我是问。”
“我,我绣了个香囊。”千依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掌心一个小巧的香囊,天水碧色锦绸绣暗银曼陀罗,隐隐有青桂香味传出,极淡。
荀久的眸光,在香囊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暗银曼陀罗上顿了顿,忽而道:“千依姑娘可能弄错了,我不喜欢暗银曼陀罗。”
“怎么会?”千依面露惊讶,“我见秦王殿下的衣袍上就绣着这种花,我还以为你很喜欢的。”
荀久心中冷笑,观察得可真细致啊,若是她没记错,千依只在小竹楼和小巷里见过扶笙穿那件黑色衣袍,仅仅这么两眼就记住了他穿的衣服上绣的什么花,这叫什么?!
见荀久不说话,千依柔和一笑,“既然姑娘不喜欢,那便送给秦王殿下吧!”
荀久登时变了脸色。
招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千依姑娘这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敢当众说要把香囊送给秦王殿下!
“千依姑娘……”招桐轻咳两声,给她递了几次眼色。
千依视而不见,巧笑嫣然,“姑娘不喜欢曼陀罗花,秦王殿下却喜欢,那么我想他应该也会喜欢这个香囊。”
这逻辑……
荀久真是服了,说这个人是白莲花?可她还没做出什么明显的举动。说她单纯?可那天晚上她竟出现得如此巧合,既引发了扶笙的心魔,又勾起了季黎明的恋母情结,还险些让她和季黎明决裂。
一石三鸟,果真好计谋!
荀久看着千依一脸单纯的样子,忽然笑了,她侧开身子让开路,假意做了个“请”的姿势,“秦王殿下就在外面的马车上,我觉得千依姑娘亲自送给他恐怕比较有诚意些。”
“姑娘若是高兴我亲自去送,那我便去。”千依不紧不慢,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
“高兴,非常高兴!”荀久脸上僵着笑容,再度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请随意。”
千依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缓缓收回目光直接走了出去。
招桐紧皱着眉头,紧张地看向荀久,“姑娘,你怎么能让她……”
“怎么,心疼你们家二少的心上人了?”荀久懒懒瞟她一眼。
招桐立即跳脚,“姑娘尽说瞎话,奴婢分明是心疼你,千依姑娘是二少的心头之人没错,可她怎么也和秦王殿下凑不到一起吧,你怎么能任由她出去送香囊?”
见荀久不为所动,招桐彻底急眼了,“姑娘……你是不是不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何意?”
“不知道。”荀久两手一摊,“所以今日想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