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

    屋内正中央的男人睁开了眼。
    如果屋内有第二个人,那他也会对眼前的景象而感到震撼,从夹缝中生长出的藤蔓已然不如刚冒尖时的羸弱瘦小,粗壮的茎干交叉着奔向相反的方向,如同有意识一般在织着一张巨大而绵密的网兜,但即使屋内是很热闹的,却没有一根藤蔓用大了力气使房内墙壁破损,从外面看,根本无法窥见屋内的乾坤。而他就坐在藤蔓交织的中心点,像是坐在植物们特意为他编制的王座上,但他闭着眼睛,再睁开时,男人无法压抑住嗓间涩意,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他的身体很少出现问题,阿青想,所以硬要说,身体里翻涌的感觉来自和他相连的另一人。有一根藤蔓有些催促意味的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没有反应,更要一鼓作气的给他扔出门外。
    “我知道。”
    阿青没有回头,凭感应就捏住了这根没大没小的植物的小尖尖,他又何尝不知道它的心情……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安抚的抚了一下它的绒毛。
    “即使再心悦欢喜……也不该紧步相逼。”
    他像是在对藤蔓说教,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小道长一直有着自己的考量,若是逼的太紧,她必会感到不适……即使他想每时每刻地待在她的身边。所以即使再好奇她的过去,他也不会干扰到她自身的选择——毕竟他已经拥有了她的未来,过于贪心的人终会失去更多。所以他会等,等他的小道长偶尔会遇见过去的人而想起过去的事……而那时,他想小道长会很乐意的讲起过去的事情,苦难的悲伤的还是快乐的,全部都说给他听。
    然后,他们会一起背负所有过去。
    —
    在那个男人推门时,阿青微抬起头,外面并不是自己更为熟悉的气息,所以他没有起身的打算,在交织藤条的缝隙中,他与冷面的男人对上了视线,男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屋内是这副景象,动作微怔,而坐在屋内的他平静的喊了他一句师尊,算是打了招呼。
    更多的话,他并不是很想说,如果这个人举止大方又问心无愧,他并不是很介意叫一声岳父……但很明显,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个称呼,因为在这个男人眼中,阿青偶尔也会看到一些与自己相似的情绪,但沉棠的情绪向来内敛,积压在心里……与自己倒是不同的。而门外的人很快整理好了神态,轻声开口。
    “馆内恐有魔崇作怪,”他说,“她很担心你……走吧?”
    光靠着前半句话,是无法说动这树精的,而在他补充后,那些结实平静的藤蔓似乎苏醒过来,火急火燎的让出来一条路,意味自然不言而明。
    大概是重生的缘故,沉棠对藤蔓这种植物没什么好感,所以在开门时,屋内的景象确实唤起了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是面前的人毕竟是植物生灵,而记忆里前世的魔藤并无神智……他把两个存在拆分开来看,才神情冷淡的提出邀请。
    “如此……”
    男人轻巧的跃下,落到地板上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垂下头,似是做出低卑态度——但其中饱含多少深意,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只有在提及初初时,这个男人才会舒展了面容,眼带笑意的伪装出一副和蔼模样。
    “那便有劳您了。”
    一个惯会伪装,用旁道讨人欢心的妖。以这种刻意迎合的方式,能求得多长时间的宠爱呢。
    —
    在魔气显露的那一刻,沉景初便双手掐诀传音入密,先让所有人都待在屋子里。虽然这气息微不可闻,但也不排除做饵的可能性,他收敛了仙气,长剑傍身便神情肃穆的踏出房门。
    随着接近,气息越来越浓,他有了几分猜疑——这魔气嗅闻起来似乎并无活络感觉,甚至毫无波动,除了那越来越重的味道便再无特点,闻起来倒不像个活人……他蹲下身子拔出门栓,门外的人似乎惊了一下,刚要回身栓门,面门前便直面一剑,即使在微明的月光下,长剑却依旧寒光逼人,拔出时的一声剑鸣几乎要把这个人吓得直接坐在地上,手里的东西也应声落地。
    果然,沉景初挑眉,魔气的来源不会是活的修士,他剑尖下沉,把地上那长枪一样的东西挑远了一些。
    “失礼了,掌柜的。”
    他站在门前,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在几个时辰前,他刚从这个人手里取回客房的钥匙,而现在,如果他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沉景初想,一个魔界勾结的罪名就可以压垮面前男人的性命。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剑身微抬,又堪堪停在了男人脖颈前几公分的距离,而微胖的中年男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给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他受不起如此大礼,沉景初皱了眉,但男人再抬起头,涕泪横流的模样也轻缓了他的剑法,而那魔化的兵器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极致的恐惧情感,竟是自己就在地面上颤抖着扬起沙尘,与他记忆中的注入魔气的兵器并无二致。
    “道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男人哑了嗓子,在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人其实是不会恐惧的,但死里逃生的后怕劲让他几乎要哭的脱水。
    我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沉景初开始怀疑起自己,如此胆小怕事……确实不像是与魔界勾连之人。他移开了一些剑刃,听着男人磕磕巴巴的和他解释: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又恰逢旱季,很多人便上山做了贼寇,而他们这间旅店附近就只有一处驿站,乱世之下便也荒废了管理,为了自保,他才从集市上淘了一些魔兵魔器,这些山贼见他以命相搏,便也不会硬闯……结果今日山贼又来骚扰,他刚把人赶走,又把他们这群住客吸引来了。
    沉景初沉默了,而就在这时,那地上的长枪似乎抓住了这一时机凌空而起,便直直的冲向他的面门。但他其实不担心会被这东西伤到……他只担心用力过猛直接把长枪给粉碎了,他正考虑着用什么样的力道才合适,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气流涌动,又一把剑直直的飞了过来,把那魔枪从半空中劈成了两节。
    “师兄!”
    啊,碎了。
    沉景初沉默的看着魔气散尽,变成两截普通的废铁。他回过头,看着奔来的女孩,开口问道。
    “不是让你们待在房间?”
    “因为我担心师兄——”
    沉景初有些不快的打断了她的话语。
    “回去把静心剑谱第五节抄三遍。”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女孩似乎是不服气的嗔着,一副娇纵的模样让沉景初怀疑这个人是怎么在宗门以这种性子活下来的……难道奇才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吗,但他还是认真的把剑背身插入剑鞘,才继续和她交流。
    “叫我大师兄就好,”他说,“云轻弟子。”
    他的师妹,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人罢了。
    ——
    沉棠: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阿青:老婆绣的,你有吗(露出红肚兜)
    沉棠:……
    你不能让所有人都心平气和,但你能让所有人都不能心平气和(三个人血压值都拉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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