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凭澜正要拒绝,罗芷蓝抢着道:“也不远,马车走快点六七日便到了,北仁的风景和汝阳这边不同,山峰险峻、风光昳丽,有一片群山中还有五颜六色的湖泊,你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候桑姑娘和程夫人也一起去,我保证让你们玩得流连忘返。”
“五颜六色的湖泊?”桑若婷被吊起了兴趣,“那是什么样的?”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罗芷蓝买了个关子,“还有,我们那边的有座雷东寺,是大宁四大名寺之一,寺里许愿特别灵验。”
“雷东寺!”顾宝儿轻呼了一声,“我知道,蒲草先生曾经去那里做过几年俗家子弟,写过好些游记。”
罗芷蓝愣了一下,她喜武不喜文,对这个倒是不太清楚。
“郡主,没错,”有人站起来,躬身道,“蒲草先生还在雷东寺留下过墨宝,寺里还特意为他立了衣冠冢。这位宝儿姑娘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去寺里瞧瞧。”
说话的正是刚才盯着顾宝儿看的那位北仁王府侍卫。
“原来如此,”罗芷蓝笑道,“宝儿姑娘喜欢蒲草先生,想必精通文墨,刚好和我互补,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去北仁玩玩,我教你骑射,你教我舞文弄墨,岂不乐哉。”
顾宝儿略有些心动,迟疑着看向孟凭澜。
“双蕴,芷蓝这提议倒是不错,”袁春菲也来了兴趣,“难得她居然会想要学些静下来的东西了,我可真是要谢谢祖宗大人了。”
“母妃!”罗芷蓝撒娇着跺了跺脚。
大家都笑了起来。
孟凭澜却没笑,瞟了那个侍卫一眼:“这位是……”
侍卫一低头:“回禀汝阳王,承蒙我家王爷赐姓罗,又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罗三,是此次郡主来汝阳的侍卫之一。”
“罗三……”孟凭澜若有所思:“我好像没听过你的名字。”
北仁和汝阳暗中较劲多年,小冲突不少,彼此对对方的大将都了若指掌,这人能在王妃和郡主面前说得上话,必定不是一个小人物。
罗三恭谨地道:“我是王府家奴,负责的是王府私卫,并未在军府入册,王爷没听说过很正常。但请王爷放心,如果桑姑娘她们来北仁做客的话,我等随行护卫都可用项上人头担保,必定会妥帖保护她们的安全。”
这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
孟凭澜轻描淡写地道:“郡主才刚来汝阳,怎么就在计划去程了,这事不着急,以后再说,这些天还请郡主好好享受我们汝阳的美食和美景才是。”
“王爷说的对呀,”秦明珏笑吟吟地插话,“我们汝阳的山水风光,可不一定比北仁差,郡主流连忘返也说不定,若婷、宝儿,咱们还是好好地计划一下,怎么尽地主之谊吧。”
这一顿私宴,顾宝儿吃得甚是心累。
原本她只要在汝阳的贵女们面前亮个相便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此后只要安静呆着、不失礼节就可以了,没想到两位准王妃的明争暗斗居然把她给牵扯进去了,仿佛好表现一下她们的贤淑良德、容人雅量似的,一个个都对她和气得不得了,罗芷蓝三不五时地隔空和她说话,秦明珏在她身旁贴心照顾,好似姐妹情深。
好不容易等私宴结束了,将北仁王妃一行人送走,顾宝儿正要回云茗苑,程双蕴叫住了她:“宝儿,这里你看着招呼一下,凭澜,你和我先到里面,我有事和你商量。”
孟凭澜正色道:“正好,姨母,我也有事和你说,宝儿,你这边安顿妥当了就过来。”
顾宝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好在程双蕴面前问是什么要紧的事,只好答应了一声。
过去双林苑很近,没几步路就到了,程双蕴和孟凭澜一起进了书房,摒退了左右:“好了,今日芷蓝的模样你见了,我看和画像一般无二,这样王妃的人选也该定下来了,你到底属意哪家姑娘?”
孟凭澜正中下怀,前几日顾宝儿说了自己的担忧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既然娶王妃是势在必行的,不如别拖了,早点定下王妃行完六礼,也好让顾宝儿跟着一起光明正大地进门,省得她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
“姨母,我也正想和你来商量这事,这王妃之事的确该抓紧办了,”孟凭澜高兴地问,“你觉得谁好?”
“我看个个都不错,”程双蕴左右为难,“郑太傅家的已经有信了,看起来有意向,如果是他的孙女,以后你可以和京城那边有个缓冲的纽带;明珏的话也很不错,秦家是汝阳的世家,可以稳固根基;芷蓝这姑娘性子直爽,日后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和罗家联姻的话日后和北仁呈掎角之势,外拒西戎,内可合力。这一个个的都很不错,可真叫人难以决断。”
“那不如等宝儿来了,问问她的意见。”孟凭澜提议道,“看她喜欢哪个。”
程双蕴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孟凭澜虽然喜欢顾宝儿,但仅止于喜欢而已,男人的情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个几年有了新鲜的,旧的自然而然就淡了,可现在看来,她以为的好像不一定正确,难道孟凭澜这是动了真情了?
这对孟凭澜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日后后院也必定会频生波澜。
“王爷,”她严肃地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不管你对宝儿怎样,但日后的王妃将是朝廷册封、明媒正娶进汝阳王府的,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不能有负于她,也不能偏宠一人以致后院不宁。”
孟凭澜怔了一下,自信地道:“姨母,这区区后院难道还能比汝阳军麻烦不成?我明白的。”
“那就好。”程双蕴舒了一口气,“宝儿来了,问问她和哪个投缘,我看今晚她和芷蓝、明珏都处得不错。”
孟凭澜应了一声,忽然想了起来:“对了,顾家的那个呢?叫顾琋是吧?”
“你还提顾家,”程双蕴头疼不已,“都怪你惹的事,顾南漳写信来痛骂了你一顿,那个叫损啊。”
孟凭澜痛快地笑了起来:“顾南漳啊顾南漳,你也有今——”
门外“哐啷”一声巨响,打断了他快意的话语,有人惊呼了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
“宝儿姑娘,小心!”
两人都吓了一跳,孟凭澜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推开门一看,顾宝儿正怔怔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地上瓷器的碎片洒了满地,茶盘也掉在了她的脚下。
“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孟凭澜扶住了她,焦灼地问。
顾宝儿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语声低喃:“我……我头疼……王爷……你说……”
话音未落,她痛苦地捂住了脑袋,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第31章 两看两相厌
“宝儿, 今天你就及笄了,以后不能叫你小名,就叫你琋儿吧。”
“四妹妹,快看, 这是我给你做的走马灯, 喜欢吗?”
“琋儿, 你这画的确传神,颇有几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了。”
……
无数脸庞在脑中盘旋而过, 母亲、父亲、兄长们……顾宝儿痛苦地呻吟着,伸出手去想要拽住他们:“你们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画面一转, 这些熟悉的脸庞朝着她或是怒目而视, 或是泪眼朦胧。
“顾琋,你简直就是丢尽了我们顾家的脸!”
“琋儿……我的琋儿……以后你该怎么办啊……”
“四妹妹,我去杀了那个淫贼!”
“大哥, 等等我们!”
“不是的, ”顾宝儿喃喃地祈求着,“你们别生气, 不是你们想的这样的,是他救了我,后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团火灼烧着似的, 画面逐渐凌乱, 她急剧地喘息着,奋力扑了过去,指尖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宝儿,”有人在她耳边焦灼地呼唤着,“醒醒,是我。”
冰凉的物体摩擦着她的肌肤, 她贪恋地靠了过去。
眼前的画面再次一转,回到了她梳着双丫髻的时候。
顾家的书房里,一个小女孩钻在书房里在翻找着什么,忽然,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正是她的大哥和父亲。
“父亲,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果这次让汝阳王出京回了汝阳,日后便是天高凭鸟飞,早晚会成为大宁的祸害。”
“我知道,可是陛下他心存仁慈,不愿背负这罪名,我劝了也没用。”
“那我去找安王殿下,他一定会有所决断,过了元宵便是郦太妃的头七,再不动手就晚了。”
……
小女孩仰起脸来,有些困惑。
这两日她远远地见过那个汝阳王一面,丽太妃新丧,汝阳王跪在棺木前,脸色苍白却依然身形笔挺,比起旁边那些捶胸顿足、恸哭流涕的宫人,他的眼中无泪却眼神哀戚,是在真正地伤心。
为什么父亲和大哥会这样讨厌他呢?
不过,父亲和大哥商量完事情走了,她立刻把这件疑问抛到了脑后,正值新年元宵,好玩的事情太多,不值得为这么一个不认识的人动脑筋,她早早地就计划好了,偷穿了双生哥哥顾非纵的衣服跑出去看花灯。
画面一幅幅快速地闪过。
小女孩在街上撞上了乔装打扮的孟凭澜,被孟凭澜一把拎起。
跟在后面的奴仆慌忙解释这是尚书府的小公子顾非纵。
孟凭澜抢走了她刚拿到的一盏花灯。
她十分生气,转头瞥见了和二哥交好的羽林左卫郎将翟佑,便大喊了起来告状:“佑哥哥,汝阳王要出城去,还抢了我的花灯!”
……
此后场面便是一片混乱,孟凭澜不知怎么就和翟佑打了起来,她吓坏了,飞一样地逃回了家里。
“我不知道……”顾宝儿痛苦地抱住了脑袋,喃喃低语着,“我不是故意要告密的……王爷!”
孟凭澜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个曾经在她耳畔柔情蜜意的男人忽然变得狰狞,眼神狠戾,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原来你就是顾琋,哈哈哈哈哈,顾南漳啊顾南漳,你也有今天!”
“王爷,”她哽咽着叫道,“是我啊,我是顾宝儿,你说过,你会是我的家人,会一辈子照顾我的……”
“家人?”孟凭澜不屑地冷笑着,“顾琋,你休想骗我,你不是顾宝儿,我怎么可能把你当做家人,你忘了你做过什么了吗?那都是骗你的!”
……
顾宝儿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之处,不是京城的尚书府,也不是京城繁华的大街,而是汝阳王府,架子床顶雕刻着福禄寿喜花纹,纱帐上绣着缠枝牡丹,正是她居住了近半月的云茗苑。
“宝儿!”呼唤声再次响起,她偏过头一看,孟凭澜焦灼的脸庞映入眼帘,此刻的孟凭澜,没有了梦中的凶恶模样,眼中的关切和担忧快要满溢出来了。
她心里一酸,眼圈顿时红了。
谁能想到,尚书府的四姑娘,居然会从遥远的京城出现在青崖山,阴差阳错成了汝阳王的外室,有了这么一段孽缘。
京城的王公贵族谁不知道,钟鸣鼎食之家顾家和先帝幺子汝阳王孟曜两看两相厌,就差撕破面子上的一层皮了。
顾家家风严谨,顾琋的父亲顾南漳官拜太傅,严肃板正,除了顾琋的双胞胎哥哥,另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入仕,一文一武,深受先帝器重,孟曜虽然也师从顾南漳,但因为受宠于先帝,生性狂妄自大、任性跋扈,让顾南漳十分头痛;而她的大哥顾非灏更是和他结过怨,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便成了打不开的死结。
其实,顾家和孟曜仔细算起来还有些亲戚关系,孟凭澜同父异母的皇姐是她拐了几个弯的表舅妈,和她的母亲也是闺中密友,往来甚密,若是细究起来,她还得叫孟凭澜一声舅舅。
掐指一算,孟凭澜十五岁便离开京城去了汝阳,那年她只有十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和孟凭澜在元宵街头偶遇并告状时她才十二岁,后来才知道那一天正是孟凭澜计划偷偷离开京城,因为她的一嗓子,孟凭澜差点被扣留京城,损失了几名侍卫才得以安全离开。
这三四年间她长高了足足一尺多,容貌也女大十八变,和她的大哥顾非灏一个肖母、一个肖父,几乎没什么相像的地方,也怪不得孟凭澜没有认出她来。
现在她该怎么办?是和孟凭澜坦诚相告,还是隐瞒下来等她家里人来救离开汝阳?
如果坦诚相告,那孟凭澜会是什么反应?是把她赶出汝阳,是扣下她用以要挟她的家人,还是有其他可能呢?
顾宝儿不敢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