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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就这么住了下来。
山谷里条件有限,桑瑶分到的客房也比较简陋,但她有了上次住客栈的经验后,就在马车上备了不少好东西,所以一番布置下来,倒也还算满意。
与此同时,京城,广安伯府,青竹轩。
一身月白色锦袍,面如冠玉,风姿翩然的贺兰玦撩起正房门帘,抬步迈了进去。
守门的丫鬟见向来温雅和善的他眉头紧皱,似有不快,不由愣了一下:“姑爷回来了,奴婢见过……”
“你家姑娘呢?”见外间没人,贺兰玦转身打断了丫鬟的请安。
“姑娘在里屋休息……”
丫鬟话音未落,贺兰玦已经朝里屋走去。
广安伯府嫡出三公子所住的院子,环境清幽,宽敞雅致,便是睡觉用的里屋,也布置得处处清贵,半点不见俗气。
此时,里屋那张临窗而放,只简单雕了青竹与梅花图案的黄花梨木美人榻上,一个穿着水青色烟笼梅花留仙裙,头上簪着根素雅却不失高洁的白玉兰花簪,面容白皙秀美的年轻女子正半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贺兰玦进屋看见她,步子一下放慢了,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一些。
“怎么开着窗?天这么冷,仔细别冻着了。”
“夫君?”女子听见他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坐了起来,“你不是参加诗会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临时想起点事便早些回来了。”贺兰玦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挨着她坐下,语气怜惜带着歉意,“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知道你又受委屈了。”
第26章 恩爱有加
这女子自然就是顶着桑瑶的名字, 成功嫁给了贺兰玦的桑玉妍。
她是个与柳氏如出一辙的温婉型美人,五官称不上极美,但细眉弯弯, 眼眸含羞,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十分秀气娇柔。
这会儿听了贺兰玦的话,她先是笑容一凝, 而后便掩饰似的别开头强笑道:“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跟夫君乱嚼舌根了?什么欺负,没有的事。不过是去给母亲请安时路遇七妹妹, 听她说了几句玩笑话罢了, 哪里值得夫君这样上心……”
“什么玩笑话能听得你眼睛都红了?”伸手抬起桑玉妍的下巴,看着她隐隐发红的眼圈,贺兰玦叹了口气,声音怜惜道,“瑶儿,成亲那日我便说过了, 你千里迢迢嫁我为妻, 我定会爱你护你,不管你遇到什么委屈,受到什么欺负, 都可以尽与我说的。”
面如冠玉,清俊出尘的贵公子温柔有耐心地与她说着动听的情话,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他叫的是“瑶儿”而不是“玉妍”。
不过瑶儿就瑶儿吧, 只要能得到他的喜欢,能在这广安伯府扎下根,就算一辈子都没法做回桑玉妍又怎么样呢?她本也不喜欢属于“桑玉妍”的人生。
这么想着, 桑玉妍就双目含泪,神色感动地扑进了贺兰玦的怀里:“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呀!”
这样的她与贺兰玦印象中的桑瑶不太一样。
他印象中的桑瑶,是个性格骄傲直率,被人惹恼后会叉腰与人吵架,不愿忍气吞声,脾气有些小张扬的姑娘——记得小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不小心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又拉不下脸道歉,气呼呼的她脾气上来,对着他的脚就是用力一踩,疼得当时还是也个孩童的他险些哭出来。
后来两人定下亲事开始通信,信里的她也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遇到高兴的事会跟他分享,受了委屈也会与他抱怨,喜怒哀乐十分鲜明。
贺兰玦曾一度因此担心,她这样率直的性子能不能适应伯府礼数繁杂的生活。却不想一年多前,她的来信突然转变了风格,还与他探讨起了她以前没什么兴趣的诗词歌赋。
贺兰玦那时挺意外的,还特地回信问过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回信说没有,只解释自己已是个大姑娘,又即将嫁给他为妻,不好再像以前一样毛躁。且日后两人成了夫妻,总得有些相同的兴趣爱好才能更好地相处,所以才开始对诗词歌赋感兴趣。
贺兰玦虽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想。
女大十八变,他身边也不是没有小时候调皮任性,长大成了温婉淑女的例子。再说人都会长大,她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为此努力收敛性情,迎合他的爱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因有这样的想法在先,成婚后面对桑玉妍,贺兰玦没怎么多想就接受了她与印象中的桑瑶不一样的地方。
却不知这正是桑玉妍费尽心思收买信使,拦截他和桑瑶的书信,又时不时以桑瑶的名义给他写信的原因。
另外为了换嫁计划顺利进行,也为了更好地取代桑瑶,桑玉妍很久之前就开始模仿桑瑶的笔迹、说话方式及品味喜好等容易露馅的东西了。广安伯府这边负责在过年过节时送东西给桑瑶,还奉陆氏之命前去淮扬教导过桑瑶礼仪规矩的徐嬷嬷,也被她重金收买了。
当然,光做这些还不够,几个月前,她又在母亲柳氏的帮助下,成功把桑瑶的贴身丫鬟金兰,还有她院里的管事婆子刘嬷嬷收为了己用——出嫁那日,就是她们合力迷晕了桑瑶,又糊弄住桑瑶院里其他人,让她成功与桑瑶换了嫁。
这两人都在桑瑶身边待了十几年,桑瑶的事她们基本都清楚。有她们在她身边帮忙掩护,桑玉妍才不至于在人前——尤其是陆氏和贺兰玦面前露馅。
但就算有她们在,桑玉妍也不敢大意,毕竟桑瑶和贺兰玦母子虽没怎么见过面,可到底认识了十多年,期间还一直保持通信。
因此嫁来伯府的这一路上,桑玉妍一直小心谨慎地盖着红盖头,没在人前露过脸。一直到顺利到达广安伯府,正式与贺兰玦成了亲入了洞房,又在第二日认亲时成功过了陆氏那关,她高悬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一半。
——之所以是放下一半,是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桑玉妍很清楚换嫁之事看似巧妙,其实漏洞不少,后续风险也不小。
比如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广安伯府里不出去见人,而京城离淮扬虽远,却也不一定就完全没人认识桑瑶,更别说桑瑶还有心腹在京城帮她打理嫁妆中的田产铺子之类的产业。
再比如两家既然结了亲,往后必然会有亲戚间的走动往来,到时免不得会碰见认识她和桑瑶的人。另外随她陪嫁来京城的人里除了金兰和刘嬷嬷,还有好几人是桑瑶院里的,虽然他们暂时被她用手段控制住了,可总归是不安定因素,需要不着痕迹地一个个打发掉……
如此种种,都是她需要担心的事。
不过这世上的机遇向来都伴随着风险,桑玉妍担心归担心,却从没想过要退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冒点险又如何?她相信自己能应付。就像换嫁这事,看似不可能,不也还是成功了吗?
另外这些风险也未必一定会出现,就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中,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可以在这些风险出现之前把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如今她首先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贺兰玦在最短的时间内爱上她。
因为她已经嫁给贺兰玦,贺兰玦作为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她往后的一切。只要能让贺兰玦对她情根深种,就算日后换嫁之事真的不慎败露,贺兰玦也会护着她。而只要贺兰玦愿意护着她,以他在府中的受宠程度,就没能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至于其他人,比如贺兰玦的母亲陆氏得知真相后,会不会震怒,会不会问罪桑府,桑玉妍说实话并不太在意——桑家对她来说只是个跳板罢了,谁会关心一个跳板的死活呢?再说只要贺兰玦愿意护着她,陆氏再气也不可能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桑家,除非她想母子离心。
还有贺兰玦的父亲广安伯贺兰泰,她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他当年会答应跟桑家一介商户结亲,纯粹是为了桑家的财力。她桑玉妍名义上也是桑家的女儿,只要钱财方面不出问题,她相信贺兰泰得知真相后就算会生气,这气也不会太大。
所以,贺兰玦才是她能不能在广安伯府站稳脚跟的关键。也是因此,嫁进伯府后,桑玉妍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跟贺兰玦培养感情一事上。
嫁进伯府之前,她就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将他的性格查摸清楚,并刻意将自己塑造成了他会喜欢的样子。而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这一个月多以来,贺兰玦对她的感情日渐变深,两人相处时也越发如胶似漆,甜蜜恩爱了。
当然,贺兰玦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会儿他拥着撒起娇来情态动人又不失可爱,简直是处处符合他心意的新婚妻子,眼中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
“蓉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爹娘自幼偏宠,这才养成了一副娇蛮任性的性子。她当众打骂你身边丫鬟,对你出口不逊之事,我都听人说了,你千万不要把她那些胡话放在心上。出身商户又如何?我娘子有才有貌,端庄贤淑,哪里比不上旁人?我方才已经狠狠训斥过她,母亲也生气罚了她禁闭,想来日后,她不会也不敢再对你不敬了。”
贺兰玦口中的蓉儿,指的是广安伯府七姑娘贺兰蓉。这小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岁,可性子刁蛮娇纵,是个极为难搞的人。
她嫌弃桑玉妍这位新进门的三嫂出身商户,觉得她“矫揉造作假的要死”,打从心底里认为她配不上自家神仙般的三哥,因此处处刁难挑刺,桑玉妍嫁进伯府后,没少受她的气。
今天早上桑玉妍去给广安伯夫人陆氏请安时,半道上遇见贺兰蓉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结果这讨厌的小丫头也不知抽的哪门子风,上来就挑起了她的刺。
桑玉妍不愿跟她起正面冲突,就示意身边跟着的金兰出言辩解了一句。谁知贺兰蓉竟直接以“以下犯上”为由,让人按住金兰就是重重两巴掌,还当众嘲讽她果然满身铜臭,没有见识,教出来的丫鬟一点规矩也不懂。
桑玉妍一想到那小丫头高傲地仰着下巴,看向她的眼神轻蔑又鄙夷的样子就气得心口疼。但贺兰蓉的存在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若没有她这个不讲理的小姑子时时为难,贺兰玦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怜惜心疼她呢?
所以桑玉妍气过之后也只能暂时忍下。
当然她面上是不可能表现出对贺兰蓉的不喜的,这会儿便只依偎在贺兰玦怀里叹道:“我知道七妹瞧不上我,是因为心疼你这个三哥,她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娶一个出身尊贵的名门闺秀。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若非我娘当年因着与母亲的闺中交情,硬是求着母亲定下了我们之间的亲事,你这样的出身品貌,便是尚公主都使得的……终究是我捡了大便宜,也怨不得她替你委屈。”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这样充满仰望与爱意的奉承,也没有男人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真的恼了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妹妹。贺兰玦闻言眉眼一舒,心中的温柔与怜惜尽数化作了爱意:“那丫头这么欺负你你还替她说话,你这性子也太好了些。”
桑瑶打小就不是面团性子,桑玉妍闻言也没敢表现得太过软绵,就紧跟着嗔了他一眼:“我不是性子好,我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那毕竟是你的妹妹,又还是个小姑娘,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这做嫂子的也不能真的与她掐起来呀,那不是叫你为难么。”
贺兰玦可不知道自己会提前回来,会得知妹妹又欺负妻子的事,都源于怀里女子的精心设计,他被桑玉妍这话听得再也忍不住心中一动,低头吻了过去:“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刚成亲,正是如胶似漆,食髓知味的时候,这亲着亲着,眼看就要擦枪走火。
但眼下还是白天,贺兰玦受传统礼教教养长大,性子端方自律,做不出白日宣.淫这样放浪的事,便还是在一番亲热后,努力克制住自己,推开了桑玉妍。
桑玉妍心下很是失望。她可不在意白天不白天,她只想赶紧怀上孩子,进一步加强与他的联系,增加自己手里的筹码。但她也不敢强勾着贺兰玦,免得引起他反感,便只能面露羞涩地示意他晚上再来。
屋里气氛燥热,不适合再待下去,贺兰玦轻咳一声点点头,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以“那我先去看会儿书”为由出去了。
桑玉妍看着他挺拔俊秀的背影,心中很是满意。
桑瑶那个不过是命好会投胎,实际上处处不如她的蠢货,根本配不上贺兰玦这样优秀的男子。
他跟她桑玉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也相信,他们一定会过得比谁都幸福。
***
贺兰玦可不知道桑玉妍在想什么,他离开正房后打算去书房看会儿书,谁知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妻子的贴身丫鬟金兰肿着脸从不远处的抄手走廊里走来。
贺兰玦步子一顿,眉头微微拧起。他只知自家七妹任性掌掴了妻子身边的丫鬟,却不知她下手这么重。
“见过姑爷,姑爷您回来了?”思索间,金兰已经眼睛一亮,神色惊喜地小跑至他面前行礼。
第27章 背叛原因
金兰今年十七岁, 容貌生得很不错,一身雪白的皮肤尤其惹眼。也是因此,近看之下她脸上的巴掌印就越发清晰了。
贺兰玦知道她是无辜被迁怒, 又因为爱屋及乌,便从怀里拿出一罐药膏递给她,温声说道:“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你受委屈了, 这药拿去抹吧,能消肿止痛。”
这药膏原是给他那调皮爱闹, 日前刚从树上摔下, 脑袋磕了个大包的堂弟准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遇到了金兰,贺兰玦就顺手先给出去了。
金兰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关心自己,还给自己送药,顿时受宠若惊地红了脸:“多谢姑爷!奴、奴婢这伤不要紧的,没必要用这样的好东西……”
“拿着吧。”动了情却强忍着未曾发泄的青年, 声音不复平日清润, 带着一点叫人心颤的沙哑,眼角眉梢也带着还没散尽的欲.色。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吸引人了。金兰愣了愣,心跳得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 眼中也无法自控地染上了痴恋之色。
她指尖微颤,含羞带怯地接过贺兰玦递来的药膏, 用力握在了手心里:“多谢姑爷, 奴婢一定会好好擦药的!”
“嗯, 去吧。”贺兰玦没注意到金兰的异样——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没在意。因为府里府外恋慕他的女子实在太多,他对类似的眼神早就疲劳了。闻言他只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金兰痴痴地望着他修长挺拔, 风姿出众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出身尊贵,长相俊美,性子又这般温和宽厚,她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还有姑爷竟这般关心她,莫非也早就将她看在眼里了?
想起自己与桑玉妍之间的交易,金兰捏着手里的药膏,心脏噗通乱跳之余,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做下了决定:她等不及想成为姑爷的女人了,等脸上的伤一好,她就去找桑玉妍说这事!
是的,金兰之所以会背叛桑瑶,都是为了贺兰玦。
不过最开始,她只是为了贺兰玦的身份——自恃美貌的她并不甘心做个丫鬟,早有野心想攀高枝。可桑家唯一的少爷还不到十岁,桑明海又太老她看不上,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未来姑爷贺兰玦身上。
广安伯府,那可是百年勋贵,正儿八经的京城贵族,贺兰玦又是嫡出,即便只给他做个妾,那对她来说也是飞上枝头,改运换命了。且听说贺兰玦才貌双全,是难得的美男子,金兰心里如何能不憧憬?
只是她也清楚,桑瑶是不会成全她的。她那人性子霸道,绝不可能把自己的丈夫主动分享给别人。
虽然她也可以在桑瑶嫁去伯府后找机会爬床,可事后桑瑶一定不会放过她。
且贺兰玦性格端方,洁身自好,也不是那种会背着妻子偷腥的人。若不然,他这般身份身边不会连个通房都没有。虽说这里头有他母亲陆氏因着与桑瑶母亲之间的交情,对他多有管束的原因,可这种事主要还是看他自己。毕竟陆氏再强势,也阻止不了儿子睡女人不是?
所以金兰在接到桑玉妍抛来的橄榄枝后犹豫多日,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因为桑玉妍答应,嫁入伯府后一定会主动帮她开脸,让她成为贺兰玦的妾室,与她共享伯府的荣华富贵——这对一心想往上爬的金兰来说是很大的诱惑。
当然金兰对桑瑶还是愧疚的,但这点愧疚抵不过她的野心。尤其随桑玉妍陪嫁来到伯府,见识过伯府的富贵和贺兰玦的风姿容貌后,她就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桑瑶生来富贵,什么都有,她却不一样,她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