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认为,肖重云应该在周天皓身边。他不是在意这个人吗?不是头也不回地,跟着姓周的走了吗?这么多年,他打了那么多电话,肖重云连一条短信都没有回过。自己安插在lotus的眼线,甚至没有拿到他的联系方式。
只是告诉他,周总确实藏了人,至于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张文山也隐隐察觉到,周天皓对lotus内部人事安排作出了调整,虽然当初放的钉子还在,然而再也起不到那么大的作用了。按道理,兵不厌诈,商业间谍暴露一个,就应该补放一个,可是他虽然在疯狂地打压周天皓的事业,可是为什么,却再没有做这件事呢?
想必相比在自己身边,肖重云应该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他自己选的路,任何苦果,都应该他自己咽下去,不是吗?
张文山也曾审视过自己的内心。他知道周天皓这个人,看肖重云的眼神,和自己相差无几,因此用那样的视频和谎言,竭力诋毁。可是为什么他不愿意知道,肖重云的近况呢?他不是乐于看见肖重云痛苦,乐于看见他受折磨吗?
或许他们正感情破裂,貌合神离,或许周天皓对他,只是肉体上的渴求,金屋藏娇,和自己别无二致?
张文山知道,不可能。
肖重云现在,一定过得安宁而幸福。
直到现在,他依然会随身带一个加密u盘,里面有当初给周天皓看的,一模一样的视频。深夜的办公室里,浓重香烟的幻觉和快感中,他依然会一遍一遍地听,那个人说的话:“哥哥,我喜欢你。”
“哥哥,我愿意以你为生命中唯一的伴侣和爱人,不论现在,将来,还是永远。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
这两段誓言,幽灵一般温柔地缠绕着张文山的灵魂,让他夜不能寐。
“大少,”面前的老人抬了抬手,往上指,“我背后有个观景台,在四楼,玻璃不怎么干净,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你得仔细看。”
张文山便抬起头。
面前这栋楼,已经破烂不堪了。一楼的玻璃几乎算数震碎,二楼和三楼墙面上一片焦黑,布满弹痕,很难想象这里几个星期以前,还是带着几个可爱的花坛,还有人往花坛里倒肥土的茶叶渣。
四楼确实有个观景台,玻璃确实不干净,看得朦朦胧胧。
他望向观景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太远了,逆光,有点看不清,但是那确实是肖重云——他站在窗前,向这边看过来,一只手扶着窗户,像是用衣袖把眼前的玻璃擦干净,好把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肖重云身后站着别人。
张文山一瞬压抑不住怒火:“为什么周天皓在这里?”
“那位,是二少的朋友。满脑子想着救人,就这么冲了进来,被我的人扣下了。”老人笑容里带着一丝恶意,“我记得当年二少爷跳河,张总,你可是准备过结冥婚的人。现在我想要的也不多,你撤走,我两个人都放。”
盛夏的阳光烤得人头皮发烫,张文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了一会儿:“你不会放肖重云。”
“哦?”
“你要是真想放他,一开始就会打这张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你还是想要那笔钱——就算我现在立刻带人走,你也不会放过我弟弟。”
“你依然会压榨他,直到他为你调出‘永恒之夏’,然后将两个人一起杀掉。”
教授再次开口,满是皱纹的脸扭曲起来:“我也可以先杀死他。”
他穿着一件呢子大衣,谈判时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仿佛是人年纪大了,怕冷,不穿厚一点不能过夏天。他缓缓地将手拿出来,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信号器,正中央红色按钮触目惊心。
“那你不走,我走就好了。二少我留在这里。反正带着人我逃不远,命比钱重要。这栋楼里,很多年前就设了炸药。不然真的穷途末路了,只要我这根手指按下去,整栋楼,包括令弟,都会轰地一声——”他沙哑而艰难地形容,把双手摊开,笑了,“灰飞烟灭。”
张文山脸色一变。
气氛骤然紧张,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张文山终于缓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让步,确认道:“你的指纹,是起爆密码?”
“对。不过大少,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是哪根手指。”
“你怎么保证,你走之后,不会按下按钮?”
“我不能保证。只能试试看。”
张文山笔直地站在烈日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老人便笑了。
他笑的时候,生命似乎又回到这具苍老的身体里,就像他向来贪念的东西,又回来了一样。外围有专门接应他的人,只要离开这里,他便能重头再来,东山再起。毕竟肖隶留下的秘密,他是唯一一个详知的人。
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起爆器,就像捧着他那宝贵的生命。
他一步一步向张文山走过去,直到四目相对,继而双肩齐平。
其间张文山一直举起手,以示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站在张文山身后的人,早已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去,留出中间一条通道,供人通行。
擦肩而过的瞬间,张文山平静地开口:“重云还有一位学生,这个小鬼不在你手里。你还有机会,可以继续寻找循环香的配方。你拿不到的财富,也不会允许别人拿到——因此你不会让我安然接到重云。”
他抬起头,向着小楼那片观景台,笑了笑,做了一个口型。
他慢慢地举起手,凝视远方的人影,放在唇上,又轻轻地移开。
那是一个飞吻。
然后放在唇边的手,突然收回,扯断了脖子上的装饰十字架!
断扯十字架时,教授已经察觉不对,猛然转头:“你疯了——你敢——”
爆炸声轰然响起,震耳欲聋!
橘红色火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亮白!
轰!
离张文山稍微近一点的手下,被冲击波推冲起来,仿佛一阵炙热的风,铺面烧在脸上,又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直跌在十米外的草坪上,满身是血!
轰鸣之后是沉寂,过了片刻,才响起惊呼:“张总!张总!”
张文山已经找不到了,“教授”也不找到了,包括他作为起爆密码的那某一根手指。“教授”整个人,在巨大的爆炸中被分解成无数碎块,血肉模糊,不可辨认。
肖重云正站在窗前,透过一小块刚刚擦净的玻璃,看张文山。
他只看见张文山说了什么,教授似乎回了什么,气氛一时剑拔弩张。然后教授向着张文山的方向走过去,插肩而过时时,张文山忽然抬头,向着他笑了笑。
他把手放在唇边,轻轻地飞吻。
那个口型肖重云认得,因为那样旖旎的夜里,他见过无数次:“亲爱的弟弟,我爱你。”
然后炫目的白光升起,爆炸轰然响起!
爆炸的一瞬间,周天皓突然动了,一把把肖重云拉倒怀里,然后扑倒在地!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了玻璃,一时满地碎片。四下射击声重新响起,却不再是刚才交火的两方,而是来自于未知的第三方!
用枪抵着他们来观景台的黑衣人也卧倒在地,愣了一秒,看到了窗外的直升飞机。
“缉私警察!”为首的喊起来,“缉私警察来了,跑!!!”
同样的声音从不同的角落响起,其中一个走私贩子冲到门口,又冲回来:“妈的,怎么不先把人质处理干净了!”
他抬手,就向着屋内开了两枪!
第77章 护照
黑洞洞的枪口从门口伸进来时,周天皓正把肖重云压在身下。他只瞟了一眼,就向着枪口的方向冲过去。扳机应声扣响,枪口飘起一阵青烟,周天皓晃了晃,并没有倒下。他敏捷地冲到枪手面前,从侧面用尚可活动的手臂压住枪身,靠着巨大的惯性,把枪手整个人压在地板上。
霎时响起骨头断裂的轻响,分不清倒是来自周天皓,还是枪手。
周天皓屈起膝盖,死死地骑在枪手身上,喊:“肖学长,枪!”
肖重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掰开被压制的人手掌,用尽全力把手枪夺下来。周天皓单手接了枪,几乎看也没看,就一枪穿了那人的肩胛骨。
血从身下的人衬衫上晕开,又染到周天皓满是血污的衣服上。
肖重云突然发现,这件已经血迹斑斑的外衣,腹部有一处颜色深红发暗,像是开在暗夜里的罂粟花。枪手昏死过去了,周天皓望了眼观景台外的走廊,发现并没有人再折回来,似乎松了口气,慢慢将手收回来,按在那片深红之上。
他中弹了。
一开始,冲向枪手的时候,子弹就穿过他的小腹,留在了里面。整个搏斗的过程,让那颗高速旋转的子弹在血肉骨骼中嵌得更深,出血更多,痛苦更加深重。只是整个过程,周天皓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只是死死地压住持枪的杀手。
此时他终于喘过一口气来,脸色苍白得可怕:“肖学长……不要怕,是缉私队……”
肖重云没有分神去想什么缉私队。搏斗用去了周天皓的全部力量,他的手开始脱力,暗红的血从指间溢出来,流到地板上。肖重云移开他的手,放在一旁,自己双手按压在伤口上,尝试着压迫止血。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周天皓额头浸出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痛吗?”肖重云问。
“痛。”
“忍一忍,警察马上就过来了。”
“肖学长,你亲我一下……可能就没有那么痛了……”
肖重云想都没有想,俯身亲吻周天皓的额头。如果温柔的吻能够吻走细密的汗珠和难以抑制的痛苦,他愿意一直亲吻下去。
“不是。”周天皓摇头,“那里没有用。”
肖重云抬起头。
周天皓艰难地张开嘴,几乎吐不出字来了:“……唇。”
肖重云愣了愣。
他轻轻俯身,在那白得发青地双唇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不能再要了。”肖重云指责道,“我在帮你止血。”
周天皓笑了。
肖重云的双手几乎淹没在了血海里,而这个笑容浮在周天皓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的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肖重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无论他如何努力去挽救,生命依然如指间沙,飞速散去。
“肖学长……”周天皓温柔地看着他,“其实这个国家,哪里都不好……就是警察好……你出钱,出线索……他们就愿意出警……”
“我领带里,是微型窃听设备……我只要人进来,就能取到证据,稽私警就会出动……”
来见肖重云之前,周天皓已经和c国的警察系统取得了一定的联系,甚至通过别的渠道,赞助了一大笔费用。他主动要求以线人的身份,进入小楼。挟持武七,只不过是周天皓想到的便宜之计。如果能用这个方法把肖重云带出去,万事大吉。如果失败了,他的状况外界听得到。只要证据出现,c国的缉私警察就会立刻出动,端掉这个走私窝点,全力救人。
这就是为什么,周天皓以香料贩子的身份走进这里,并且反复与走私贩子们讨价还价,谈论这个话题。
他说的每一句话,外面都听得到。
“你放心,见到你之后……”周天皓眯起眼睛,“我关了……”
门外响起听不懂的语言,有人找到了他们,又向着外面大声喊了什么。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带着担架冲进来。随队的医生拉开肖重云,用僵硬的中文问:“让开!让开!”
肖重云跄踉一下几乎被挤到,看见周天皓被人抬上担架,就跟着担架跑。
“你!”医生冲他喊,“放手!放手!”
肖重云低头,发现不是自己不放手,是周天皓抓住他的手,没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