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李策是一定会来接她的,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的强烈。
正是因为这样的相信,她才有勇气独自迈上这条路。
一群姑娘目送着余清窈离去,郝婶牵着苓娘也站在洞口,笑眯眯道:“苓娘长大以后也要当个勇敢的孩子。”
苓娘乖乖点头。
余清窈身上还披着韩立宗给她准备的一块灰绿色的破布,以免在林子里太过扎眼。
她顺着山坡往下走,注意到有人踩出来的痕迹就知道自己没有走错路。
两炷香后,她七拐八绕,终于绕上了大路。
就如韩立宗所说,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浅浅的车轴顺着盘山路往下。
路的左右都是交织的树杈,十分隐蔽,若是人从山顶上看也决计看不到什么,难怪说没有人领路容易迷路。
这条盘山路也并非是一路通到底,在不同的地方还需要绕行,十分不方便,好在为了马车能通行,那些山匪早把碍事的树砍了去。
余清窈边走边看着地图调整路线,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半山,饿了就找了一个隐蔽的背风口把馍饼吃了一半。
树上的鸟吱吱喳喳啼鸣,都跳到了树杈上在打量她,好似奇怪她怎么一个人。
余清窈把剩下的一小口馍揉成了更细小的碎屑,撒在了石头上,抬头看着树梢上的鸟,微微一笑。
“我要走啦。”
风簌簌吹过,野草已经开始泛黄。
半个月没有下过雨,土壤里的水渐渐变少,已经不足以维持上面的植物生存。
应峥牵着马,手抬起斗笠,睁着双目往左侧望去。
山头的入口就在附近,不久前他还目睹十几个山匪骑着马下了山,穿过草海离去。
应峥知道他们要去跟官府谈条件,为的救黑风寨被抓起来的弟兄们。
所以即便听从了他的建议抓走余清窈也轻易不会动她,至少在他们的事情有着落之前,不敢动她。
应峥冷笑一声。
可惜他是不会让余清窈活着离开这里。
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没有山匪们下山,应峥翻身上马,准备上山。
这时候入口处的灌木丛窸窣乱晃了一阵,缓缓挤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像是小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好似看看有没有天敌在周围等着伏击。
虽然披着一条灰绿色的布,但露出来的手和脸却在阳光下白晃晃的,一瞧就是常年不事劳作的女子。
又看那身形玲珑小巧,除了余清窈还能有谁。
应峥为自己的好运感到高兴,轻吹了声口哨,脸上浮出笑意。
“驾!——”
他取下身后的弓,朝着山口的方向驱马疾驰。
可在他策马冲出灌木丛的时候,入口的另一侧竟也有数匹马跃出。
应峥眯起眼睛往前望,那一马当先的竟是所谓生了重病的秦王李策。
如此巧合?
应峥不相信。
野草被马蹄践踏,草屑飞扬而起,在空中狂舞。
余清窈听见了声响,蓦然止住了脚步,望了眼左右,两侧都是飞奔而来的马,将她瞬间拉回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她忽然就不能动弹,犹如坠入泥沼。
“跑!——”
是李策的声音朝她喊道。
余清窈瞬间被惊醒,没有片刻停顿,立刻提起裙跑入面前的野草地。
青黄交加的草长得极高,几乎都到了她的肩,人一进去,就快要瞧不见。
身后的马紧随着她,却不知道是李策还是应峥……
她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鸟哨,含在嘴里吹。
鸟叫声啼鸣,里面的滚珠乱撞,接连变幻了几种鸟叫,身后的马蹄声更多了。
余清窈知道李策的人也跟了上来,不由心安不少。
因为看不见路,她只能拨开野草一直往前跑,甚至都没有余力往后瞧上一眼。
应峥此刻顾不上许多,即便李策就在附近紧追不舍,他也将箭搭上弦。
只要杀了余清窈,他的使命到此结束也无妨……
可他没有想到,李策的动作比他还快,比他还果断。
咻——
五支箭齐发,破空而来,空气仿佛都被摩擦出火光。
应峥的余光才捕捉到那些寒芒,身下的马就长嘶悲鸣,拉弓的手腕被一支箭簇擦过,弦骤然一松,箭射出却又少了力度,只能软软地坠落,连一丈的距离都没有。
马趔趄前扑,应峥想翻身下马,却在下一瞬间感觉胸膛一凉。
他迟缓地低下头去看,带着鲜血的银白箭尖从他的胸腔里冒出了一个头,血就从那个孔洞里疯狂涌了出来……
腥甜的血气瞬间蔓至咽喉上,应峥闷哼了声,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
耳边似是又浮现了茶摊上旅客那句嬉笑打趣的杀无赦。
他好不甘!
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
风拂过大地。
草叶随风摇晃,像是滚滚浪涛,彻底吞噬了一切。
“嘚嘚嘚——”
马蹄落在干燥的泥土地上,格外清晰。
余清窈跑得快要力竭,口里的鸟哨吹不动了,只能挂在胸前上摇晃。
还要跑多远,跑多久她都不知道,只是逃生的欲望从没有过如此强烈
她不想以同样的方式,再死一次。
直到身后李策的嗓音传了过来。
“窈窈!”
余清窈慢慢缓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回过身。
一阵风撞入她的怀,下一瞬间她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失而复得般牢牢抱紧。
第87章 剖心
风呼啸而过, 齐肩高的草被吹弯了腰。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块,好似两颗缠绕在一起就不会再分开的藤蔓。
急促的呼吸交织,剧烈的心跳呼应。
没有人开口, 却都感受出对方的后怕。
余清窈甚至都有些分不清,那些颤抖是出自自己,还是来自于李策。
她害怕死去。
殿下害怕她会死去。
余清窈把小脸贴在李策的胸膛上, 薄汗沾湿了她的脸,风吹过就留下一片凉意,但是李策的身子总是暖,她轻轻在上面蹭了蹭, 又深深吸了口气。
是殿下身上那久违的松竹冷香气。
“……殿下,我逃出来了……”
无论是山匪的地盘还是上一世的梦魇, 她都逃了出来。
每一口呼吸都是灼热又鲜甜的, 她贪婪地喘息, 想要将肺腑里憋闷她多时的那些浊气通通交换出去。
不但心情轻松了,身子都松快了。
犹获新生。
李策的下颚压在她的发顶上, 搂起她的腰肢的力度很大, 使得她的脚尖不得不踮起, 好像一株往上努力生长的枝丫。
就这样静静相拥了许久许久, 李策都不曾有言语,不曾有动静,就像变成了僵硬的雕塑, 一心只想抱紧她,不让她再离开。
余清窈把柔软的手臂从李策紧绷的腰侧伸到他身后,在那宽阔的后背上轻拍。
意识到这次殿下受得怕不在她之下, 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遂安慰道:“殿下, 我已经没事啦……”
这次她甚至没顾得上掉眼泪。
余清窈想自己逃亡这一路的表现,还有点骄傲。
自己变得更坚强了。
“我知道。”李策哑着嗓音道,“是我不好,让我再待一会就好……”
理智上清楚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处理,可是心里却似是塌了一个大窟窿,里面山崩地裂,成了一片废墟。
这样摧心剖肝、心惊胆碎的事他不愿再尝第二次了。
闻言,余清窈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两手紧紧环抱住李策的腰。
她知道殿下是太担心她了。