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本妃说谎?”姜氏向来和善可亲的脸,此时冷得像是能掉下冰渣子。她冷笑着理了理被绑架时弄乱的衣襟,紧接着说道,“陛下都说了方才这一切都是在与我家王爷开玩笑,你一个小小内侍,竟敢趁此机会以下犯上,冒犯本妃。如此大胆,分明就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内侍面色一变想辩解,可不等他开口,皇帝已经额角直跳地下令:“来人,把这放肆的东西拖下去杖刑三十,以平镇北王妃之怒。”
所有人都知道姜氏这是在借题发挥打皇帝的脸,毕竟这内侍是皇帝的人,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皇帝自然也知道,可他这会儿急需陆靖替他出征,没法再不管不顾地跟他撕破脸,只能强忍怒意由着姜氏去。
却不想他刚说完这话,比姜氏晚一步回神的桑瑶也快步跑到姜氏身边扶住她说:“陛下,还有臣妇面前这人,他也扯臣妇的头发了。”
皇帝:“……”
皇帝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商户女竟也敢有学有样地报复他,气得险些没绷住表情。可看着大步上前护住了婆媳俩,浑身气势冷厉如铁的陆靖,他到底是还是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一起拖下去,打!”
桑瑶见此,心头那口恶气终于散出一些。
她虽然不如陆靖知道的多,可经过方才这一系列事,也已经看明白眼下的情况了。
皇帝对她公公是存了必杀之心,即便因为这封突如其来的战报,他不得不暂时放过她公公,两人之间也已经是彻底撕破脸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她和姜氏再如何伏低做小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她们再如何恭敬也不可能让皇帝收起杀心。所以,还不如该出气就出气,反正目前他再气也没法直接杀了她们。
姜氏没想到桑瑶竟也有这样的胆识,一时倒是没那么气了。
陆靖也一样。
“对你家人不敬的东西朕都已经处置了,爱卿该满意了吧?若是满意了就办正事吧,前方战况紧急,朕命你即刻出征,击退反贼。”皇帝这会儿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家人,面色阴沉地说完就背过了身,“不过朕听说太后很喜欢你这儿媳,在你凯旋回京之前,你这儿媳和你家王妃就留在宫里陪伴太后吧。”
说是陪伴,其实就是留在宫里当人质。毕竟已经撕破脸,他若是陆靖,只怕前脚出了皇宫,后脚就得起兵造反。
幸好陆靖是个痴情种,对王妃姜氏一往情深,爱若性命。有姜氏在手,即便眼下不得不放虎归山,他也不怕陆靖敢反扑。
至于桑瑶,那就是附带的了。
姜氏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家静养,很少出门,他怕直接下令让她进宫会打草惊蛇,所以才从桑瑶身上下手——出身不显的儿媳妇第一次进宫,于情于理,姜氏这个婆婆都得陪着一起。
对于皇帝的要求,陆靖和姜氏都并未觉得意外。夫妻俩对视一眼后,姜氏面色淡然地开了口:“再有九日就是臣妇儿子儿媳补办婚礼的大喜之日,臣妇的儿媳得回家备嫁,不便留在宫里。陪伴太后的事,交给臣妇一人足矣。”
桑瑶顿时面色微变:“可是母妃,你的身体——”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宫里这么多太医,陛下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靖在外带兵这段时间,皇帝确实不可能让她出事,她要是出事了,陆靖必然会反。
桑瑶反应过来,提起的心稍稍落下,可想到这仗不知得打多久,姜氏也不知得在宫里做多久的人质,她又心里沉了沉。
“那九天后臣妇与世子的婚礼,母妃总可以来吧?她是世子的亲生母亲,若那样的场合都不出场,世人怕是会多有猜测,如此对陛下来说,也并非好事。”
这确实是个问题,皇帝闻言眼神阴了阴。
虽然他和陆靖已撕破脸皮,但外人还不知道,所以这人前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容易动摇军心。
“陛下,臣有一计。”
说话的是自姜氏和桑瑶露面后就一直没再开过口的张元子。他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眉眼细长,留着长须,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
皇帝显然很信任他,一听他开口就点了头:“你说。”
“陛下不如施恩给世子夫妇,破例准他们在宫中举办婚礼。”张元子微微一笑,眼睛闪烁着精光,“如此也能叫世人知道,陛下对镇北王府的看重和厚待。”
皇帝当即眯了眼:“这主意不错。”
既能帮他刷名声,又能防止陆靖趁此机会做手脚,派人救走姜氏。
“除此之外,陛下还可以在明日早朝时,当众授予镇北王世子一个御前带刀侍卫之类的官职,以此以示天恩,鼓舞士气。”
张元子这话一出,陆靖就眸光一闪,目光幽沉地盯住了他:“妖道胡言乱语什么!臣那儿子自幼长在乡野,不懂宫中规矩,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姜氏和桑瑶也俱是对他怒目而视。
第90章 何去何从
皇帝本来没太在意陆湛, 因为对陆靖来说,深爱多年的姜氏肯定比陆湛这个刚认回来才两个多月的儿子重要。另一个,陆湛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猎户, 他也不觉得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陆靖的反应却让他觉得张元子的提议很不错。
陆湛虽没什么本事,可也是一条勒住陆靖脖子的麻绳。这样的麻绳,他自然是抓得越多越能放心。
这么想着,皇帝就扯了一下嘴角:“爱卿不必妄自菲薄, 虎父无犬子,朕相信令郎不会让朕失望。”
陆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答应, 当即面色难看地说:“若陛下非要留臣子在身边, 那就请允许臣妻回府替他操持婚事,否则臣心系家事,无法安心离开。”
他越不乐意皇帝就越想逼他答应。
两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一番,最终还是陆靖败下了阵来。但皇帝也被逼以自己的性命立了誓,只要陆靖能在一年内彻底灭掉起义军,他就放姜氏和陆湛回家, 且在这之前不会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
另外, 陆靖还为陆湛争取来了禁军副统领这一重要职位。
禁军副统领地位不低,但陆湛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之人,皇帝并不觉得他能借此翻出什么风浪来, 所以最后还是给了。但也因为陆靖这一举动,他对向来只忠心于他的禁军生出了怀疑——陆靖为什么非要陆湛进禁军, 莫不是禁军里有他的人, 他想利用陆湛搞事?
这么想着, 皇帝就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清理一下禁军。
而两人谈好条件后,陆靖就出发往前线去了。
——是的,为了防止陆靖暗做手脚, 皇帝连回家说一声的机会都没给他,还派了数十个心腹暗卫随行监视他。
对此姜氏和桑瑶俱是气怒却无奈,陆靖倒是已经平复下心情。
分别时,他抱了一下姜氏与她告别:“我会尽快解决掉叛军回来接你。”
姜氏眼眶发红但没有落泪,只深吸口气,拍拍他的后背道:“万事小心。”
皇帝正紧紧盯着他们,陆靖没有理会,松开姜氏后,又看向桑瑶,肃然叮嘱道:“你母妃不在府里这段时间,你若是遇到什么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情况,就与成伯商量,他知道该怎么做。还有,本王书房里有一杆玄铁银枪,那是本王打算送给阿湛的新婚礼物,眼下本王没法亲自交给阿湛了,你让他自己去取吧。”
成伯是王府管家,深得陆靖信任,桑瑶闻言,忍着鼻尖酸涩点头:“儿媳知道了。父王此去,多加保重。”
陆靖又用力抱了一下姜氏,而后就闭了一下眼,转过身大步离开了。
皇帝见此心情终于舒坦了些。
但就如大家都知道,就算陆靖真的灭了起义军,皇帝不得不放了姜氏和陆湛,他也一定会另想办法取陆靖的心头肉一样,皇帝也很清楚陆靖不会乖乖任他宰割,所以陆靖走后,他马上又派出大量人手,把陆靖可能暗中联络的人全给盯住了。
如此一来,就算陆靖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当然,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桑瑶和姜氏已经离开他的御书房。
姜氏被人送去了寿康宫,桑瑶则是被人送出了宫。不过在这之前,桑瑶实在不放心姜氏一个人留在宫里,便对皇帝提出要求,让聂姑姑进宫伺候姜氏。
皇帝本不想答应,但桑瑶故意夸大了姜氏的病症,还道:“父王必会派人时刻关注母妃的动向,万一母妃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陛下就要烦心了,所以,还请陛下三思。”
她身上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儿与陆家人如出一辙,皇帝看得心烦,又因为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还是在冷冷看她一眼后答应了。
如此,桑瑶才忍着担心跟姜氏道了别,独自回了王府。
***
回到王府后,桑瑶立即派了人去寻还没回家的陆湛,同时叫来聂姑姑,把皇帝要对付陆靖,因此下旨让姜氏在宫里长住的事告诉了她。
聂姑姑听得脸色大变,而后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保护照顾姜氏。
她是姜氏的心腹,桑瑶自然信得过她,吩咐她替姜氏收拾好日常用惯的东西,又从凌霜那要了许多姜氏要吃的药,还有其他姜氏可能用得上的防身药物,就派人把她连同那些东西一并送去了皇宫。
做好这一切,太阳已经快落山,桑瑶顶着漫天云霞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盼到了陆湛回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看见他,桑瑶憋了一天的惊惧和愤怒就忍不住化作了哭腔。
陆湛已经从她派去寻他的人口中得知陆靖紧急出征的事,但具体什么情况什么他还不知道。见此他心头一沉,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桑瑶在凌霜和白菀清面前绷得住,在聂姑姑面前也未曾失态,可对着陆湛却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她没有马上开口,拉着他小跑回了两人的寝屋,才放任眼泪流下来:“狗皇帝绑架了我和母妃,想用我们的性命逼父王自尽,他还想要拿父王的心头肉入药,父王差点……差点就死了……”
陆湛面色骤变,眼中酝起风暴。
桑瑶心知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努力忍了忍,才忍下满腔哭意,把今日在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陆湛说了一遍。
陆湛听完后面色沉黑如铁,手背上的青筋也尽数暴了起来。
“……父王已奔赴前线,母妃被留在了宫里,你明日也会被赐予官职,此后要留在宫里上值。我、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该做些什么。”
桑瑶心中的哭意更多的来自于无措,而是不是害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家人摆脱眼前的困境。
陆湛这才努力忍下心中翻滚不停如同惊涛的杀意,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你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
桑瑶抬起泪眼:“你打算怎么做?”
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什么不跟她说,她会更担心,陆湛没再瞒着他,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后,声音低沉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正常情况下,皇帝不会在起义军还未退出夹林关时对父王动手,这么做对他来说太冒险了。若我猜的没错,那个张元子应该是起义军的人,他教唆皇帝在这时对父王下手,十有八九是为了逼父王反叛,再趁此机会拉拢父王。”
起义军想拉拢陆靖的事桑瑶早就知道,但她没想到他们会使出这样的法子。听到这她当即愕然一怔,随即就面露怒色:“这哪里是拉拢,分明是逼迫!”
虽然她知道,对方是太清楚就算他们以礼相待,好言相劝,陆靖也绝不可能背叛大越,转投他们阵营,才会这般算计,可桑瑶还是对起义军生出了难以抹去的恶感。
虽说兵者诡道也,可他们连试都没试就直接用上了阴招,实在是没怎么把镇北王府放在眼里。
陆湛闻言也是眼眸沉冷道:“他们是笃定了父王为天下安,不会自立为王。”
这话叫桑瑶沉默了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如今这种情况,父王若不自立,似乎也只能投靠起义军了。”
皇帝是绝不可能放过陆靖的,不管他能不能灭掉起义军。还有他们这些和陆靖血脉相连的人,他也不可能放过,如今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时留着他们罢了。
陆靖若是不想死,最好的选择就是自立反了大越,这样往后就无人再敢逼迫于他了。但如今皇帝和起义军双面夹击,堵了他的自立之路,他就是心里愿意了,这事做起来也很难。
直接投靠起义军和起义军合作,才是目前看起来最稳妥最有效的做法。但起义军的所作所为让桑瑶心里反感,并不太想陆湛这么做。
她皱着眉往其他思路上想了想,没想到好的。虽然这段时间除了起义军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势力也在起义军之后纷纷揭竿,占地为王了,但他们各自为战,并不统一,离京城又都比较远。这样一盘散沙,他们目前根本利用不起来。
陆湛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在彻底理清心中思绪后,才把陆靖之前的计划告诉桑瑶。
桑瑶听完后迟疑道:“所以你是想继续父王先前的计划,从宗室里另挑合适的人选,扶持对方继位?可先不说这般匆忙选出来的人可不可靠,就说眼下父王离了京,母妃被软禁,你也即将入宫,我又对父王之前的部署一无所知,这事做起来就太难了。”
陆湛道:“是很难,但不是完全没办法。父王应该也是这个想法,否则他不会答应皇帝的要求,还逼着他授予我禁军副统领一职。至于选谁继任,我心中已有打算。”
桑瑶一愣:“你的意思是,禁军里有父王的人,他们能帮咱们办事?”
陆湛摇头,倾身附在她耳边,把自己猜测和打算的打算告诉了她。
桑瑶表情先是惊疑,而后就不停变幻了一阵,最终才变成惊喜:“这主意好!但这里头还有个问题,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
陆湛目光微深地看着她:“父王应该给我留了。”
桑瑶一愣:“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